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豔豔……別動怒, 當心身子!”
言語的是……九個月前低聲下氣對我說“你若生我的氣,也要說出來,錯了我改便是, 也萬不可這樣不理我”的姬瑢。
是……看着我一直帶着他送的鐲子就無比開懷的姬瑢。
是……將我送給他的梨花荷包時時放在胸前的姬瑢。
曾是那個姿容秀麗, 豔壓羣芳的“百花王”……
面色如紙的宋豔, 指着我和宋斐, 微微顫抖着雙脣道:“王爺……讓他們放箭!”
滿面柔色和關切的姬瑢, 這纔將視線從宋豔的臉龐移開,轉目看向我們。
不復以往沒有焦點的眼神,就那樣從我臉頰掃過, 淡淡的一瞥,似乎昭示着我們本是一對兒陌生人, 或許從他微怒的眼底流露出的神色, 還能證明, 因爲我,他身邊的麗人不高興了
原來……姬瑢要的不過也是一個宋將軍的親生女兒而已。自我少女時就與他產生的情意其實抵不過一個可笑的身份。
亦或許……宋豔的姿容更符合他心中“燕燕”的形象。
那……我在平王府中所作的一切, 又是爲了誰?
如今這副田地又該如何解釋?
宋豔擡手,做出一個“放箭”的姿勢,只聽周圍咯咯咯地響起將弓箭拉得更滿的聲音,只要她再輕輕揮動手臂,我幾乎都能預見下一刻我是個什麼狼狽模樣。
姬瑢只是漠然地看着我們方向, 心思始終在宋豔一人身上, 他——並未阻攔那些即將射在我身上的利器!
“領主——”就在這時, 眼看着宋豔就要揮動手臂, 只見從我們身後的懸崖下忽地躍出很多影子, 一徑落在我和宋斐前面,雖然從人數上要遠低於宋豔姬瑢的弓箭手, 可不知這些人運用了什麼陣型,竟然將我和宋斐嚴嚴實實地擋在了後面,無論從哪個角度,箭羽是不會射向我們的。
我爲眼前的境況而詫異,如果真如傳言所言,宋斐控制的州鎮要比姬瑢和容國皇帝的要大,那麼看到這些不知何時藏在峭壁上的奇人,我便知道這完全是有可能的。
宋豔顯然未料到宋斐會有這麼一步棋,有些氣急敗壞地揮動手臂,霎時“嗖嗖嗖嗖”箭羽劃破長空的聲音不絕於耳,而擋在我們前面的奇人均一邊變換這陣型找到一個突破口護送我和宋斐離開,一邊手握長劍格開細密的箭網。
即便是訓練有素的組織,在面對一波一波不停地進攻下,也顯得吃力,沒一會兒,就有人受傷,然而在人數就是弱勢的情況下,任何一個人受傷,或許就會給整個組織帶來致命的毀壞。
雖然在這些人的保護下,我們勉強衝了出去,可是來救我們的這些人卻因爲賣力的效忠一個個的倒下了。
看得出宋斐很心痛。
宋斐抱着我一路向他的軍營跑去,可是身後的弓箭手似乎知道我們的去意,直逼得我們再山林中奔跑,決計要斷了我們的去路。
就在逃命的時候,我遇見了更糟糕的事。
沈俊卿和他的部下剛好擋住了我們能逃出去的唯一道路。
戎裝勁衣的沈俊卿,騎在一匹高頭駿馬之上,看見他這般威風凜然卻一派清雅的氣質,我也終於明白了什麼事衆人口中的“白衣將軍”。
“宋清,你覺得你剛纔所言我還會信麼?你去遊說宋斐來幫我共同抵抗姬瑢?”沈俊卿眼瞳微眯,對於我剛纔向他的求助全然不理,一臉倨傲的神色將我所說的實情一下就變成了下三濫的謊言。
如果他都這樣認爲了,我的解釋又有什麼用呢?
回頭看着隱隱要趕上我們的身影,我這才體會到什麼是窮途末路,然而萬萬沒想到,這前有狼後有虎的絕境,都是曾與我一同歡笑過的人給予。
“把……淺淺還給我!”沈俊卿冷冷道。
我猛然擡頭,可是再也不會用那種“不可置信”來望他了,因爲我明白,有了這麼多的誤解,在沈俊卿心裡我是一個連貞潔都可以不稀罕的□□,那麼再“蛇蠍”一點又何妨?
漠然一笑,算是我給他的答案。
面對我的沉默,沈俊卿狠狠道:“今日我才真體會到什麼是‘最毒婦人心’,宋清,我放你走,你卻爲了牽制我,將淺淺擄走!”
我想堅定的站着,卻踉蹌地向後退去,宋斐順勢將我攬在懷裡,撐着我有些虛脫的身子。“清妹……這就是,你剛纔求我不要去動的人麼?”
