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師弟, 那個人還跪在那裡?”
玄寂回到無物殿,就看到玄悟提着一壺酒,毫無正形地坐在殿前, 含笑而問。
他點了點頭:“嗯, 陸極還跪在那裡。”
玄悟仰頭灌入一口酒, 順勢挨着殿前的大柱, 搖頭晃腦地自言自語:“哎, 他可真是個幸運兒,師弟最是心軟,他跪足了七天七夜, 師弟怎麼忍心讓他不能得償所願呢?”
玄寂走上前奪下他的酒壺,搖了搖, 皺眉道:“師兄最近越發無狀了!你可是遇上了什麼難題?”
玄悟起身搶回自己的酒壺, 揣入懷裡, 搖搖頭道:“非也非也,諸事順遂, 只是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未免有些失落罷了。”
他對着玄寂挑眉,戲謔道:“師弟既然決定收徒,忘玄峰可不能還是現在這個樣子啊!”
“師弟修爲高深, 便是餐風飲露也算不得什麼。可那陸極不過一個十歲小兒, 這吃喝住, 師弟還需上心纔是。”
玄寂的神情有一瞬間的空白, 他硬邦邦地問:“這個……陸極可以隨我住, 又有辟穀丹……應該沒什麼問題吧?”
他又接了一句:“當初筠爾,不也是隨便住在殿裡, 吃着辟穀丹長大的嗎?也沒見有什麼問題。”
“筠爾可不一樣,她孃胎時就受靈力滋養,又是天生星瞳,幼年早慧。”玄悟又接着道:“陸極看起來就不像個能打理好自己的人。”
玄寂想起初見陸極時,那黑乎乎的臉龐,又皺又不合身的衣服,心裡也對這個說法頗感贊同。但是,他麻煩就大了……
十歲的孩子也是孩子啊!孩子要怎麼養啊!
他還是主角……應該不能太兇吧?
玄寂直到走到陸極面前還在發愁,甚至看見陸極搖搖欲墜的身體和憔悴的臉時,越發地感到麻爪。
但是,他一定要收下這個徒弟。無論是因爲劇情,還是因爲陸極的韌性。
於是,玄寂走上前,半蹲下來,摸了摸陸極溼漉漉的頭髮,將他抱入懷中,笑道:“好了,我決定收你爲徒了。”
“乖徒兒,叫師尊。”
“……師、師尊!”
(二)
玄寂摸了摸陸極的額頭,笑道:“沒那麼熱了,這樣下來,很快,道一便要好了。”
陸極在玄寂懷裡哼哼唧唧,拱來拱去,話語間帶着鼻音:“纔沒有那麼快呢!”
他擡頭看向玄寂,眼睛星光燦爛:“師尊!弟子想吃您做的粥!”
“好,爲師給你做。”玄寂略一點頭。
他把頭埋入玄寂懷裡,聲音嬌裡嬌氣:“弟子要看着師尊親手做!”
玄寂擡手摸了摸他的腦袋,又輕聲哄道:“你病還沒好,好好休息纔是……”
“不嘛!不嘛!我就要去!師尊抱我去嘛!我會乖乖坐在一邊,不打擾師尊的!”陸極仗着生病,開始撒嬌。
玄寂哪裡受得了這樣的軟語,只好投降地給他穿好衣服,一把抱起:“都那麼大了,還要抱!”
陸極笑得美滋滋:“不大!才十六歲呢!我連金丹都沒結呢!”
玄寂笑了笑,決定不和病號爭執,走向忘玄峰新開闢的廚房。
他把陸極放好,又檢查了一遍衣裳,最後,又摸了摸陸極的頭,這才踱步到裡面開始動手。
陸極病得滿面潮紅,眼睛溼漉漉地看着玄寂:病得真是時候!師尊剛剛出關,卻發現弟子生病了卻無人照顧,接下來他一定會愧疚難當,多陪自己幾年的!
陸極裹緊自己的衣服,不自覺地撅着嘴想:師尊閉關三年,還欠他一個禮物呢!還有,他又長高了,三年前師尊置辦的衣服已經短了,該有新衣服了!對了!他最近學了畫畫,畫了師尊最喜歡的鯉魚,要找機會送給師尊!
識海里的聞機子一臉生無可戀、看破紅塵:當初他慫恿陸極拜玄寂爲師是不是錯了……這個玄寂真人也太溫柔太寵溺了!看看把這曾經叛逆冷漠的孩子寵成什麼樣了!
哪有十六歲還撒嬌要抱要吃!他也不看看自己多高了!玄寂是怎麼能毫不尷尬、一臉憐愛地抱起他走到廚房的?
