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景先道,“你我萍水相逢,夫人爲何肯如此相幫呢?”
安寧突然明白過來,“朱公子,你的意思是……”
朱景先溫言道,“落地爲兄弟,何必骨肉親。夫人,在下與你們不過萍水相逢,但總算是緣份一場。我雖不才,但自小家中長輩諸多教誨,皆要以助厄幫困爲要旨。夫人現在身有微恙,令弟年紀尚小,我不過耽擱些時日,拖延些俗務,卻能助夫人早日康復,與家人團聚,於我實乃舉手之勞,微芥之力,還望夫人莫要推辭。”
明明是想幫人,一番話卻說得好似是自己在幫他完成一樁心事一般,叫人如何推辭?安寧低頭想了想,自己現在病着,趙頂天畢竟年幼,許多事想不到,確實需要個得力的人關照。這朱公子品貌超羣,必不是尋常之人,若能得他相助,此去晉國,便順坦得多。現受他這大恩,他日若與秦遠重逢,無論如何定要厚報於他。她想通此節,便點頭道,“那便有勞朱公子了。”
朱景先微笑道,“無妨無妨。不過,昨日送夫人下山到此,外人可能有些誤會,在言語上有些不敬。在下解釋不清,冒犯之處,還請夫人見諒。”
安寧臉一紅,知他說的是旁人誤會自己他們是夫妻之事。若是朱景先留下來照顧她,卻說不是自己相公,可不引來更多人誤會麼?此人談吐高雅,眼神清正,他不避嫌隙照顧自己,可又不貪圖什麼好處,自己若再拿喬作態,倒顯得小家子氣,“朱公子多慮了,公子心中光風霽月,安寧領會得到。”
朱景先微讚道,“難得夫人豁達明理,如此在下才敢腆顏相助。”
趙頂天驚喜道,“六姐,朱大哥可以和咱們一起了麼?”
朱景先道,“小弟,咱們可得相聚好些時日了。”
趙頂天笑道,“太好了!那我就不怕了。”
朱景先道,“夫人你是否有隻香袋?”
安寧這纔想起來那個貼身.的百寶香袋,微微變色道,“是。”
朱景先笑道,“你稍等。”他去房中取.出香袋交給安寧道,“這是郎中夫人昨日取下交給在下的,未動分毫,現完璧歸趙。”
安寧有心打開,又不想當着他們的面。
朱景先會意地一拉趙頂天道,“.你六姐累了,讓她歇會兒,咱們先出去用早飯。”
安寧感激的點點頭,心想這人真好眼色。
待他們出去後,安寧打開香袋,裡面的東西完好無.缺。
現在還有一對龍鳳鐲子和一支鳳釵兩件首飾。那.對鐲子是用純金打製的一龍一鳳,精美絕倫,鐲上遍佈寶石,灼灼閃耀。鳳釵也是赤金,在鳳頭處,綴着顆滾圓碩大的明珠。
安寧比了比,覺得鐲子似更貴重,便把那鳳釵仍.收進香袋裡,把鐲子拿出。
一時,趙頂天吃.過早飯,又來看她,安寧道,“小弟,咱們昨日看病和住店的錢,都是朱公子付的吧?”
