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宋豔此番楚楚可憐的模樣,我這做姐姐得按說心裡該堵得慌,可是此時卻樂出了花兒——宋豔總算是看開了。
我撇撇嘴,裝出一副也很沉痛的樣子,伸手抹去宋豔臉頰上的淚花,語重心長道:“豔兒,美貌只是迷惑人的表象,時至今日你便曉得了美貌的男人的話是信不得的,尤其是像沈俊卿那樣的……”那樣的公狐狸,我忍住沒有將自己心中所想說出口,“咳……那樣出挑的人,又有官銜又有地位,身邊不乏溫柔美麗嫵媚可愛的女人追捧,他又怎能只爲一個女子所牽絆,我們走着瞧吧……他雖現在將畫淺捧在手心,可遲早會走他父王的老路,到頭來只會傷了一堆女人的心!”
宋豔低垂着頭,長卷的睫毛上猶自掛着淚珠,美麗的少女方情竇初卻爲情所傷,委實讓人有些心疼。她點點頭,沒再言語。
我輕嘆一聲,開始懷疑自己這樣做是否是對的,可一想到沈俊卿說放手就放手,我心裡又慶幸自己還是做了這樣的決定。
其實我百般說服沈俊卿離開宋豔,並非只是真的一心讓他倆分開,實則還存了另一番心思。
如果沈俊卿在我面前堅持要和宋豔在一起,並且能理清他和畫淺之間的關係,那我也放心將宋豔託付給沈俊卿。
可沈俊卿說放手便放手,我心中倒不知是喜是憂。
我拉過宋豔,抱着她柔聲道:“豔兒,不管怎樣,姐姐都希望你能得到自己的幸福,經歷過這段感情之後,你便知道你需要的是什麼了,知道麼?”
我很少在宋豔面前自稱“姐姐”,宋豔也知道但凡我這樣,便是對她說的都是掏心掏肺的話。宋豔吸吸鼻子,乖巧地點點頭,低聲道:“我知道姐你都是爲我好,我還知道你爲了我和他在一起操了不少心,你那麼擔心我關心我,我卻在你需要我陪着的時候不在,豔兒……豔兒……覺得實屬不該,你卻從來都不責備豔兒,早知道如此,我便一開始就聽你的話。”
聽宋豔這番話,我便知道她亦明白我的良苦用心,我笑道:“豔兒,你這麼乖巧懂事,會有個真正懂你的人去呵護你關愛你的,知道麼?”
宋豔點點頭,終於笑顏如花,抹掉眼淚,替我理了理褶皺的衣角:“姐……時辰不早了,想來三少爺在外面等的都急了,你快去吧。”
看着宋豔明麗的笑容,又恢復了以往神采奕奕的樣貌,頓時心中寬慰許多,便辭別了她,朝王府正門走去。
王府正門外停着一輛馬車,我剛走出門,就見一個人影閃到了我眼前,我眼目爲之一亮。但見一少年一襲紫色捻金錦袍,長冠束髮,玉帶縛腰,顯得那小身板有幾分英挺的身姿。
沈俊遲本就瑩潤閃亮的琥珀色瞳仁有一霎那突然璀璨生輝,似有流光在眼底飛舞流轉,他朝我眨眨眼,長卷的睫毛如小刷子一樣上下忽閃着,模樣十分可愛。
哎呦呦,這小少年真是出落的益發俊俏。
我伸手忍不住朝他臉蛋掐上一掐,猶記得我與沈俊遲第一次見面時,就是這般舉動,彼時我勉力捏他的肉也只能提拉出一點皮來,這次的手感卻十足的好:“遲兒,今晚你裝扮得非常得體。”我誠心地誇讚。
不想沈俊遲偏頭掙脫我的手,極不情願地蹙眉瞪了我一眼,嘀咕道:“我都大了,別老這樣對我,再說……我這樣也不是爲了配得上宋清你麼!”言畢,又擡眸將我一望,眼底似有笑意。
我琢磨着這句話覺得甚不是味兒,可是哪裡不對又想不出來。
就這樣我和沈俊遲坐上了去往皇宮的馬車,未幾,便到了宮門口,宮門口已經排了一溜兒達官貴人的馬車和馬匹。
我和沈俊遲下了馬車,進宮門由一個公公引領着去往今晚皇上擺壽宴的明霞殿。離壽宴開始還有小半個時辰,此時明霞殿內外已經有好些人互相攀談,我一路和沈俊遲走來,看到文官或談論國政改革或對詩詞歌賦,武官或交流兵法劍術或議論軍事時局,無不三三兩兩抱成一團兒,包括那些貴族夫人們也是湊成一堆互相打趣,相比之下像我和沈俊遲這樣不能對文又不能動武的婦孺小兒還是少數,顯得我們母子倆格外落寞無人搭腔,然而我卻歡喜得緊,也省了和那些我壓根姓名和官爵湊不到一起的人說些的客套語。
又過了一刻鐘,公公引着衆官及家眷入明霞殿落座,我領着沈俊遲欣欣然地入座,坐定之後,將入座的人從頭至尾看了個仔細,又將每進來的一個人左右瞧瞧,最後乾脆一直朝殿門外看。
“小心……脖子扭住了!”一聲我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打趣在我右側響起,我忍不住驚了一驚,心說,這座次位置排得可真講究,一邊做着一個兒子。
