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對不起。”看到沈俊卿白皙的臉龐已暴出一根青筋,我連忙道歉抽出袖間的絲帕替他擦衣襬。怎奈我手顫抖得厲害,本是隻沾了一丁點的藏藍色的衣袍,硬是讓我弄得到處都是白色的龍鬚酥渣渣。
而此時殿內陡然沒了交頭接耳的聲音,隨着白色身影的走進變得異常安靜,似是在坐所有人皆不忍打破一樣東西。
我忍住紛亂的呼吸,擡眼看那一抹雪白。
妍花飛濺惑人眼,珠玉生暈亂心間。
那人勝雪的白衣,拖曳及地,繁繁複復層層疊疊劃過明亮的大理石板,似朵白蓮雅潔出塵,不染埃土,耀眼的光暈芒澤堪堪將殿內二十八盞琉璃宮燈比了下去,讓人眼目爲之一亮。
他微微一笑,更顯得如畫的眉目清貴優雅,爲本就美得無法描摹的容顏添了一分心驚動魄的俊豔。
淡雅白蓮變成豔麗牡丹。
於一剎那,雅樂四起,百花盛開,香氣襲人,氤氳嫋嫋。
真不愧被世人稱爲“百花王”,一顰一笑皆有花的風姿。
雖然我沒少見過貞王姬瑢,可每次見他,那份美還是會給我帶來震撼,在坐各位男男女女只怕也有見過即溶的,可皆與我一般跟個傻子似的眼球不離他的身姿。
“用點兒心!”沈俊卿冷冷地哼了一句。
我猶自陶醉在姬瑢的美貌之中,不想被這一句極煞風景的言語打亂了思緒,霎時,雅樂戛然而止,百花立時枯敗,香氣蕩然無存,四周污濁混沌。
我眯了眯眼心情大不好,隨意用絲帕將沈俊卿的衣襬攏了攏,沈俊卿看着我笨拙的行動“嘖”了聲。我忙道:“哎呦呦,卿二爺,奴笨得很,可把爺這身乾淨的袍子弄得益發髒了。”我又抹了抹,使得龍鬚酥的殘渣不但留在了他的衣襬上,還弄得他的褲子靴子上都是。
沈俊卿向後躲了躲,見我鐵了心了要往他衣袍上糊塗亂抹,乾脆一把將我的手推開,細長的鳳眸怒氣乍現,我挑挑眉權當沒看見:“二爺,你瞧你,怎麼吃得臉上都是。”絲絹正欲在他臉上掃去,不想,他一手握住我的手腕讓我不能行動。
知道這廝脾氣極不好,頗有些喜怒無常,料想他此刻必會做出什麼驚天地的事情來,可他突然發現了什麼,盯着我的手,不怒反笑。
我大惑不解,順着他的眼神一路盯下去,他看的竟然是我手中已經揉得不成形狀,沾染了龍鬚酥渣渣的絲帕。
“我以爲我弄丟了,沒想到是在你手裡!”沈俊卿似笑非笑道,“你撿到了爲什麼不還給我?”
聽了沈俊卿這番話,我側首思索,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我記得以前在宋府看戲,或是自己從地攤上買的話本里是有這樣的故事,哪家的富貴小姐丟了絲帕,哪家的翩翩公子又恰巧撿了絲帕,於是便會生出一段好姻緣,從這種姻緣模式中又衍生出另一種故事來,就是哪家的富貴小姐若是看上了哪家的翩翩公子,就死乞白賴地說那公子撿了絲帕,公子若承認了便皆大歡喜,公子不承認就折了小姐的面子,兩人橫眉冷對之後,孽緣也會變成姻緣。
然,我和沈俊卿這角色是反的,再者……他腦子想來也不怎麼好使,我這絲帕固然是他的,但是是我嚇死沈俊逸那晚,因爲怕我吸進迷煙,他親自爲我蒙上的這個絲帕,難道他都忘了麼?
更何況——我臉一熱,慌張地掙脫開他的束縛,看着周圍的人並未注意我們的舉動,而是繼續因姬瑢而議論紛紛,我心下也安了——更何況,我與他能生出什麼樣的姻緣?
“皇上駕到——”一聲尖銳的嗓音迴盪在明霞殿上方。
文武重官及女眷紛紛跪地,齊聲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殿上方的皇上沉聲道。
語音方落,衆人還未起身入座,只聽“碰”地一脆聲,接着杯盤摔地噼裡啪啦地亂響起來,我轉目看向聲音來源,見一個長桌已被推翻,桌上的物什零碎滾落在地上。幾個宮女公公見狀,麻利地將散落在一地的碎片收拾妥當,將桌子扶好,又重新換了一套完整的餐具。
撞到桌子的人是姬瑢。
我看着他泰然自如的神情,心裡卻緊緊一縮,我知道他因眼盲犯的錯誤一定很難過。
殿上方的皇上眼神落在方纔滾滿碎片的地上,又看了看姬瑢的手杖,眼神霎時慈愛起來,低聲朝身側的宮女說了句什麼。那宮女盈盈拜喏,緩步在姬瑢側後方跪下。
壽宴開始,皇上舉杯在殿上方說了什麼,下面的臣子附和我全然聽不進去,只是瞪着那爲姬瑢佈菜的小宮女紅的要滴出血的臉頰嫉妒得要死。
“王妃可否記得,你已經是一個十二歲孩子的娘了,怎麼這般沒羞恥地在衆目睽睽之下望着一個男子?”沈俊卿一手撐頤,閒閒地又把玩着手中茶盞,“‘恪守婦道’四字會寫麼?”