趙頂天點頭道,“我昨日謝了他,要給他金鍊子來着,可他不肯收。”
安寧道,“那你請朱公子過來一下。”
趙頂天把朱景先又請了過來。
安寧道,“朱公子,蒙你高義,施以援手,這份恩德無以爲報,但我們實不能讓你破費太多。”她取出這對金鐲子道,“小弟,拿去送給朱公子。”
趙頂天接過遞給朱景先。
朱景先推辭道,“夫人,這卻使不得。”
安寧正色道,“我知道公子不是貪圖錢財之人,但你若是不收,卻讓我心中好生過意不去,也不敢厚顏請公子相助了。
趙頂天道,“是啊,朱大哥,你要是不收,我們真不好意思留你,你就收下吧。”
朱景先心思縝密,他未見到那枚印章,還不能最終確認安寧就是朱家要襄助之人。即便真的是她,現下對她的品性還不甚瞭解,更不知其夫家如何,萬一有人貪心不足,瞭解到朱家的力量,藉此要挾,倒是難做了。故此朱景先並不打算告知朱家與安寧的淵源,只想暗中幫扶。
此刻他心中暗忖,與其執意不收,讓人疑心,倒不如順水推舟,打消她們心中顧慮, “如此只好卻之不恭了。”他接了鐲子道,“但此後一切開銷由我負擔,你們莫再謙讓。”
安寧點頭應允。
晚間錢大嬸端了菜飯來,安寧就着雞湯,吃了半碗米飯便說飽了。
錢大嬸道,“那可不行,剛小產完,身子虛着呢。”勉強她又吃了小半碗才罷。
飯後讓她歇歇,又端上藥來。
安寧聞着那苦味就直皺眉,好不容易喝了半碗,直犯惡心,死活不肯喝了。
錢大嬸打來熱水,替她擦拭身子,收拾乾淨,便回去了。
一連幾日下來,朱景先安排得當,每天過來問候安寧一兩回,恰到好處的殷勤,讓人感覺甚是舒心。
就趙頂天覺得有些無聊,六姐要休息,朱大哥整天不知在忙什麼,不大敢去打擾,只得自己回房去看書。
這日清早,趙頂天剛醒就聽見院子裡有動靜,趴在窗上一看,卻是朱景先在客棧後面的院子裡練劍。
劍聲錚錚,銀光閃耀,劍氣所及,氣衝雲霄,旋身急舞,步履美妙。
這套劍法乃是江湖上的名家親授,趙頂天雖只瞧一會兒,也看出這劍法精妙凌厲之極。他心中立癢,趕緊套上衣服,跑了下去。
朱景先早發覺他在樓上觀瞧,見他下來,悠然收劍道,“早啊,小弟。”
趙頂天道,“朱大哥,我打擾你了麼?要不我回去,你接着練吧。”腳步卻未曾移開。
朱景先道,“哪裡的話,我也練得差不多了。”
趙頂天道,“朱大哥,你的劍法真好!”
朱景先笑道,“你是想學麼?”
趙頂天眼睛亮了,“可以嗎?朱大哥,你願意教我?”
朱景先道,“你既喜歡,便每日這時辰下來跟着我練吧,強身健體也是好的。”
趙頂天道,“那我一定早來!”
上了樓,趙頂天似有話說,又不敢講。
朱景先道,“小弟,有事便直說吧。”
趙頂天道,“朱大哥,你一定讀過很多書吧?”
朱景先道,“還好。”
趙頂天撓撓頭道,“朱大哥,我,我還想向你請教些學問。”
“哦?”朱景先道,“什麼學問?”
趙頂天道,“六姐給我買了本書,她也教過我,可她現病着,我又不好煩她。”
朱景先道,“勤學好問,是好習慣。你若有什麼不明白,隨時來找我,我雖不一定能講得很明白,但大家參詳一二,也互有進益。”
趙頂天大喜過望,忙回房拿了書過來道,“朱大哥,這就是我在念的書。六姐之前講到‘故小敵之堅,大敵之擒也。’可前面這些我還有些不明白。”
朱景先翻了翻書,溫言道,“哪裡不明白?”
趙頂天道,“前面這段講打得贏敵人才打,打不贏就跑,這不是太沒骨氣了麼?”
朱景先笑道,“這兩軍交鋒,不比平常人間的打鬥。若是平常人間,以武會友,當然要講究個公平合理,才叫人心服口服。但兩軍對壘,事涉千軍萬馬,無數生靈,卻是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分出勝負纔好。若是自己有超過對手數倍的軍力,最好一鼓作氣,一舉降服敵人才是上策。若是一味講求公平合理,倒讓自己這方受諸多損傷,反而不美。若依你想法,那還不如讓兩軍統帥打上一架,分出勝負,豈不簡單?”
趙頂天道,“那弱勢時,就只有逃跑嗎?”
朱景先道,“那倒也未必,書上說要逃之避之,不是絕對的不打,而是要避其鋒芒,保存實力,伺機而動。若是明知自己不若對手,還要去硬拼,那是以卵擊石,徒逞匹夫之勇,不足成事。倒不若暫且休生養息,不較一日之短長。待實力漸強,知己知彼後,再以已之長,攻彼之短,出其不意,攻其不備,這纔是致勝之道。”
“哦!”趙頂天點了點頭,“這是不是就是說,打得贏敵人的時候,就去打擊敵人,以最快的速度解決戰鬥,減少傷亡。若是打不贏,就要避開他的拳頭,去打他的軟肋,實在打不過,便最大程度的保存自己的人馬,以圖東山再起?”