我從殿外收回眼神,轉目看向右手邊的沈俊卿,他一身藏藍色錦袍,除了腰間一枚芙蓉玉佩外沒有更多的配飾,顯得不華麗也不貴氣,饒是這樣樸素淡雅的裝扮,卻偏偏將在座的錦衣華服公子都比了下去,此時他百無聊賴的把玩着長桌上的杯盞,雙目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修長的指尖,好似方纔那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不是出自他口中似的。
看到沈俊卿這個傷懷錶情,我突然想到了我家豔兒,試想沈俊卿在自己的庶母百般阻撓下終於狠心離開了一個大美人,實在是可憐可惜且可嘆,我突然覺得很虧欠了他,同事也完全過濾掉他方纔諷刺我的話語。
我看了看桌上就餐前的點品,用銀筷夾了一塊龍鬚酥放入他的盤子上,輕聲道:“嚐嚐這個,酥鬆綿甜、香滑可口。”
沈俊卿把玩杯盞的指尖猛然一頓,偏頭看我,披於肩上的青絲如黑色的綢緞一般“唰”地一下順勢滑落,有一縷恰恰落在了我剛爲他夾的甜品上。
我皺眉,伸手替他將髮絲重新攏起來,怎奈我坐於沈俊卿的右側,而是他左側的髮絲垂落,我只能伸出兩隻手環住他的脖子,將他的頭髮歸攏好。沈俊卿面無表情地看着我,隨即又盯着那塊龍鬚酥出神,我知道他素來喜潔,只怕這沾染了髮絲的甜點他不會再食用了,我將我桌上的龍鬚酥推給他,拿起他不想再食用的放在我跟前,笑道:“扔了怪可惜,我不介意。”自從見識過外族小棄兒的生活,我便再不會浪費糧食了。
沈俊卿定定地看着我,爲了表示我真的不介意,我便捏起龍鬚酥一口塞進嘴裡。
酥鬆綿甜、香滑可口,不過好大一口啊,我梗着脖子艱難地嚥了下去。
因爲太過甜膩,弄得喉嚨癢癢的,忍不住就要咳嗽,這時背後被輕輕捶了幾下,眼前又多了一杯茶水,我接過咕咚一口喝下,纔將咳嗽直至住。
沈俊卿從我手中拿過茶杯,輕聲道:“我不喜甜食,你若那麼愛吃,不如這塊你替我吃了吧。”言畢,將眼前的龍鬚酥夾入我的盤中,又倒了一杯茶遞給我,四目相接的剎那,他的麪皮抖了抖,似乎在隱忍着笑意。
不愛吃甜食,早不說,害我自作多情白操心一場。
我看了看這塊龍鬚酥,想到終歸是我虧欠了沈俊卿,於是決定破天荒地順他一次,遂在沈俊卿的注視下,一口一口將它吃完了。
好甜好甜,其實我也不喜歡吃甜食啦。
沈俊卿倒還算貼心又爲我倒了一杯茶,我忙再次一飲而盡沖走口中能齁死人的甜味。
“咦?”沈俊遲突然疑問,眨眨眼睛看了看我眼前的盤子,道“宋清你原來這麼喜歡吃龍鬚酥啊,我剛好不愛吃這個,還想着不吃就浪費了呢,那這塊你也吃吧。”說完,將自己桌前的那塊龍鬚酥讓給我,又眨巴眨巴眼睛看着我,一副邀功的模樣。
我欲哭無淚啊,這孩子雖說比以往愛說話愛笑鬧了,就是還是一如既往地傻氣。
“遲兒,我……我吃不下了……”我看着那塊龍鬚酥,捂着嘴有種想嘔出來的衝動。
“嗯?”沈俊遲秀氣的眉毛一皺,滿臉不悅,“你都吃那個姓沈的了,爲何不吃我的?”
我眯了眯眼,思索着這句沒來由的話,就是不吃那塊龍鬚酥而已,怎麼就炸了毛了,這小子的自尊心還是那麼強烈啊。
“反正你與我同姓,吃我的和不吃我的,吃你的和不吃你的,有什麼差別?”沈俊卿眉毛都沒有擡一下,繼續盯着桌前的茶盞,“除非……你不承認與我同姓!”
漫不經心的語調,卻讓我這做在兩個兒子中間的娘感覺到了絲絲冷氣。
沈俊遲重哼一聲,一臉“與你這姓沈的的一個姓是我莫大恥辱”的表情,撇撇嘴不再理會,轉目看向我,又眨巴眨巴眼睛,琥珀色的瞳仁在宮燈的照耀下異常清亮,他道:“宋清……你乖哦……快吃了吧!”
我長呼一口氣,爲了避免兩人再次開戰,極不情願地捏着那塊龍鬚酥,打算還是一口塞嘴裡。
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人羣竊竊私語突然騷動起來,我眼角一跳,餘光瞟到一個白色的身影向殿內走近,手一抖,那塊龍鬚酥不偏不倚剛好落在沈俊卿的衣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