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後,忘玄峰上空突現異像。
陸極打坐在無極峰峰頂,似有所感地睜開了眼睛。
他遙遙望着忘玄峰:那裡,一直亮着的光幕緩緩變暗,然後倏然而滅。
“轟!”天際奔雷滾滾,陰雲密佈。
他站起身來,欲將前行,卻被一個人拉住。許正灝拉着他的肩膀,微笑道::“師弟莫急,靈器欲成,需得歷經雷劫。只要不是神器出世的九重雷劫,那些雷霆奈何不得玄寂師叔的。”
他笑得頗有安撫意味:“師弟再等等,莫急。”
陸極知道許正灝說的對,也知道自己現在過去也只能添亂。
但是,一想到能見到師尊,他就一點耐心都沒有。
最終,陸極還是安靜地站立在無極峰,眺望着忘玄峰。
那裡,醞釀許久的雷霆終於傾瀉而下,攜帶着驚天威勢,直直地對上正慢慢凌空而起的一把黑色木劍。
二者接觸的那一剎那,雷霆寂靜無聲地被劈爲兩半,然後力量消散。
道道如此,如砍瓜切菜,毫不費力。
許正灝嘆曰:“形容不出,神威已至,師叔不愧爲道修魁首!”
陸極盯着那些雷霆,直到陰雲消散,他才急急忙忙地御劍而去。
許正灝有些猶豫地看了看陸極的背影,回頭和鄒無異眼神對視,看到鄒無異眼裡滿滿的不認同。
他嘆息一口氣:只希望未來道一師弟和玄寂師叔……
他在心裡算了算時間,突然發現今天正好該是道博師弟的出關日期,不由覺得師叔計算精準,體貼入微。
而陸義觀剛剛出關,便接到了師尊的傳音,立馬趕到了忘玄峰。
他一落地,就看到幾位長老一臉羨慕地看着他,目光在無物殿上流連,但最終還是相繼離去。
他心裡一動:師尊的煉器完成了?
陸義觀按捺住內心的激動,笑着走進去,對端坐主位的玄寂行禮道:“拜見師尊,弟子已成功結丹。”
玄寂笑着點頭,目光滿是讚賞地掃了他身上一圈,又迴轉到自己的手上。陸義觀目光跟隨而去,望見了玄寂手裡,輕輕拿住的一把烏黑暗沉的鐵製摺扇。
玄寂輕輕把扇子往陸義觀處拋去:“道博,看看是否和你心意。”
陸義觀擡手接住,只覺得入手冰涼,大小適宜。他唰得展開扇子,扇面潔白無圖,卻暗刻法陣。
陸義觀眯眼摩挲了一下扇骨,突然發聲:“這是……犀甲?”
玄寂笑着點頭,又道:“此扇是我精心設計,你如今剛結丹,正好互相適應磨合。”
陸義觀笑着點頭:“師尊,弟子剛剛出關,金丹剛成,想去比武堂磨練磨練,暫且告退。”
“好。”
陸義觀離開後,玄寂才轉頭對着陸極,一邊把一個黑乎乎的長條物拋給他,一邊道:“你也看看你的吧。”
陸極接住,凝神一看:是把刀。
和前世的那把刀一模一樣,大小合適,樣式簡單,卻在劍柄處,裝有一個小小的神奇法陣:魔靈雙陣。
它被刻成兩條互相追逐,頭尾相銜的鯉魚,一白一黑,中間是風珠。
陸極仔仔細細地端詳着這把刀,指尖摸到雙魚凹凸不平的觸感,不自覺露出笑容。
玄寂突然問道:“你可否想過,給此刀取個什麼樣的名字?”
陸極雙手一頓,他就這樣保持着垂眸看刀的姿勢,緩緩地搖頭:“弟子未曾想過。”
他慢慢擡頭,和玄寂的目光相觸:“師尊可有想法?”
玄寂眼瞳清淺如水,意有所指地道:“你塵心太重,思念太多,不利修行,當,去除俗念。”
他注視着陸極,眼神之中是看透一切卻堅定不移的堅持:“此刀,可喚去念。去盡癡念,心境通明。”
陸極壓抑着心中的怒火,笑道:“修道中人,尚自然崇天性,如此雷厲風行,尖銳鋒利的名字,似乎不是很適合……”
玄寂垂下來的手慢慢摩挲着他放在一旁的破妄劍,神情堅決:“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人總是認爲自己無所不能,卻……”
“師尊!你是說,修道之人要順應天命嗎?”陸極突然打斷他的話,問道。
玄寂沒有在意他的無禮,卻像是被他的話突然激到,露出一個嘲諷的神情:“天命?那是什麼東西?”
他不知爲何,眼神變得銳利,滿面寒霜:“天道以爲一切盡在掌握,卻不知……”
他又抿了抿脣,收斂神情,半晌才繼續對陸極道:“道一,你還小,去念……”
“師尊!”陸極打斷他的話:“弟子已是重來一次之人!”
玄寂看着他一臉執拗的樣子,道:“那倒看不出來……”
“師尊,其實我蠻喜歡去念這個名字的。”陸極輕笑。
玄寂神情略帶困惑,仍然直直看着陸極。
“弟子這個念去不了,而且去不去其實都無所謂。但是,師尊,你纔是最需要去念的人啊!”
