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個城鎮裡, 盧天沅隱身在窗外,一邊等着自己的師姐,一邊偷偷地看着屋子裡年邁的書生唸書。那是一段很久以前的文章, 拗口不已, 又文采動人。
“鳥何萃兮頻中, 罾何爲兮木上沅有芷兮澧有蘭, 思公子兮……”
“喂!”
“啊!”
盧天沅被嚇了一跳, 她回頭,看見一個黑衣男子懷裡抱着劍,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她認出了這個男人是誰。
於是她撅起了嘴, 滿臉寫着不高興。
盧天沅先左右看看,沒發現師姐們的身影, 這纔看着他, 一臉不爽, 皺眉問道:“蔡芷?你還敢來見我?你不是偷偷摸摸走了嗎!”
蔡芷一身黑衣,抱着一把劍, 答非所問地微笑道:“我看到你一個人在這裡發呆,就想跟你打個招呼。”
盧天沅一看到他笑嘻嘻一副什麼都沒發生過的樣子就想起她等了好幾天的事,她生氣地哼了一聲,轉過身來不理他。
看見她的反應,蔡芷原本和煦的笑容陡然一僵, 然後又重新柔和起來。他還是假裝什麼都沒發生, 死皮賴臉地追問道:“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
盧天沅還是臭着臉, 沒有回答他, 只道:“上次你不是走得很瀟灑嗎?還來找我幹嘛?大騙子!”
蔡芷看見她憤憤不平的表情, 又聽見她這樣的話,心裡暗叫不好。他就知道上次自己騙她後不辭而別會讓她生氣, 但是……哪怕時間倒轉,再來一次,他還是會那樣做。
魔界和修真界的隔閡終究太深,他縱然對她一見鍾情,忍不住在她遇難時幫她,心裡卻還是有所顧慮,不能完全放下防備心。雖然她可能根本不知道救她的人是魔界人。可他最後還是騙了她,讓她在那個客棧裡等,而自己卻悄悄溜走。
可走了之後,他不知爲何越想越覺得心煩,總是忍不住想到她一身粉色的衣衫,安安靜靜地坐在客棧裡,時不時往外頭望,看見每一個不是他的人,都失望地低頭的場景。
他覺得這都是自己的腦補,但一想到她真的可能這樣一天天地等着然後又失望,心裡還是覺得特別糾結。
後面,他只好又屁顛屁顛地跑回來,想着過了一段時間了,她應該走了,自己現在回去看看,也好死心。
畢竟他們本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卻沒想到,他會看到她還在那裡等。
就等在客棧對面,盯着那個客棧門口,嬌俏的臉上滿是殺氣,令過路行人避之不及。她一邊沒有來由地等着一邊任性地拿沒開鋒的鈍劍砍着地板,旁邊站着個看上去像是侍女或者護衛之類的人物。她那時候整個人完全沒有了初見時宛若仙人、精靈可愛的卓然氣質,卻更有一種靈動的、活潑的氣息,再一次讓他念念不忘,心動不已。
於是他做了一件以前自己最唾棄的事情。
他像個變態一樣偷偷摸摸地看着她,又像個膽小鬼一樣看着她等了一天又一天,直到最後生氣地離去,他還是沒有現身。
而他,還是膽小到只敢一路尾隨她,偷摸地觀察她,簡直像個不懷好意的登徒子。
看她每天換着各種顏色的衣衫,紅的粉的白的黃的綠的紫的,好像什麼顏色都有,而且什麼顏色都適合,穿起來都是一樣美。
看她天天皺着眉頭給自己的哥哥寫信,天天說再不回信就不理哥哥瞭然而第二天還是撅着嘴寫信去質問……
她怎麼能那麼可愛呢?蔡芷想:她怎麼就長得那麼好看,就連和小姐妹們生氣時扭曲的臉,都帶着一種寫意的美……
蔡芷躲在樹上,又一次背對着她,等她又換了一套新衣裳,戴上了新首飾,整個人美美地從房間裡出來,才轉頭過來偷看。
他瞟了瞟她的衣衫,和以前每一次看到她的新衣服一樣皺眉想:她可真有錢。
蔡芷在心裡算了算自己小金庫的財力,又想到她是許城城主的女兒,心裡突然咯噔一下有個想法:看這個情況,以後他怕不是要入贅
好像也不是不行……他摸着下巴,被她的笑臉迷得暈頭轉向,心裡的盤算被拋到天外。
他就這樣跟着她一直走到太玄山脈腳下,然後停在山下,再也無法前進。
他不能再往前走了,會被太忘宗人發現的。蔡芷這樣告訴自己。
那時候,他擡頭看着太玄那宏偉高大、連綿不絕的山峰山脈,心裡突然有一種毫無來由的想法,他發現,這可能就是他和她最近的距離了。
可能也是魔界之人和修真界人最近的距離了。
不知名的力量劃分了魔界和修真界,劃分了靈力和魔氣,同時也劃分了魔界和修真界的人。
他們之間的交集也許就像現在,一個被瞞着,一個偷偷摸摸,那點男女之間的小心思在整個世界的對立下,渺小得幾乎沒人會重視。
但他不甘心。
他怎麼能甘心。
蔡芷改變了自己原本的計劃,在太忘宗附近停留了。
大抵人就是這樣一個德性,得不到的念念不忘,輾轉反側、寤寐思服,終成心結。
蔡芷好不容易等到她跟着師姐們出門了,而且最終獨自一人站在這裡。
他在暗處觀察了片刻,沒發現什麼陷阱,也沒發現什麼藏起來的守護者之類的,便心癢難耐地跳出來了。
蔡芷收起笑容,一臉嚴肅地看着她道:“我也不想騙你,所以今天我想告訴你一件事。”
盧天沅斜覷了他一眼,那眼神十足高傲,帶點催促。
蔡芷看着她,輕聲道:“我是魔界人。”
盧天沅愣了愣,像是完全沒想到這個後續,看起來十分驚訝,呆呆地看着他。
蔡芷偷偷地觀察她的表情,沒發現什麼激烈反應,心裡有些沒底,但他也沒有再多說什麼,而是等着她的迴應。
她低頭看了看腳尖,又擡眼看了看他,沉默了一會兒,才避着他的目光,慢吞吞地問到:“你之前有參加過魔界和修真界的戰爭嗎?”
