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周復興重新出現在衆人面前時,一如往常般清明冷靜。所有的憤怒、不甘與心碎都留在了那個黑夜,和着那段剛剛開始的感情一起埋葬,只在眼神裡留下一抹揮之不去的淡淡憂鬱。
遼東的情況比想象中更好,魏山泰有意在那邊再立個山頭,現在急需人手。村裡的老幼婦孺已經敲定分三批遷離,寨子裡除了小部分人留守,大部分兄弟隨行。
“十日後,我帶第一批人走。”周復興起身離開前,冷冷地丟下一句。兄弟間的氣氛冷淡而疏離。
“你也走?”秦遠怔道,“那萬一山寨有什麼變動,吳國官兵前來圍剿怎麼辦?”
“這個不用擔心,吳國與我們這裡不接壤,爲了這事他們朝廷裡現正亂着,估計一時半會還定不下來。若有什麼,我會趕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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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遠應了一聲,忽低聲道,“二哥,你不怪我了麼?”
周復興沒有答他,只道,“你最好記得你自己說過的話。”
黃茂才得到通知後,立即回家和岳母妻子商議。他是做暗線的,又有家有口,暫時不動,楊大媽卻在第二批遷移的名單裡。
楊春兒當然不肯讓老孃獨自遠走他鄉,但黃茂才說看樣子將來整個留仙寨都很可能搬走,到時自己一家也得過去。何況,楊大媽現在的老伴鍾大叔家的幾個兒子都在寨子裡,他們一家子肯定也不放心把老頭子一人留在這邊。少年夫妻老來伴,思來想去,楊大媽還是決定先跟着過去。黃茂才答應楊春兒,不出三年,把這邊家業逐步收拾了,也過去團聚。
至於安寧,黃茂才沒接到通知,語焉不詳,只讓她在家裡安心住着。
離別在即,安寧想着楊大媽素日對她的好處,掉了好幾場眼淚。
“大媽總覺得咱孃兒倆的緣份沒那麼淺呢。”楊大媽也是淚眼婆娑,“小六啊,你一定要記着大媽說過的話,可別稀裡糊塗的賠上自己的一生。好生記着!”
經此一別,誰料再相見時,卻已物是人非,空嘆造化弄人。
青瑤這幾日睡得甚不踏實,半夜常常被噩夢驚醒。
“怎麼啦?”紅姑點起燈,起身進來探視。
青瑤肚子漸大,身子漸沉,早就自己獨睡了。羅帳裡,只見她一頭冷汗,臉色蒼白,紅姑拿帕子給她擦着汗,“你又夢見她啦?”
青瑤木然的點點頭,緊緊地一把抓住紅姑的手,泫然欲涕,“姑姑,我好害怕,我夢見她的臉了,還是那麼紅,血淋淋的!她在叫我,一直在叫我!”
紅姑把她摟進懷裡,輕撫着她的背道,“公主不會這樣待你的。她平日裡人雖冷冷的,但和麗妃一樣,心地是極好的。遇上山賊,不是你的錯。她被山賊劫走,是她的命,也不是你的錯!”
“對,不是我的錯,不是我的錯!”青瑤喃喃道,“她不會來找我,不會來找我的。”忽然她又道,“姑姑,那天遇上的那人,真的不是她嗎?我一直覺得好象,她的聲音,她的身影,真的好象!”
紅姑心中暗歎,自元宵節後,青瓊總是睡不安穩,幾乎每晚都要夢到安寧,夢醒來總要一遍又一遍的問她。她輕拍着青瑤的手,微笑着道,“不會的。即使是,可能她現在已經嫁人了。我瞧那男子倒好相貌,也不算委屈她了。她應該過得還不錯吧,若非如此,她怎麼不來尋咱們呢?”
“對啊!對啊!”青瑤拼命點着頭,感覺輕鬆了些,“她明知道我們在哪裡的,她可以到劉府來找我們的,可她沒來,她沒來就證明她過得很好,很好!”
紅姑扶着她又躺下,“你現在是有身子的人了,別再這麼胡思亂想的,總要爲孩子想想啊。”
“這不是我的孩子!”青瑤語氣一冷。
“好孩子,別這麼想。這孩子,不管怎麼說,總是娘身上掉下來的肉啊。”紅姑哽咽道,“以後,有了孩子,咱們就有指望了,對不?”
“這不是我的孩子!”青瑤冷冷的重複着,“他是來討債的!我會把這孩子生下來,我一定要把這孩子生下來!哼!劉家欠我的,我要帶着他,一樣一樣全部討回來!”
紅姑強忍着眼淚,直到回到隔壁自己的小屋才讓它掉下來。她在觀音像前跪下,淚流滿面,心裡默唸着,“菩薩,青瑤是不是做錯了什麼?若是她做錯了,請菩薩不要再怪她了,她已經遭了這許多罪了!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您保佑保佑青瑤吧。若是還有什麼責罰,都降到我身上吧!是我不好,沒有保護好公主殿下,全是我的錯。麗妃娘娘,我對不起您!要怪就都來怪我吧!”