我的心口猛然一滯,卻不知該如何作答。
豁然,宋斐拔高了聲音,沉聲道:“沈俊卿,你既然知道你的女人在我手裡,又何必將我們趕盡殺絕,如果……”冷笑,“如果……我們兄妹二人不幸死在姬瑢或明威將軍的手下……那……後果怎樣……不需我明說了吧。”
“卑鄙!”沈俊卿怒吼一聲,手中兵器在空中劃出一個弧度,“宋斐……你這陰險手段太讓人不齒了。”轉目看向我,一抹嘲諷的笑容浮於嘴邊,“不過……倒讓我見識了你們兄妹有多麼相似。”
我沉重地呼出一口氣,轉目看向宋斐,輕聲道:“宋斐……你又何苦……明明不是你……”
宋斐手指撫住我的脣邊,在我耳邊低語:“只有這樣可以逃出去,這次聽我的……”
宋斐看了看身後已經離我們越來越近的弓箭手,他笑道:“將軍在這裡呈口舌之利,若卻耽誤了時間,那這輩子都見不到……”
“閉嘴……”沈俊卿厲喝一聲,決然打斷了宋斐的話語,因爲憤怒,額前的青筋隱隱若現,他擡眸也看了看我們身後,似乎陷入掙扎中。
突然,身後的宋斐一躍而起,一掌劈在沈俊卿的胸口上,沈俊卿從馬上震了下來,捂着胸口退了數步,宋斐再次翻越,一手提起馬繮繩,一手將我攬入懷中,駕“喝”一聲,朝另一個方向奔去。
我回頭,看見沈俊卿怒吼一聲,抓起部下的一匹馬,一躍而上,朝我們的方向追來,於此同時姬瑢的弓箭手也趕上了,
“嗖嗖”,猶如箭雨,幾次我都感到射過來的箭擦着耳邊劃過,宋斐乾脆將我牢牢箍在懷中,愈加狠命地抽着馬臀。
因爲宋斐嫺熟的御馬技術和對山林環境的熟悉,雖然這匹馬馱了兩人,可是一直沒有讓身後的追兵趕上。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即便是千里馬,也有力竭的時候。
感到了我的不安,宋斐將我又箍了箍,微微喘着氣道:“清妹……沒關係……只要再過了這個谷口,他們就根本追不上我們了,我們可以先找個地方避……一避!”
我順着宋斐指的方向一望,果然看到一個谷口,可是,我明顯感到宋斐的語氣不對。還來不及多想,突然感到身子的力量一重,我驚呼了一聲,就和宋斐從馬背上滾落了下來。
翻身從地上爬起,看到宋斐捂着自己的胸口,紅色的血液染上他淡色的衣袍上,他努力扯出一個笑容,朝我蒼白一笑:“我剛纔中了一箭!”
我愣愣地看着一根箭羽從宋斐的後背直直刺了過來,恰恰是左胸口,我道:“你……這是撐了多久!”
宋斐有些無力地喘氣,微微道:“先別過這麼多了,清妹,你逃吧,”又指了指前方那個谷口,“逃過去,就有人接應你。”
我起身扶宋斐,抹了一把眼淚道:“谷口不遠,我們一起逃走……”
宋斐將我推了一把,嚴肅道:“別耽誤時間了,若他們趕來只會再把我們逼入懸崖邊上,到時就算雲家的人趕來救我們,也來不及了!”
“雲家?”我猛然驚覺,突然想起剛纔宋斐向我提到了“雲隱谷”。
爲什麼會從宋斐口中提到“雲家”?這個雲家又與傳說中江湖雲家或者是朝堂上的雲家一樣麼?
宋斐虛脫地從脖頸處摸出來一個鏈子,輕聲道:“清妹,這個你帶上,從此以後你就是雲家的領……”突然馬蹄奔騰聲逐漸響起,宋斐的眼眸立時蒙上一層銳利的神色,他大力扯下脖子上鍊子,往我手中一塞,急速道,“清妹,你先走,等逃出去之後,你拿着這個戒指去找雲裕,到時他會告訴你……”
“宋斐,你個混蛋,別說了,要逃我們一起。”不由分說,我決絕打斷宋斐的話,扶着他朝谷口走。
宋斐此時因爲血流過多已經沒有多少力氣了,容不得他拒絕,我固執地不顧他的掙扎,向前走去。
然而,我的力氣也在逃跑中消耗的所剩無幾,此時負着宋斐的身體,實在也行走得艱難。
“放……開我吧。”
“不!”
我知道此時這個與我一起逃命的男子纔是真心對我的人,纔是我該珍惜該保護的人。
眼前的谷口就像是動力的源泉,我咬緊牙關一步一步往前走。
近了,更近了……
離谷口越近,我的心就放鬆了一分。
然而——
“別想逃了,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