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共此時”的雅間, 我和這位白淨貴公子乾乾做了個把時辰,實在有些耐不住了,便問道:“你那位朋友什麼時候到?”
白淨公子笑了笑, 一手撐頤, 一手在酒杯沿划着一圈又一圈, 他的手可真漂亮, 不過脣角那略帶玩味的笑容真叫人看着不自在。他道:“就我們兩個!”
“沒有第三個人?你那位朋友是你杜撰的?”我心裡有些慌張, 但很快就鎮定下來,這個人應該不會圖謀不軌,否則就不會選這個一喊周圍人都能聽見的地方。
“是!”白淨公子的指尖摩挲到自己的脖頸處。我驚懼地看着他的下一個動作——
撕拉一聲, 一個□□被撕了下來。
白淨公子剎那變身成爲沈俊卿。
我拿起茶杯,輕抿了一口鐵觀音, 立刻脣齒間繚繞着清幽香氣, 放下茶杯, 看着沈俊卿。
晚間已掌燈,燭光幽幽, 映得沈俊卿的細眸如點漆,盈潤如清泉,幾絲流海浮於額際,屋外風動,時不時地撩撥着他雪峰般秀美的鼻。
沈俊卿依舊用細長的指尖一圈一圈在茶杯畫着圓, 頓了半晌, 忍不住笑道:“你這般看我……我以爲你不認識我呢!”
我笑道:“怎麼會?我記性還不至於這麼差, 能將一個人忘得這樣乾乾淨淨, ”頓了頓, 又道,“只是好奇你的做法!”
沈俊卿垂眸, 盯着茶杯沉沉浮浮的茶葉,聲音無波無瀾:“不這樣引你注意……只怕此刻雲大老闆還不會受我之邀。”
“哦,以毀了我接近一半的店面來引我注意未免太興師動衆了吧。”沈俊卿已經承認了,我也不再遮掩着說話。“其實……你若說見我,我是不會拒絕的。”
沈俊卿猛然擡眸,平靜如古井的墨瞳中閃現出一絲道不明的神色:“哦?”遂又垂下長睫,靜靜盯着茶杯,“那……依你的意思是……”
“我最近都在屈州住着,陪想兒好好玩玩,說不定還要常住一段時日,我還打算在鳳尾街買個宅子。”末了,我又補充道,“下次若要見面很容易”
“哦。”沈俊卿又幹乾地應着。
我笑了笑:“我想,你這次叫我來,不只是爲了告訴我是你在我的生意中搗亂的吧。”
沈俊卿怔愣片刻,亦微笑:“是我疏忽。”遂對門外喊道,“來人。”
沒一會兒,便有一道道美味珍饈擺在我和沈俊卿面前,和沈俊卿乾耗了半晌,腹中確感飢餓,也並未客氣,開始用飯。沈俊卿不餓似的,只碰了碰他眼前的菜餚,便不再進食。飯畢,他看着我道:“你似乎口味變了。”
“是麼?我自己都未在意過!”我道,看了看漸暗的天色,又繼續道,“想兒離不得我,我得回去了,以後若你還有事找我了,改日再約吧。”言畢,我微微欠身,朝門外走出去。
經過沈俊卿的一剎那,他突然站了起來,道:“想兒?”
“什麼?”我回頭,看到沈俊卿一直平靜的容顏終於有了一絲觸動。
“我送你吧!”看了我片刻,沈俊卿終於道。
“那謝謝了。”我莞爾。
馬車很寬敞,我和沈俊卿對面而坐,中間還空出好大一塊地方,他將馬車竹簾掀起,一肘枕在窗口,安靜地看着外面晃動的畫面。
“我記得……你剛纔向我提到想兒!”
言語完畢,沈俊卿轉目看向我,眉宇間有了淡淡的倦態,他道:“想兒很可愛,她有幾歲?”
“那孩子很調皮,不過三歲半!”
“只有三歲半?我看想兒也得四歲多了吧。”沈俊卿道。
我忍不住笑道:“怎的王爺比我這做母親的都篤定,王爺何以見得爲何認爲想兒有四歲多?”我定定的看着沈俊卿。
“哦,興許想兒是個混族兒,繼承了尨茸族的身高,只有三歲半卻讓旁人誤解爲四歲多。”沈俊卿道。
沈俊卿說的沒錯,想兒是個混族兒,他有着和沈俊遲一樣漂亮的琥珀色瞳仁,晶瑩幽亮。
“想兒的爹沒有和你們在一起麼?”沈俊卿道。
“想兒的爹?”我苦笑,“想兒命苦,孩子兩歲時,她爹就離世了。”嘆了嘆氣,我輕聲,“之所以這麼慣着這孩子,就是因爲她這麼小就沒有了父親,我覺得虧欠她,想過改嫁,只是……碰不到合適的人,總擔心沒有人像阿域那樣對待想兒。”
“阿域?”沈俊卿的長睫輕輕顫了顫,聲音冰冷,“想兒的父親?”
