“雙休日了…”汪東陽抓緊地圖,擡頭看着這裡最大的商貿街區。
以前的雙休日總是代表着放鬆與快樂的時光,但現在,他卻有着與之相反的感受。
緊張,疲勞,傷神,迷茫,集結於一身,讓人難受無比。
“真的是無聊,無趣。”他不禁自嘲道。
五個男孩,除了初次執行任務的賈羽龍留守,其他的都去偵察了地形,安放監控與感應設備,還要再留意些可疑的情況。
監控和感應設備的數據都是直接彙總到於冠捷那裡的,目前能確定的是入侵者來到了這裡。但是能用的監控太少太少,雖然軍方開始派人安裝,但是爲了熟悉整座城市,有些角落還得靠自己去“掃”。
“呼…這會很困難呢…”他心想。
人流密集的場所中,很難去定位一個原本就模糊的面目,要是沒有那礙事的地圖,汪東陽都打算直接在外面流浪。
中午又是個陰天。
“喂?汪東陽?你在哪兒了?”於冠捷的聲音傳入汪東陽的耳朵,“當地的天氣預報說有雨,你要不要回旅館拿一把傘?”
汪東陽任憑通訊器亮着黃色的燈,許久才說:“不用了。”
要是下雨,跑到別處躲雨即可,拿傘太不現實。
天空開始飄起蛛絲般的雨花,他擡起頭,看着天空中被風吹聚的灰色雲朵,想伸出手抓下一朵狠狠踩在地上。
有些先見之明的行人早已加快了腳步,馬路上的鳴笛聲沒有規律,吵着每一個人的心。
汪東陽結束了安裝探測儀的動作。這屬實煎熬,儘管有施工隊配合來工作,但是一些觀察角度還需要不斷地溝通,視頻採集卡等一些錄像或者遠程監控的東西也要自己動手調試,在大庭廣衆下要做到旁若無人地工作,對他而言難度很大。
這是今天的第五個,足夠這一帶的勘查了。雨開始由蛛絲變大,形成了雨點,被突然變大的風捲向任何一個地方。
這難道要開始暴風雨了嗎?汪東陽看着這天氣心想。
汪東陽看了眼周圍,沒有發現在大街上靜止不動的蒙面人。他捲起了地圖,忽然想起來,已經兩、三點了,自己還沒有吃午飯。
乾脆把午飯的問題在周圍解決算了。
已經近三點了,在這些商廈之下,大多小飯鋪選擇了休息,乾脆把店門關上,等到了飯點再打開。而那些開業的,無非是一些有着小巧的牌匾,卻經常排起長龍的飲品店,那些價格高昂的飲料和甜品實在不能用來解決溫飽。
汪東陽後悔沒有帶一點口糧充飢。
他走到了百貨商都的側面,車輛在那裡格外擁擠,印象中的一家小餐館也不見了蹤影。
“算了…還是等着吃晚飯吧…”汪東陽把衝鋒衣的帽子戴上擋雨,雙手插入兜中。
“誒?”
他看見了不遠處有一個塑料蓬,從那裡面緩緩冒出與雨點不合的熱氣。當又走近了些,纔看清上面的牛肉麪招牌。
那是一個角落,一個城管也不願走近的地方,而且店就是用工業塑料瓦片搭起來的,具有一種不符合市中心的“年代感”。但汪東陽沒有顧及那麼多,迎着撲面而來的雨滴,用手撩開塑料簾,才發現這裡其實很小。
“你要吃什麼?”一個略顯稚嫩的聲音從他旁邊傳來。汪東陽看向那裡,看到了一個少年在那裡和麪。
“牛肉麪十二塊錢一碗。”少年見汪東陽愣在那裡,又補充道。
“…嗯…一碗牛肉麪…”汪東陽打量着這個少年,在爲數不多的座位中找了一個坐下。
少年應了一聲,從下面的袋中取出麪糰和牛肉,自顧自地切面切菜。
“要不要辣椒?”
“唔…微辣。”
“香菜蒜苗要不要?”
“正常就行…”
汪東陽環顧了一遍整個店面,看見沒有人進出,略有些奇怪地問道:“就你一個人在這裡做面?”
“嗯,我一個人的館子。”少年把切好的麪條和肉一同放進熱鍋中,擡頭笑道。
“那你父母呢?”
“出去打工了。”少年的口氣中稍稍帶有些戒備之意,但少的可憐,全被手裡的忙活所掩蓋了。
“哦…那一個人…肯定很累吧…”汪東陽有些同情。
“是有些累,但是更加孤獨…”少年調着醬料,彷彿陪伴他的,只有這一碗一碗的牛肉麪。
汪東陽沒有說話,他聽着雨點打在頂棚的脆聲,體會着少年所說的那種“孤獨”。
外面的車鳴聲漸漸小了,風聲壓過了一切,再用些力,便可把這個小蓬吹得一乾二淨。
“你的面。”少年小心地把熱氣騰騰的牛肉麪端到汪東陽的面前,並坐在了他的對面。
“這些天的天氣真是反常…”少年向着外面的世界抱怨,用手肘抵着下巴,卻一點都不擔心自己的“店”被大風吹垮。
“下午據說有暴風雨。”汪東陽說。
“我的面做得還不錯吧?”
“嗯?很好吃。”他被少年的這句不經意的發問,差點被面條噎住。
“唉!那就好。”少年嘆息一聲,繼續用手拄着臉頰,看着門外,“最近來的人少了很多,我還以爲我的手藝差了呢…”
雨在一瞬間下得大了,風加大了它的力度,暴風雨似乎到來了。
“暴風雨…”
汪東陽咬下最後一口牛肉,從口袋裡數出了十五塊錢,放在了對方面前,說:不用找了。“
對方臉上流露出一種驚奇的神情,愣了一會兒,手上收錢的動作也因此變緩,似乎要刻意要放慢汪東陽離開的腳步。
“這麼大的雨,你沒有帶傘,你怎麼回家?”
