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正月十五元宵節,晚間在王府中的翔悅閣擺了宴席,我還生怕平王府中因爲去年一下少了三個主子而使這個節日顯得淒涼,倒不想今晚竟是一派歡天喜地其樂融融的景象,尤其少年孩子們喜好玩花燈,猜燈謎,沈俊卿頗有耐心地陪着幾個弟弟一同玩耍,他現編的燈謎要比我一早命人準備好的有趣得多,當然沈俊遲似乎一下落了單,總被沈俊卿擠兌地無話可說,乾脆一直在我身側與我笑鬧一場。
我一直惦記着上一次見姬瑢時發生的事情,想着這幾日籌備地也差不多了,恰逢正月剛過完年,我也有藉口回一趟孃家。
明天就可以出發了吧!
“宋清,你是不是累了?看着乏乏的,這會兒也確實晚了,這裡就由那幾個小子鬧去,我送你回屋歇息吧!”沈俊遲關切地問。
哎哎,在沈俊遲的眼皮底下又走神了,難怪他會認爲我此時疲頓。我看了看在迴廊下沈俊卿被染了有些變色的玉色長衫,他一直笑着和沈俊嵐、沈俊書耐心地解釋燈謎。想到沈俊遲稱他爲“小子”,我忍不住哧地笑了起來,沒好氣地點點沈俊遲額頭:“你真是沒大沒小慣了,你與我說說,你與你二哥怎麼跟仇人似的。”
沈俊遲揉揉額頭,不屑地將沈俊卿一望:“因爲我覺得……他和你說話味兒怪怪的。”
我點頭,這確實不假,看着沈俊卿此時溫和的笑容,我可不敢想象他有一天會這樣對我。
“我還覺得……他看你眼神也怪怪。”沈俊遲又道,一本正經地看着我。
我“哈”地笑了聲,發現沈俊遲益發孝順了,他二哥對我的不恭成爲了他不喜歡二哥的理由,我忍不住伸手摸摸沈俊遲的腦袋。他身子立刻繃得直直的,眼睛眨呀眨呀地望着我,似乎很尷尬又似乎很歡喜的複雜表情。
呆了半日,我確實有些乏了,且明日要出遠門,今晚總得早些歇息,我便順着方纔沈俊遲的話頭:“我確實有些睏乏,紅玉……”
沈俊遲截住我的話:“紅玉姐……我看外面變天了,冷得很,你去清楓苑給我母妃那件披風和手爐來。”
“哎呦,三公子真是孝順得緊哪,”在廳中坐着的李香惠笑眯眯地道,“我和敏姐姐的兒子雖說是親生,可卻遠不及過繼來的兒子,可替王妃想得如此周全。”李香惠看着遠處自己那個胖墩兒子玩得吭哧吭哧地滿頭大汗。“我們可不指望自己的兒子是否想着娘累不累,還是替他們操操心吧,時辰也不早了,我們先退下吧。”
聽李香惠這麼一說,我霎時覺得臉上像貼了金片一樣大放光彩,高興地合不攏嘴,正要順着她們將沈俊遲再誇上一誇,見她二人要走,便道:“是也晚了,這屋外冷,小孩子耐不住,還是回去早點歇息吧。”
兩人得令朝遊廊賞花燈的地方走去,沈俊遲道:“人心真是奇怪得很,以前我初入王府有心巴結她們的時候,她們卻唆使兒子欺負我,這次我可沒她們想得那麼好心,她們卻想着法地吹捧我。”轉目將我一望,笑眯眯道,“宋清,我們走吧!”
我立刻明白沈俊遲的用意,宋豔年前便回南安城宋府過年了,沈俊遲也不知怕些什麼,總不讓紅玉近着我,自己竟然充當起我的貼身丫頭……錯,是貼身小廝的角兒來。好在沈俊遲的脾氣一日好似一日,對我耐心又周到,我也就什麼都由着他了。
待三、四夫人方走出殿外,我和沈俊遲便出了門朝清楓苑走去,沒走幾步,我忍不住朝遊廊方纔沈俊卿帶幾個弟弟玩的地方,只見他孑然一人的身影,在滿廊花燈照耀下,顯得尤爲清冷孤絕。他在廊下站了站,似是回想起了什麼,幽幽嘆了口氣,才拂拂衣襬,朝暮色深處走去。
沈俊遲扯了扯我的衣袖,我這才收回眼神隨着他朝清楓苑走去。
到了苑內,我瞧沈俊遲凍得麪皮紅紅的,讓他在火盆前烤烤火,叫了聲“紅玉”,卻沒人應聲,我心中訝然,沈俊遲趁着屋中沒人的時候,壓低聲音道:“宋清,你莫叫了,紅玉不再屋中,那就是在給你送手爐的路上,可是我們一路都沒見着她,那她必是在你不知道的地方。”
我閉上眼睛,腦袋空了半晌,也料到沈俊遲下面是什麼話——
“隨意試試,就知道她有問題,總之……宋清,防着她些!”