“是!阿域是個老實本分的尨戎男人,你一定好奇爲什麼我會嫁個這樣的人吧。”我擡眼看着沈俊卿,他依舊默不作聲,臉上也沒有什麼一樣的神色,我繼續道,“若沒有他,恐怕我不會此時能做到你的對面,與你交談。”
“他救了你?”沈俊卿終於開口,卻又顯得慵懶漫不經心。
“是。我被阿域在河邊發現的時候,已經奄奄一息了,虧得他對我數日的悉心照顧,纔將我在鬼門關拉了回來……”言及此,我未在繼續說下去,因爲我看到沈俊卿的臉一分一分白了下去,昂貴的錦衣衣襬被他狠狠攥緊。
我沒再說話,沈俊卿依舊沉默,唯聽到馬車軲轆轉動的聲音,車馬內的氣氛很沉悶。
沒過多久,馬車漸漸放慢了速度,最後停了下來。沈俊卿此時也逐漸恢復了常態,俊美的容顏帶着威嚴和尊貴,看不出一絲他剛纔失態無錯的表情。
沈俊卿下了馬車,將我虛扶了下去。他看了看馬車停的位置,對我道:“這巷子深,馬車又行不過去,我送你過去吧。”
我點頭同意。
我與沈俊卿並肩而行,大約記得五年前,我的身高在他的鼻子下,這次發現他又長高了。
這條巷子確實又黑又深,如果沒有沈俊卿陪着,我還當真不敢一人走,轉了這條巷子,就有一條寬闊的大路,左拐就到了我的翡翠鋪子。
就在我們準備拐出這個黑巷子的時候,沈俊卿突然開口,害得我嚇了一跳。
“是不是……當時傷的挺重的?”平靜的話語,卻透着隱忍的顫抖。
我笑了一聲,揚起臉:“你覺得呢?”說完,欠了欠身子,恭敬道,“一拐彎就到我家了,請王爺留步!”
“哦!”沈俊卿愣了一下,隨即應聲。
我轉身拐出這個巷子,徑直朝店鋪走去,敲門,入門,沈俊卿依舊站在巷子口。
月的光華,傾瀉滿身。
翌日,我就買下了在鳳尾街看上的一處宅院,院落雖小,卻別緻風雅。
婦僕收拾妥當後,我便帶着想兒和念兒一衆家丁護院住了進去。
這日深夜,我正睡得香甜,卻被佟地一聲饒了睡眠,心裡不由緊張,仔細在牀上聽着,緊張了半個時辰,卻再沒有一點聲響。
因爲母女仨住在這個院子,我還特地聘請的家丁護院都是年富力強的男子,而且我知道雲洛和沈俊遲擔心我們的安危也會派雲家的人暗中保護我,於是這樣想着,我便狀着膽子披着衣裳出了屋。
走到想兒和念兒的房間我輕輕釦了扣門,屋裡的守夜丫頭很靈性,馬上起身爲我開門,我看她們都安然無恙,就更放了心,遂回身往自己屋子走去。
這一回頭,可把我嚇得不輕,趕忙捂着自己的嘴,將將把尖叫吞了回去。
夜雖深,可是依舊將景物的濃淡分得清楚,在離我房門不遠處的一個石桌上,分明趴着一個人。
我琢磨着是不是要扯着嗓子喊上一句,將護院都喊過來,將這個隨便亂睡的人給捆起來。
夜風吹過,一股濃郁的酒味席捲而來,我皺着眉頭,心下生厭,這下人誤闖誤睡也就罷了,還不守規矩偷酒喝。
我捂着鼻子走到石桌旁,看見那人的胳膊旁邊果然放着一罈……對,就是一罈酒,酒罈歪歪斜斜地倒下,一滴滴的酒水順着壇沿緩緩流下。
我伸手退了那人一把,他眉頭微蹙,含糊地“唔”了一聲。
看清那人的臉,我忍不住吸了一口涼氣。
怎麼又是他?
記得那次在藺江旁的小鎮落腳,在街市上給想兒買風箏的時候,第一次見到這個人,委實把我嚇了一跳。
他長得真的太像了,像曾把我當花兒採的那個採花賊花老大。
我當時瞧着那人看我的眼神無甚波瀾,再者花老大是我親自看着他被害死的,我當下也未太過在意,認爲這個人不過是和花老大長得像。
可後來……那個人似乎就像潛伏在我身側一樣無處不在,我承認我有時一個人照顧想兒有些吃力,更別說又帶了一個性子孤僻冷淡的念兒,兩個人一個咋咋呼呼一個安靜異常,可卻有個通病,就是一不留神就不見了影子。
若我手忙腳亂地找孩子時,那個人就會突然出現,替我將找不見的孩子帶回身邊。
雖然我與花老大也只見過一面,但是他和柳二弟的模樣我還是記得清晰,於是在與這個男人見了數次之後,我越來越詫異,這個世界真的有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麼?
不知今夜,這個男人爲什麼會突然闖入我的宅院,且還爛醉如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