“嗯!”朱景先點頭讚道,“這個比喻好,看來你是明白了。”
趙頂天喃喃道,“這跟吳大哥教我那三招其實也是一樣,避開敵人的拳頭,打他們的腋下、腰眼、膝蓋窩。”
“吳大哥?”朱景先道。
趙頂天道,“是啊,我和六姐在路上遇到一夥強盜,差點就沒命了。多虧遇到吳大哥,他救了我們,還教了我三招防身。六姐說他是風塵豪俠,奇人異士來着。”
朱景先道,“你們還遇到強盜,差點沒命?”
趙頂天道,“咳!這一路上故事可多了。”
朱景先饒有興致的道,“那你可以講給我聽聽麼?”
趙頂天道,“行啊!”他現在對朱景先基本上完全信任,就把自己和安寧結識以來的經過詳詳細細說了一遍。
朱景先聽得一驚一乍,這兩姐弟,姐姐涉世未深,根本不知人心險惡,弟弟人雖機靈,但終歸只是個孩子。就靠他們倆,別說去找到安寧的相公,能平安到晉國纔怪!
朱景先道,“那你六姐是怎麼和相公失散的,她相公又是什麼人?”
“這個我可不知道,六姐從沒說過。”趙頂天道,“只知道她相公姓秦。”
“姓秦?”朱景先沉吟一會,秦姓是晉國國姓,莫非是皇族中人?那可不得不防。
用過早飯,朱景先去保康堂請了郎中過來,現已熟識,知道這郎中姓莫,在此行醫數十載,救人無數,口碑甚好。
莫郎中到客棧來給安寧把了把脈,有些疑惑道,“這些天都有吃藥麼?”
“有啊。”朱景先微微一怔。
莫郎中捋着花白的鬍鬚皺眉道,“不對呀,怎麼藥效不大呢?難道是藥的分量不夠?”
安寧眼神有些閃爍。
錢大嬸笑道,“大夫,這可不怨您。這位夫人呀,”她瞅了一眼安寧道,“可怕苦呢!那些藥都是喝一半,倒一半的。”
莫郎中面色一沉道,“胡鬧!都這麼大人了,怎麼跟小孩子似的?”他站起身指着朱景先道,“你也太慣着你母親子了吧,這吃藥可開得玩笑的麼?”
說得朱景先和安寧俱是面上一紅。
朱景先道,“這個,實是在下疏忽了。大夫放心,再不敢了。”
莫郎中道,“你們要再這樣,我可再不來看了。不知道的,還以爲老夫醫術不精,沒的砸自己招牌。”
朱景先賠了半天不是,重又開了方子,跟着去取了三天的藥。
莫郎中反覆交待道,“這藥早晚各一次,一定得盯着她把藥喝了。實在怕苦,買些糖果吧。”
朱景先拎着藥,又去買了些點心糖果蜜餞纔回來。這次,他讓夥計把藥煎好了送到自己房裡來,他親自端進安寧房裡。
安寧見了他,赧然道,“朱公子,真對不起。我,我實在是很怕吃藥,讓你爲難了。”嬌怯怯認錯的模樣如一朵小花,不勝涼風的羞澀。
朱景先心中暗歎,戴着人皮面具尚且如此動人,本來面目該是怎樣的閉月羞花?她那相公也真捨得,把她一人拋下。
朱景先不忍責備,溫言道,“這藥確實是苦了些,可又不能不吃。夫人,你不是想早點養好身子上路,去尋你相公麼?就是爲了他,你也得喝藥呀。”他把藥端到安寧手上,“我還買了些糖果點心,你喝了藥再吃些這個,便不覺得苦了。”
安寧非常順從地接過了藥,聞着那藥味兒,不覺又蹙起了眉頭,朱景先就站在面前,看來自己若不把藥喝了,他是不走了。
安寧一閉眼,一咬牙,把藥就往嘴裡倒,好容易把那藥喝完,整張小臉已經苦得扭曲起來,只覺噁心欲嘔。脣邊忽一涼,似有一物,她想也不想張嘴咬下,甜味迅速瀰漫在整個嘴裡。
待睜開眼,朱景先已經從她手上接過了空藥碗,“晚上還有一碗,弄好了我再送來。”似笑非笑的神態似有些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