暴雨如注,只有萬晨纔會喜歡這樣的天氣。
汪東陽本想說自己的衝鋒衣防水,但他看到了少年眼裡含有的一絲期待,準備離開的心也靜了下來。
“哦,也是。”他故意這麼說,“那我在這裡等等雨好了!”
少年的眼中露出了些許光芒。
“那你坐這裡吧!反正也沒有人!”他又從背後的冰櫃裡拿出了兩瓶汽水,“來來來,好久都沒有和人聊過天了,這瓶水給你補個差價!”
他的樣子像一個要買賬的醉漢,滑稽,也可愛。
“好,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汪東陽面帶微笑,很自然地坐在了對方的面前。他本想繼續遊走的計劃,灰飛煙滅,他決定留在這裡,順便打聽一下這裡的情況。
“看起來你比我大一點。”少年洗着手,擦去手上臉上的汗漬,話裡都帶着水聲,“你上初中…哦不是,高中?”
“對,上高中。”
上學是什麼樣的?”他湊過來,滿懷期待。
“啊…就是很多同齡人一起學習,一起玩…你…你沒有上過學?”
“我爸說,我有了這個做面的手藝,就足夠了。”少年拍着自己小臂上隆起的肌肉,“他說上學壞錢,也沒有給我說過學校裡的事。”
他果然從來沒有上過學。原來他從小到大就沒有聽說過加減乘除,眼裡的面,也只是“一碗”,“一碗”。
“學校裡面怎麼樣?“
“學校…很好啊,能和同學玩…好好學習的話,將來的吃喝便可不用愁…”
汪東陽儘量把學校裡的事物描繪一遍,把少年的想象進一步鞏固。
“但是要很多錢吧?”少年忽然有些失落地問道。
“……大概吧…”
少年的嘴角向上勾了下。“果然要錢…爸爸說的沒錯…”他灌了一大口汽水,就像是在灌永遠都醉不了的酒,“算了,也許是命中註定吧…”
雨點砸落在頂板的聲音彷彿在那一刻放到最大。
“不過,我還能做出好吃的牛肉麪!”他的語氣中迴歸了些自信,“就是品嚐的人少了點,倒是能讓我在閒暇能夠看會兒書。”
汪東陽這才發現,在汽水櫃的旁邊,擺放着一摞書。
“那你生活…應該很困難吧?”
“困難還說不上。”少年看着外面,“前一段時間有主顧好來吃我的面,還好給我大票,不讓我找錢,說‘小唐,這是你父母託過來的’……”
“你叫小唐?”汪東陽問道。
“我本來有自己的名字。”這個名叫小唐的少年羞澀地笑笑,“但來的人都叫我小唐,原來的名字久而久之,我自己都快忘了。”
“也許等到爸爸媽媽回來的時候,我就能知道我的真名,是什麼了…”
小唐有些悵然若失,他想念多年來不回家的父母,多少次他們的推脫,都只能讓他一人難以入睡。但幾年了,他卻漸漸習慣,因爲父母的影像已經在他腦中,慢慢消融。
汪東陽體會到了小唐那種無人感知的孤獨。那種孤獨,不曾經歷過的人或許對此不以爲然,但那是一種慢慢對外界麻木的藥劑,對外界反感,厭惡,甚至絕望,就像吸毒,沉溺在自己的世界裡,陷入深淵。
看着對方天真無邪的面孔,汪東陽想起了他父親去世後的悲涼,與無人問津的孤獨。
他心裡隱隱作痛。
“也許,小唐就是你的真名。”汪東陽突然說道,以至於他自己都不知道爲什麼說出了這樣的話。
“對啊…可能小唐就是我的真名…”小唐以爲對方是在開玩笑,呵呵笑道。
“所以還是叫你‘小唐’好了,沒有必要追究你的真名。”汪東陽伸出一隻手,搭在了小唐的肩膀上,“就像我叫汪東陽,‘東陽’永遠比‘老汪’好聽,我也沒有去追究其中的原因。”
“哈…你的名字不錯…”小唐樂了,他很少能夠清晰地知道對方的姓名,終於不用草草敷衍,“那我叫你東陽好了!”
他希望這個叫汪東陽的男孩能夠在他這段困難的時光裡帶來螢光。
汪東陽心裡涌上一股暖意。這種滋味,絕對不同於劉鵬飛帶來的那種味道,而是像是阻止了一個心灰意冷的年輕人自殺的自豪。
或許出於一時的好心,或許出於較爲長遠的利益,但他想,拉近他們之間距離的原因,出自他們類似的成長經歷…
汪東陽彷彿找到了一個一年前的自己。
雨還在下着,天氣預報中發佈了暴雨黃色預警,天色傍晚,烏雲沉重地壓着整座城市,絲毫沒有消退的意思。
“大雨還沒有停。”小唐把手伸出棚外,幾秒鐘手就被雨水打溼。
“時間不早了,我也該走了。”汪東陽站起身,拉緊了衝鋒衣,“有時間的話我就來這裡吃麪。”
“你就這樣回家嗎?我這有把傘…”
“沒事,衣服防水。”汪東陽回頭看見了小唐翻箱倒櫃,急忙說道。
“你真的可以嗎?”
“沒事!真沒事的!”
他說着,便跑了出去,頂着暴風,逐漸在雨中消失。但是,在他身後的一個角落裡,一名黑衣男子默默注視着那一個輕鬆的背影,撐着傘,嘴裡喃喃:
“汪東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