宋斐讓我防沈俊遲、沈俊遲讓我防沈俊卿、沈俊卿又讓我防着沈俊遲、姬瑢讓我防宋斐、這可好,現在沈俊遲又讓我防紅玉,我又發現一早妙聽有問題,將她送走了……
防來防去我身邊一個能親近的人都沒。
若以後,有人一本正經地與我說,讓我防着我爹,防着宋豔,我都不會太驚訝了吧。
我木着腦袋“哦”了一聲,大約是我太淡定的表情嚇壞沈俊遲,他道:“你……怎麼不害怕呀,爲什麼不問問我爲何這樣說。”
沈俊遲讓我防沈俊卿,這回又讓我防紅玉,那麼紅玉大抵是沈俊卿的人吧。
“沒什麼!就是累了,想休息。”我笑道。
“哦,那宋清你早些休息吧,還有……”沈俊遲望着我欲言又止,“還有……明天要變天,注意保暖。”
說的好像知道我明天要出遠門一樣。
我笑了笑應了,一併又摸了摸沈俊遲的頭,欣賞了一回他那尷尬又歡喜的表情。
少時,紅玉端着一個托盤,托盤紙上有兩碗冒着熱氣的元宵。“王妃方纔喚奴婢?奴婢剛就在廚房去熱這兩碗元宵了,從青玉閣和墨遲居送來的。”
我已不想理會紅玉說的是真是假,但看面前擺着兩碗元宵,忍不住樂上一樂。
在那次參加皇上宴席回王府後,我將飯桌上所言懲戒目無尊長的人的方法早望的一乾二淨,沒想到沈俊遲是跟他二哥卯上了勁兒,回府就開始給我送他抄寫的《百孝經》,且還真的給我每天送一碗飯。剛開始是一碗湯麪條,我瞧着那白白的麪湯裡飄着幾根菜葉和蔥花,麪條粗得跟指頭一樣,實在沒什麼食慾。後來麪條裡多了很多作料,黃花木耳蘑菇土豆西葫蘆,終於有一天是一碗肉哨子面,麪條也從大拇指那般粗細到小拇指那樣粗了,我甚感欣慰。
沈俊遲不但日日如此,還放出話說沈俊卿犯了家規卻不遵守懲罰,實乃一出爾反爾的小人。
就在我知道這些的第二日,沈俊卿便送來了抄寫三遍的《百孝經》,可惜我一看就識得是數人一起完成的。起初幾頁均是蠅頭小楷,娟秀勁媚,後來字體變得有些大,但依舊工整秀氣,再後面變成了行書,骨力道健,筆力挺拔,直到最後幾張全成了了草書,我看都看不懂,卻依舊顯得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想來這青玉閣中男的女的都被沈俊卿拉上了。
不知畫淺寫的是那幾張,是前面的最工整秀麗的小楷麼?我將我寫的字和畫淺比了比,都說字如其人,看來我和畫淺還差了一大截。
然,讓我驚詫地不是沈俊卿的這個舉動,而是他也日日送來一頓飯,還記得沈俊卿送來的第一頓飯是貴妃雞翅、油燜茭白、清蒸鮭魚,金玉滿堂,蝦仁乾貝鴛鴦絲瓜盅與沈俊遲的清湯寡水來比,簡直是盛宴了。
我料想沈俊卿將此事不會放在心上,這四菜一湯絕不是他本人做的,不過,沈俊卿的廚子的手藝還真不錯。
“王妃,還用麼?”紅玉問。
方纔在翔悅閣用宴,因爲一直惦記着明日啓程的事,心不在焉也未進食多少,此時還真有些餓了,我看了看兩碗元宵,問道:“那個是俊遲三公子送來的。”
紅玉將托盤放在桌上,端起左邊的那碗遞到我眼前道:“這碗。”
我擺擺手:“把右邊的那晚給我。”
雖然沈俊遲的面做得愈發得好,可是廚藝依舊沒什麼長進,我記得那碗肉哨子面格外好看,忍着那粗麪條,梗着脖子嚼了幾口,就被那古怪的味道噁心到了。
自此以後沈俊遲送來的飯看起來多麼美味,我是絕不敢再食用一口。
於是,我還是選擇信任沈俊卿的廚子的手藝。
我端起那碗元宵,看到碗裡的元宵竟然是大小不一的不規則圓形,相比之下沈俊遲的那碗卻要勻稱得多。
我想了想,說不定沈俊卿今日大發慈悲,他廚子做的元宵每個味兒給我拿了一個,所以形狀不太規則。
想到這,我拿起銀勺,舀了一勺放在嘴邊吹了吹,“啊嗚”一口……
……
“啊呸……”我忍不住將口中的怪味元宵吐了出去,“紅玉,紅玉,快那水來,我要漱口。”
……
如此一折騰,我也沒有再食用下去的食慾了,盥洗後躺在牀上忍不住想沈俊卿不會這麼神吧,竟然知道我今天鐵定要吃他送的那碗元宵,而給我惡作劇了一把?
回味起方纔那酸甜苦辣五味陳雜的怪味,我口中就泛苦水,索性再不去想,悶頭睡大覺。
晚上,我做了一個夢,隱約記得有個人在我牀邊的小桌案旁坐着,一句話也不說,後來終於開口說了兩句話,第一句我聽得不太仔細,大概是“你吃了”“你吃麼”之類的話語。
第二句我聽得格外清楚。
“一路小心!”
我猜我能做這麼詭異的惡夢和那口難吃到要死的元宵是分不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