蔡芷有些疑惑她的關注點,心裡盤算,面上隨意地道:“應該沒有吧,魔界和修真界的人雖然經常有衝突,但是算得上戰爭的,離現在最早都兩百年了吧,按照歲數,上一次打的時候,我還沒出生呢!”
他霹靂吧啦地說了一大段,說完後瞟了一眼她的臉,發現她突然放鬆了的神情,有些摸不着頭腦,心想:她在乎的是這個?不管我平常有沒有殺人奪寶之類的?聽說修真界的人每次都指責魔界的人一言不合就殺人,她看起來那麼乖,應該都是這樣想的吧?
不過修真界是比魔界太平很多,物資簡直豐富得他一開始都要接受不了。怪不得魔界的人天天往修真界跑,單槍匹馬或組團搶一波什麼的簡直是常態……不過現在魔界裡,秋平陸退居幕後,他的兒子鞦韆成也像太忘宗一樣有強迫症,看起來什麼都要管,好像還打算繼續組織魔界人?
他想了想某個好友的傳話,心裡撇嘴:他纔不信那個滿嘴跑火車的人的話!鞦韆成的理想關他什麼事?
鬼才去摻和那些事!
盧天沅聽了他的話,心裡鬆了一口氣,隨即又想起自己還要在這裡等師姐,表情有些糾結,她悶悶地道:“既然這樣,你快走吧,我師姐她們已經離開很久了,估計就快過來了。你雖然救過我,但還是魔界人……”
她悄悄地看了看他的表情,發現他不爲所動,眉頭皺起,看上去有些爲難:“蔡芷……你還是快走吧。”
蔡芷淡淡地笑了,他用一種柔情似水的眼神看着她,語氣憂傷地問道:“天沅,你就那麼在乎我是不是魔界人嗎?”
盧天沅被他嚴肅的神情吸引了注意力,竟沒有發現他略顯親近的稱呼。她又低頭盯着自己的腳,沉默了很久。
良久,她纔有些不確定地道:“很重要吧,我娘就是魔界人,她那麼好,她還生了我和哥哥,可還是被我父親殺死了,你還想怎麼樣?”
聞言,蔡芷眼神變了變,表情也變得有些悶,他時不時地看着盧天沅,也沉默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地道:“你……”
話沒說完,蔡芷臉色又突然一變,他急急忙忙地塞給盧天沅一個盒子,又扔下一句“有緣再見”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盧天沅拿着被塞到手裡的盒子,看着他熟稔又迅捷的逃跑行爲,眼神中有些震驚,表情更是茫然。直到未清師姐她們的聲音傳過來,她纔回神,收好了手中的東西,調整好表情。
“道淳,等很久了吧,走!師姐給你看好東西!”未清爽朗地大笑,親暱地牽着她的手,湊在一起嘻嘻哈哈。
她又回去太忘宗了。
蔡芷遙望着太玄山脈,長吁短嘆,只盼着自己親手打磨又送出去的那個玉佩,能讓佳人多惦記他一點。
不然,他只好想辦法去作一下,刷刷存在感了。
然而他萬萬沒想到,他還沒開始動作,機會就來得如此之猝不及防!
問道山突變,她報名了前往問道山的隊伍!
她要跟着師兄師姐師妹師弟們離開宗門了!
蔡芷又像以前一樣小心翼翼地綴在太忘宗的隊伍後面,看着她。
直到她和一衆門人被魔界人襲擊。
他大喜過望!
趕忙渾水摸魚,趁機帶走了她。
卻沒想到那羣魔界人,竟然齊齊跑過來追殺他!還有臉還打着清除叛逆,消滅叛徒的口號!
靠!這還是魔界人嗎?
當初秋平陸敗的時候,大家拖後腿下黑手不是很愉快嗎!
蔡芷帶着被他挾持的盧天沅輾轉奔逃,看着後面的老鄉,心裡破口大罵:我可去你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