聞機子藏在陸極腦海,看着玄寂弄好粥和菜,又十分自然地把陸極抱到桌前,一邊哄一邊餵食。
他看着一切,突然和一萬年前的,得知太玄竟然能面不改色地潤色自己的小黃文的太源真人,心靈相通。
(三)
陸極趁着玄寂閉目養神的時候,湊過去親了他嘴脣一下。
玄寂睜開眼睛,皺眉:“你在幹嘛?”
陸極又緊張又激動,心跳的很快,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卻故意說:“我不知道,我看到師尊就想親。”
玄寂定定看了他一會兒,問道:“想怎麼親?”
陸極湊上前,直接咬住他的嘴脣,眼睛直直盯住他的瞳孔,一邊舔舐研磨一邊道:“這樣親。”
玄寂垂眸看着他的眼睛,突然嘆了口氣,一把把他拉進自己懷裡,捧起他的下巴,主動吻進去。
脣齒交纏,春光乍泄。
陸極跨坐在玄寂腿上,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玄寂卻笑着摸了摸他的頭髮,又輕輕地親了一下他的嘴脣。
這是一個純粹的動作,毫無愛慾,不摻感情,耿直地像親一塊木頭。
玄寂道:“別玩了,快去修煉吧。”
陸極憤怒:“我纔沒有玩!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玄寂慢慢地把他推開,撫了撫褶皺的衣衫,眼神冷淡,淡淡道:“不,你不知道。”
(四)
“師尊。”
“嗯?”
“師尊……”
“嗯?你今天怎麼了?”
“師尊我想嫁給你。”
玄寂正在作畫的手頓住,他擡頭,直直地看向陸極。
陸極今天和往常不太一樣,他特地穿了一身略顯騷氣的天藍色衣袍,花紋精緻,襯得整個人玉樹臨風。他注視着玄寂的目光是如此地火熱和直接,像是要把所有的情愫都用目光傳達,纏綿地幾乎稠膩。
他輕聲道:“師尊,我愛你,我們在一起吧,我們做道侶吧。”
玄寂手腕一抖,想也不想地回道:“不行。”
“爲什麼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你別想這些事了。”
陸極仍然凝視着他,玄寂卻一直避開他的目光。
他們僵持了一會兒,玄寂直接溜走了。
“我就說嘛!你的師尊是不可能接受你的,你除了用強硬手段,根本沒有結果。”聞機子慫恿道。
陸極摸着自己的去念刀,過往種種浮現眼前,曾經的美好回憶對比現實的求而不得,令他痛得心如刀割。
“師尊既然無意,爲何還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縱容我?既然得不到,爲何還要給我希望!在我第一次親他,第一次心動的時候,爲什麼不直接殺了我!爲什麼要那樣無所謂!”
聞機子已經看到他的魔脈以強大的意志奪取了靈力的生存空間,哈哈大笑道:“因爲他也有意啊!但是他還是不敢面對世界!”
陸極笑了笑,整個人收斂起力量,眼瞳漆黑:“他不敢,可是我敢。”
(五)
玄寂醒來的時候,有生以來第一次覺得自己手腳發軟,使不上力氣,控制不了靈力。
他不過動動手腳,便覺得整個身體都被緊箍住。
他有些困難地睜開眼睛,看見了抱着他,雙眼血紅的陸極。
到處都是魔氣的氣息。
陸極入魔了。
Wωω ☢тTk ān ☢C ○
玄寂有些難過地閉上眼睛,不知道自己該是什麼心情。是該吐槽現在的主角不入魔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嗎?他辛辛苦苦、給了所有關愛、費盡心力帶大的孩子,竟然在他不知道的時候,變成這個樣子。
可陸極該是什麼樣子呢?玄寂也不知道。
“師尊,厭惡得不想看我嗎?”陸極突然用手捏起玄寂的下巴,盯着他的眼睛問。
玄寂睜開眼睛,看見的就是一雙血紅的眼睛。
還是和陸極的以前的眼睛一樣漂亮,或許現在更有魅惑力。
他回答:“道一,不要做錯事,現在放了我,一切就當做沒發生過。”
陸極低頭咬住玄寂的嘴脣,另一雙手伸入下裳裡,掐住了下面,那雙妖異的血瞳直直對上玄寂突然驚動起來的眼眸。他冷冷地道:“這樣也能當做沒發生過嗎?師、尊!”
玄寂想說是,但是理智阻止了他,他抿脣不語。
陸極又是難過又是悲慼地看着自己的師尊,他就知道師尊根本不會在乎這些……只有他……只有他……
只有他!
聞機子在識海里提醒:“快弄暈玄寂!帶走!”