一句“王妃”,一句“恪守婦道”,可一下破滅了我少女懷春的夢,知道我心思的人沒幾個,除了我爹宋豔便是沈俊卿了,他真是逮住機會就要奚落我一番。
我狠狠將沈俊卿一瞪,正欲張口反駁,不想另一側的沈俊遲涼涼道:“姓沈的,你哪隻眼睛看見宋清是一個十二歲的孩子的娘了?以宋清這樣花兒一樣的年齡就算有孩子怎麼也得是個襁褓小兒吧!”
沈俊卿輕哧一聲:“過繼之禮都參拜過了,那你倒與我說說,你與王妃什麼關係?”
沈俊遲面色一沉,好似很不樂意聽到這句話,氣呼呼道:“將我過繼給宋清又怎樣,我們又不是真正的母子,再說我虛歲已經十三了!”
沈俊卿冷笑,面色頗爲淡定:“你張口閉口喚王妃爲宋清,如此直呼姓名,真是目無尊長,還是……”頓了片刻,又道,“還是你打心裡就沒把王妃當做母妃看?”
沈俊遲登時臉紅得通透,呼哧呼哧地喘粗氣,突然他眼睛一亮,拍手笑對我道:“宋清……你說府上目無尊長要怎樣家法懲罰啊?”
我道:“視情況而定,最輕的便是罰抄《百孝經》三遍,一月內每天親自爲尊長做頓飯,還有……”還有一月內請安得跪行而入跪行而出。我怕沈俊卿就這點非讓讓沈俊遲來做,沒好意思說出口。
“還有什麼?”沈俊遲問道。
“沒什麼了,就這樣。”我回答。
“那好啊……姓沈的,你就陪我一起接受懲罰吧,宋清雖不是你親孃,可是你也得稱她母妃啊,怎麼你張口閉口都是‘王妃’呢?”沈俊遲得逞一笑。
沈俊卿臉一沉,我長舒一口氣,還好我沒說出跪行的事,若日日見沈俊卿冷着臉給我下跪,這還不得折我幾年陽壽?
倒沒想到一向沒腦子的沈俊遲此回爲我掙足了面子,我不動生死地朝沈俊遲跟前挪了挪,捂着嘴偷笑。沈俊卿似乎還要說什麼,只見沈俊遲挺了挺胸膛大有要把我保護到底的神情,終於扭過來再不望我們一眼。
沈俊遲嘀咕道:“最見不得他老欺負你了,跟個丫頭計較來計較去,一點都沒有男子氣魄。”
糟了,沈俊卿這個娘娘腔最討厭別人說他不像男人,雖然沈俊遲嘀咕的聲音甚小,可他一定能聽見,果然沈俊卿轉目望向我們這邊,臉上露出複雜的情緒,一併不動生色地朝我伸手。
我有些害怕縮了縮手,他看似盯着對面的哪個官員出神,實則不依不饒地又向我伸手。我一個沒躲過,被他捉住了。
寬大的袖管下,他在我手上重重握了一下,又在我手心寫了兩個字,隨即便鬆開了。
我有些疑惑地看着他起身彈了彈身上的白色殘渣,朝殿外走去。
待他消失在殿門外,我起身欲走,不想剛站起身,沈俊遲扯了扯我的衣袖,讓我坐下,他伏在我耳邊小聲道:“那個姓沈的狡猾得很,他說什麼你都不要信。”
我驚異地望着沈俊遲,難道剛纔我和沈俊卿的一番舉動他全然收在眼底了麼?還……猜到沈俊卿要與我說什麼?
我胡亂應了一聲,心情煩亂地起身朝殿外走去。
殿外面掛滿了精巧的宮燈,照得外面如同白晝,我環顧四周瞧見一個挺拔修長的身影立於一個涼亭旁,沈俊卿亦看到了我,便從涼亭走下來,朝一邊的小路走去,我會意,緊隨其後。
走在遊廊轉了幾個迂迴,這裡的燈光不是那麼明亮,沈俊卿停了下來,轉身對我說的第一句話便是:“你最好離沈俊遲遠點,他遠不像你想的那樣簡單。”
我心裡咯噔一下,還記得宋斐也這般叮囑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