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極和陸義觀交換了一個眼神,暗自警惕起來。
玄寂平靜地看着無源,等他說完話後,就伸手抓出空氣中的一絲魔氣,並將其實質化。
他饒有趣味地看着手中紅黑色的魔氣,一把掐滅。
他對着無源問道:“所以,你已經完全可以自如轉換魔氣和靈力了?”
無源搖頭:“我身具佛骨,這魔氣我可以在體外轉化,卻無法與靈力形成循環。沒有循環,魔氣只會破壞我的佛骨,毀去我的根基。”
他看向玄寂身後的陸極,目光炯炯:“唯有魔靈雙脈之人,纔有將二者融合循環,生生不息的可能。”
陸極一驚,陸義觀興致盎然地瞟他一眼,笑了。
玄寂把手放在桌子上,淡淡地道:“別看了,道一已入我門下。”
無源笑了笑,表情透露出一絲慈愛的意味:“真人莫急,道一施主天賦異稟,我佛定不會奪真人所好。只是,陸極兄弟可以做個佛門居士嘛!”
玄寂倒了一杯茶,茶香嫋嫋,煙氣上升。他慢條斯理地捧起茶杯,輕輕吹了吹。
他似笑非笑地道:“無源啊,你怎麼還是和以前一樣,鬼精鬼精的。禮佛這麼久都沒有磨去你那股機靈勁兒。”
他輕輕抿了一口茶,挑眉道:“眼睛還是那麼毒,能一眼看出道一的不凡。不過,我還是要說,道一已經是我的弟子了,你還是少打他的主意。”
無源又看了看陸極,眼神惋惜:“也就是玄寂真人之徒了……”
玄寂放下茶杯,道:“話已說完,我們也該離去了。不過走之前,我想借你大悲寺一樣東西。”
無源突然抖了抖眉毛。
玄寂笑吟吟地道:“我想看看大悲寺的《慧明寶光上師真經》。”
“慧明大師的……”
“別擔心,只需讓我弟子道博一觀便可。”
無源思索了一會兒,慢慢點頭。
陸極暗暗給了面帶喜色的陸義觀一個白眼:哼!師尊最喜歡的還是我!
三人跟着無源來到大悲寺的藏書樓,陸義觀跟着進去了。玄寂和陸極在門口的石椅上等着。
一坐下,玄寂就問道:“道一,本次論會,可有收穫?”
陸極想了想,說了說自己的想法。
玄寂眼神專注,時不時表達自己的意見。
最後,他問道:“你對無源大師的話什麼想法?”
陸極直直對上他的雙眼,目光裡,是毫不掩飾的情意:“弟子只會有師尊一個師尊。”
玄寂避開陸極的眼神,道:“我觀你往日功課,發現你前世雖然已入大乘,境界卻不足。”
“師尊說的可是道心?”陸極抓不住玄寂的眼神,只好盯着他的耳朵看。
耳垂如玉如珠,讓他想起太白夢境裡,他咬過時軟軟的觸感。
陸極低低地嚥了口口水。
“是也不是。修道修佛其實都是參悟大道,道心雖然重要,但大道至簡至繁,道心有失也算不上什麼。只是……”玄寂轉頭看向陸極,撞上他含情脈脈的眼神,卻沒有迴避。
玄寂眼神清澈,瞳孔潤得像水,透出一種安撫的意味:“只是,你不一樣。他人最多隻有靈脈或者魔脈,你二者皆有,體內必須平衡。你魔性一重,就必須壓抑魔性;太過輕靈,又必須釋放魔性。”
他看着陸極,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認真,竟讓陸極看出幾分情意來:“道一,你必須保持一個動的平衡,沒有道心,很難控制。”
陸極看入他的眼眸,直白道:“師尊,弟子魔性深入骨髓,對師尊的渴求早已超越一切……我入不入魔,不都是師尊一句話嗎?”
玄寂垂下眼簾,再次避開他的目光,輕聲道:“道一,你要知道,我如此盡心盡力不過爲的是飛昇。我在利用你,也許前世也是,你爲何沉湎於幻象中?”
陸極笑了笑,神情愉悅:“師尊好口才啊,師尊既如此念念不忘飛昇,怎的不與弟子雙修,直接把弟子灌成大乘呢?”
陸極既惱怒於玄寂如此直白得揭開自己內心的擔憂,又難以脫離對玄寂的愛戀。可氣急攻心,脫口而出的話又讓他自己更爲傷心。
他看了看玄寂微微顫動的睫毛,只覺得再這樣下去,哪怕玄寂真的接受他了,他也會懷疑是否僅僅是爲了助他飛昇。
太白夢境和前世的景象歷歷在目,他難過得垂下眼簾。
玄寂嘆息一聲,伸手摸了摸陸極的頭髮,不含情意地看着他道:“感情之事太過複雜,你有你的渴望,我有我的執念,誰又好得過誰。”
“只是,道一,修魔可以,千萬不要入魔。”
陸極也順勢緩和氣氛,問道:“爲何?”