陸極充耳不聞,他只是直直看着玄寂,用嘴脣去描摹師尊的面容:“師尊,弟子對您不敬……我知道你不在乎……可我真是恨死了你的不在乎……”
“師尊……”他的語音悲慼萬分。
玄寂看着他,心裡卻毫無波瀾:是嗎其實我也恨死了自己的這樣無所謂的冷漠絕情,可我還是一點感覺都沒有。
他怎麼就對陸極無愛無恨呢?無論陸極多癡心,他都沒有心動的感覺;無論陸極多過分,他都不會產生不好的情緒,因爲這是他自己願意的。
玄寂心裡茫然:他願意被陸極親吻嗎?願意被他帶走嗎?
玄寂無所謂願不願意。
陸極卻有所謂。
(五)
陸極自從五年前囚禁玄寂失敗後,被玄惑和整個太忘排斥,最終在聞機子和鞦韆成的慫恿下,去了魔界。
今天他要去拿一樣法寶:命運天輪。
拿到法寶前,要打敗一個傀儡。
他拼盡全力才發現,自己打不過它。
他筋疲力盡倒在地上,準備迎接傀儡的最後一擊的時候,玄寂突然出現了。
他出現得那樣焦急、迫不及待,完全吸引了陸極的全部心神,忘記了與他同生共死的某個神魂今天竟然毫無反應。
師尊還是和以前一樣厲害。陸極想。但是傀儡也很厲害。
“陸極!過來!”玄寂突然喊道。
陸極走過去,發現玄寂停在他的面前,不閃不避地受了一擊,吐出一口鮮血。
陸極又怒又怕,還未有所動作,玄寂就一把把他推到傀儡前,大聲囑咐:“現在,認主!”
陸極的靈力混入傀儡中心,最終成爲傀儡主人。
他卻不管不顧,焦急地看着玄寂:“師尊,你怎麼樣了?”
玄寂嚥下一口鮮血,忍着身體的劇痛,露出一個微笑:“爲師怎麼會有事?”
陸極觀察半天發現都是皮外傷,就閉了嘴,氣氛一時很是尷尬。
玄寂道:“我深入魔界,不宜待得太久,我要走了。”
陸極在玄寂面前從來多愁善感,他看着玄寂,目光纏綿。
玄寂假咳一聲,道:“我真的走了。”話畢,御劍而去。
陸極癡癡地看着他的背影,黯然神傷。
聞機子搓掉自己的雞皮疙瘩。
玄寂才踏上忘玄,就眼前一黑,幾乎昏厥,但他還是撐住了。
他執着自己的破妄劍,身形挺拔,忍着身體裡四處肆虐的魔氣,走向裡面,背影看起來還是當年那個一劍驚九州的玄寂真人。
*
陸極要攻到忘玄峰了。
玄寂卻坐在殿裡,呆呆地看着地面,神思恍惚,根本不能出去參戰。
他現在太弱了。
傀儡的魔氣本來是爲了助他的主人更上一層樓,但是他不知道。他替陸極擋了,才發現那魔氣生生不息,兩相糾纏之下幾乎要腐蝕掉他的靈脈。
如果是以前,他可以慢慢來,甚至憑此嘗試飛昇,但是現在不行,現在沒有時間。
玄寂走出去,看見的就是運轉着的法陣,幽幽的綠光在陽光下十分明顯。
幾個弟子巡邏,看見他後恭恭敬敬地行禮,然後離去,卻還時不時偷偷摸摸地回頭看,和身邊的朋友竊竊私語,卻不知道被他們談論的那個人全都知道。
可玄寂不在乎。
但他應該在乎。
他想,其實現在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他去找陸極,然後一切停止。有他壓着,陸極本來就不敢逆他的意,也正好催促陸極修煉,儘早飛昇;至於鞦韆成,他的目的本來就和自己一樣。而且就算陸極真的想做什麼,也無所謂,因爲他本來就不在意,不在乎。
可他想在乎。
他不想不在乎,他不想無所謂,他不想無知無覺,更不想孤獨一人,不想高高在上,不想管任何事,甚至不想活着。
可他怎麼能對一切都無所謂呢?爲什麼他能對一切都無所謂呢?爲什麼他不生氣,爲什麼他不憤怒,爲什麼他不任性肆意,甚至想死就死
他也不知道。
也許以後會知道吧。
或者陸極會知道,畢竟他總是那麼堅定。
玄寂在魔界的又一次攻擊下,終於出面和陸極交涉了。
他看着陸極癲狂的樣子,心裡卻很難過,爲陸極,也爲自己。難過得心痛,難過得心累,難過得不知道怎麼辦,難過得想逃避。
算了吧,他決定再來一次。
再來一次,他會忘記一切,他什麼都不知道,所以不會覺得束縛,不會對命運疲累,更不會——
害怕陸極的真實性。
原來這纔是他的心結。只有飛昇了,超脫了,他才覺得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