陸極眼神炙熱,神情不知爲何居然有種強大的自信:“您如此三番兩次暗示弟子,是弟子被癡念所困,還是師尊您呢?”
玄寂被他的眼神燙到,終於移開目光,卻沉默不語。
陸極將刀在手中旋轉幾圈,接着道:“去念、斷念,誰要去,誰該斷,誰在念,誰勿需念,早已明顯。”
玄寂嘆了口氣:“隨你吧。”
他開始轉移話題:“半月後便要啓程去往天都,你回去好好準備吧。如今天色已晚,回去休息吧。”
陸極應道:“弟子遵命。”
他往懷中攏了攏收在刀鞘的刀,笑道:“弟子很喜歡師尊打造的去念刀,多謝師尊!”
“弟子告退。”
陸極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間,剛把門關上,他就怒氣衝衝地把去念刀往地上一摔!
他一臉戾氣,識海暗潮洶涌,就連被封印在深處的青蓮刀,都發出了一聲清鳴。
他慢慢蹲下身,拾起去念刀,一寸一寸地摩挲刀柄和刀鞘,摸到了刀鞘另一面精緻的雙魚浮雕。
他滿腔怒火像被水熄滅,萬種思緒爭先恐後地涌上心頭。
雙魚……
他緊緊握住去念刀,又喜又悲。
喜的是師尊對他確實有不一般的難以言說的感情。
悲的是那種感情不知爲何被師尊壓抑……師尊不是那種古板老頭,也不是那種冷情冷性之人……
別人不知道,作爲師尊的弟子,他怎麼會不知道,師尊修的無情道心法,走的是情深至無的路子……
陸極把斷念刀收到乾坤袋裡,走向內室,腦子回想起前世種種:也許當初聞機子說的沒錯,師尊對他確實心存慕戀之情,否則不會在細節處顯露……只是,爲何……師尊要壓抑自己呢?
半夜,玄寂一個人坐在無物殿裡,沒有點燈,大門緊閉。
他回想起剛剛的對話和陸極出現之後種種,竟然才發覺,自己是這樣的卑鄙無恥。
他手指按壓着破妄劍上的那條鯉魚,眼神暗沉似淵。
其實他一直在意的吧?陸極的特別。
從陸極出現在靈屏上面的那一刻,一直到今天。
他明明知道陸極道心不穩,癡戀於他,卻總是對其行其言放縱不已,還多次急忙相救,心思簡直昭然若揭。今日,陸極一定以爲自己看穿了他的心思,更是鬥志滿滿。
可是……
玄寂用力地把破妄劍往下一壓,凹凸不平的浮雕擠壓他的掌心。
可是,那些不自覺露出的關愛和種種不同,真的就是他的內心嗎?
太玄!玄寂!
那是你愛之憐之,情難自抑所真情流露?還是你困於飛昇萬年,生出心魔,如今纔不擇手段緊緊抓住唯一的希望,甚至不惜誤導他人感情?
太忘宗上空,暗沉的天色之中,詭雲暗布。
狂風突起,灌入窗口大開的無物殿,刮動一疊書籍。
一本被壓在最下面的封面花哨的書籍,被刮飛到玄寂面前。
紙張翻飛,最終停下。
玄寂不知爲何,居然把目光投向那本書,這才發現那居然是他的故人……太白真人秦千卉的作品。
他心情突然變得無奈,有些好笑地看着那個書名:霸道宗主的冷情煉器師。
他再仔細一看,發現書翻到的那一頁,正好是一段對話:
“太玄真人一臉吶吶:‘可是……’
太白真人卻斬釘截鐵地道:‘沒有可是!’
‘太玄,不要多想,不要去用你的理智,要用你的心去想,去思考。如果你希望那樣做,喜歡那樣做,原因是什麼,又有什麼關係呢?’”
他突然想起萬年前,那個明眸善睞的女子和那兩個同樣特別的男子……
玄寂淡淡一笑,神情溫柔地不可思議,眼神之中卻藏着悲傷。
他起身收拾好那本書,看了看它飛來的方向,表情突然變得嚴肅,慢慢踱步過去,放回原位。
他壓着那疊書,神情出奇地冷漠,眼神睥睨,心裡充滿了不知如何滅掉的戾氣。
他慢慢帶出一個嘲諷的表情:“天道?天命?那是什麼東西?”
天極暗雷奔滾,空氣之中氣息肅殺。
玄寂又慢慢收斂了嘲諷的表情,神情漠然:“嘲諷?我又是什麼東西?”
他轉身,走出無物殿,來到殿後,坐在池塘邊。
他揮手,掌中顯出一杆魚竿,而後他將其穩穩地拋向池塘中間,驚起一圈波瀾。
他看着那個水波盪漾的池塘,慢慢露出微笑。
眼神如水溫柔。
天際陰雲消散,淡淡的月光灑落。
月光照到無極殿的窗口,映出玄惑孤寂卻憂愁的身影。
他看着皎潔的月光,感受到已經平靜的空氣,心裡才慢慢鬆了口氣。
他想起門中暗暗流傳的謠言,和這十一年的種種,心裡滿是悵然。
玄寂師弟的執念……
還有……玄寂師弟和道一師侄……
天塹一般,如何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