玄寂道:“靈力是生力,魔氣是死力,生死循環又涇渭分明,修魔修的是力,入魔入的卻是死。無源捨得放無慾入魔,我可……”
他突然停住,頓了頓才道:“我可不希望你入魔。”
陸極暗自琢磨着他沒有講完的話,滿腔悲愁被喜悅取代。
他笑着回道:“弟子明白。”
師尊也許不是沒有情意,只是與飛昇執念糾纏,難以明見……
不過,魔界與修真界關係如此奇怪複雜,他卻茫然不知……想來前世,他的大乘期全靠雙脈堆成……怪不得鞦韆成會找上他……
一看他就好控制……陸極在心裡冷笑。
玄寂似乎察覺到陸極的心情變化,慢慢地接着道:“魔氣肆虐會給修真界帶來災難,我們可以不殺魔界人,但魔氣必須被控制。”
陸極道:“弟子身懷魔脈,會不會……”
玄寂遞給他一個安撫的眼神:“你是我的弟子,誰敢懷疑你?何況,今日過後,心裡有點門道的人都會思索魔靈融合之事。你若是在外面有什麼問題,儘管報我的名字。”
我也希望師尊有什麼問題,能報我的名字……陸極心裡盪漾,面上也忍不住透露出來。
玄寂看着他怎麼也壓抑不住的笑容,雖然表情毫無變化,心裡卻同樣愉悅起來。
他不知道,他對陸極如此信任又如此冷漠的態度是否受到了前世的影響。雖說他已燒靈魂,記憶必不會挽回。可陸極情況特殊,他和陸極待得越久,一些從未有過的複雜思緒便一陣一陣地涌上心頭。
他的目光移向高高的天空,白雲聚散,飛鳥掠過帶出一道白痕,也帶出他內心深處壓抑萬年的寂寞孤獨……
他該不該和陸極疏遠一點呢……
但不管怎麼說,陸極還是特殊的。
他在心裡下了一個論調,又突然問道:“今日聽到無源大師的話,你對飛昇是否更有信心了?”
陸極沉默了好一會兒,他緊盯着玄寂,眸中情緒翻滾:“師尊……真的如此相信弟子必定能飛昇成功?”
玄寂卻搖了搖頭:“最有可能的是你,但我也不知道是否能成功。只是——”他拖長尾音,慢慢道:“我總覺得你有時候有點不自信,而且……心思又重。魔靈雙脈世所罕有,我也是頭一次見,你因雙脈之故,看起來資質不足,其實天資已算聰穎。”
一隻黑色的螞蟻艱難地爬到石桌上,玄寂的目光落下:“你很優秀,很棒,爲什麼那麼不自信呢?”
“因爲弟子的目標是師尊。”
陸極語義雙關,原本浮在心頭的一絲壓抑被抽出來,放在陽光下晾曬,曬得蜷縮又幹枯破碎,最終化成灰燼消散。
他聽到玄寂肯定的話語,想到漫長的未來,原本暗淡在玄寂光芒下的氣勢慢慢升起。
他的目光極具侵略性地看向玄寂,卻又敗退於玄寂溫和得與平常沒有什麼不同的眼眸。
玄寂笑了笑:“若是他人聽到這句話,或許會笑你不知天高地厚。但是,你是我的徒弟,沒有超過我,又怎麼行呢?”
陸極激動難耐。
他乘機抓住玄寂的手,緊緊握住,硬生生擠出一些半掛不掛的淚珠,聲音顫抖着道:“師尊如此信任愛重,弟子無以爲報,只好以身相——”
“咳!”
一道聲音打斷了陸極的話,玄寂趁勢抽出雙手,不悅地瞪了陸極一眼。
美目含嗔,玉瞳生波,長眉微挑,眼睫顫動。
陸極被瞪得心都要醉了。
剛剛走過來的陸義觀站在一旁,笑眯眯地喊道:“師尊,師弟。”
玄寂應了一聲,目光在二人身上掃了掃,就轉身離去。
陸極連忙跟上,像狗皮膏藥一樣黏在玄寂身後,陸義觀慢吞吞地跟着,總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對……
他打斷了師弟對師尊的表白,師弟怎麼一點反應都沒有啊,簡直不像師弟一貫的風格……
還有師尊,師弟的話如此直白,師尊既對師弟無意,竟也能容得下師弟……
並且……陸義觀望了望玄寂大步離去的身影,總覺得那挺拔的背影看起來有點惱羞成怒或者說……害羞?
陸義觀叉掉自己的想象:師尊雖然性格溫和,卻清冷似仙,又是天生道心,怎麼會有這樣的情況呢?一定是他看錯了!
他又看了看前方陸極的背影,默默地感慨:這首次出現的魔靈雙脈,可真是好處多多,連師尊也如此青睞……按照之前後院裡無源所說,這還是最有可能飛昇成功的資質。
飛昇啊……
他加快腳步,跟上陸極,卻在想:連一萬年前的傳奇太玄真人,如今的玄寂真人都囿於飛昇,陸極何德何能?
微風吹過,樹葉沙沙作響,玄寂停下腳步,轉頭望向二人。
陸義觀上前,面帶微笑。
外面的世界確實有趣多了,幸好聽了衍易的話出門拜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