忙亂了月餘,今日,寨子裡送走了最後一批兄弟。
秦遠目送隊伍在大路上漸行漸遠,忽問道,“金寶,你知道黃茂才家在哪裡麼?”
“知道!”馮金寶縱馬上前,往旁邊一指道,“就在那邊。”
“你帶路!咱們過去!”秦遠撥轉馬頭,二人往那邊飛馳而去。
時候到了,想要的東西,該去拿了。
“三當家的,這裡離我們李家村也不遠了呢。那邊就是!”
“金寶,你彆着急,今年定幫你們報這個仇。”
“三當家的,你可不許誑我,到時可要帶我一同去。”
“那當然,你那幾個哥哥都走了,我可不認得那李富貴。”
今兒日頭甚好,安寧端了盆髒衣裳在村東頭小溪旁洗着,拴住和小紅在她身後丟石子兒玩。
活潑的小溪歡快的吟唱,把溫柔的陽光撕成點點碎金,頑皮得耀着人的眼。兩岸光禿禿的樹梢草地上冒出了一層極短的毛茸茸的嫩綠外衣,只有近看才知道那是他們收到的早春消息。
正槌打着衣裳,忽有粒小石子掉在安寧跟前,濺了她一臉水花,她以爲是那倆孩子在淘氣,也沒回頭,笑道,“拴住,是不是你在淘氣?”
後面沒有作聲,只有孩子們咯咯的笑聲。
又一粒小石子丟在她的面前,“你們再淘氣,信不信六姨一會兒不跟你們玩兒了?”
安寧轉過身來笑着,“你們這倆孩子!”她的笑容一時僵住,身後站着的,是秦遠。
他牽着匹馬,還是那副懶洋洋的笑容,眼睛裡卻有些攝人的光芒。
“在這裡過得好麼?”秦遠走到她面前。
“好。”安寧低聲道,“你來做什麼?”
“我來瞧瞧你。”秦遠微笑着,“今天,剛送最後一撥人走。”
“噢。”安寧應了一聲,突然想起,“拴住和小紅呢?”
“金寶帶他們騎馬去了。”秦遠頭略往後一偏。
倆孩子坐在馬上,馮金寶牽着馬,慢慢地走遠了。
安寧忽覺得有些窘,不知說什麼好,復又轉身,繼續槌那衣裳。
秦遠在她身旁蹲了下來,“你打算什麼時候回去?”
“我不回去。”安寧停了停,輕聲道。
“爲什麼?”秦遠問道。
安寧沒有吭聲。
“回去吧。”秦遠道,“那個,村子裡的人已經走光了,寨子裡的人也不多了,沒人會笑你的。”
“我……不能回去。”安寧把衣裳抓緊了。
“你要不想回去也可以。”秦遠按住她溼冷的小手,“我安排你去別的地方。”
“你放手!”安寧耳朵紅了,使勁抽着手,“你,你別管我。”
秦遠鬆開了手,沒想到安寧拔的力量太大,一下竟摔進了溪水裡,秦遠忙伸手把她拉起來,她的裙子下襬和鞋子卻已都全溼了。
“你,都是你!”安寧有些生氣了。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秦遠道。
“你快走吧!”安寧有些慌亂,低頭用力槌着衣裳。
“幹嘛躲着我?”秦遠拉住了她手中的棒槌,“我喜歡你。”
安寧身子一顫,手都開始發抖了。
秦遠輕輕托起她的下巴,“你知道的,我們倆是一樣的人。我明白你,你明白我。我喜歡你,所以,”他做了結論,“我要和你在一起。”
“不!”安寧瑟縮着想往後退,卻被秦遠緊緊拉住。她好半天才想起來,嘴脣哆嗦着道,“我,我的臉……”
“沒關係。”秦遠笑道,“我不介意。” щшш¤ ttκд n¤ ¢ ○
“你……”安寧更加慌亂了,“不行,這樣不行的。”
“爲什麼?”秦遠痞痞的道,“我想不出還有其他人比我更適合你的。”他想了想,忽道,“他回來過了。”
安寧怔了怔。
“二哥回來了。”秦遠停了停道,“又走了。”不知爲何,心裡有些酸溜溜的。
“他,不會再來找你了。”秦遠的臉色不太愉悅,“我告訴他,說你已經是我的女人了。”
安寧望着他,震驚地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以後不要這副表情。”秦遠挑了挑眉,語氣裡帶着些寒意,“會讓我覺得你對別人餘情未了。”
一句話窘得淚水在安寧眼圈裡直打轉,“你,你怎麼可以這樣?”
“我怎樣了?敗壞了你的名聲?”秦遠嘲諷地一笑,“象我們這種人,生來就是個錯誤,還有名聲麼?”
安寧渾身一震,這句話恰說中了她的軟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