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和趙頂天在車上忐忑不安的等着,趙頂天道,“六姐,這周大哥可是你要介紹給我做老師的麼?”
安寧道,“就是他,周復興周大哥。”
趙頂天道,“也不知他瞧不瞧得上我?”不覺把本已齊整的衣衫整了一遍又整。
“小弟你這麼上進,周大哥一定喜歡。”安寧一笑,心裡也有些七上八下,真的會是他麼?
衝進聚茗軒,左右一掃,周復興失望地沒有瞧見安寧的身影。但他仍注意到窗前那位氣度雍容的公子,正在打量着他。
朱景先瞧着這年輕人,清瘦頎長,一表人才,觀之和善可親,後面跟着的那位姑娘雖披着斗篷,看不清相貌,衣飾卻更顯富麗,象個千金小姐。
僅憑直覺,周復興便往朱景.先所坐之處走來,朱景先站起身來,微微一笑。
周復興將小蝴蝶舉到朱景先跟.前道,“這是公子送來的麼?”
朱景先點頭道,“正是。”
周復興眼睛亮了,“那她現在何處?”
朱景先道,“還未請教這位兄臺高姓大名?”
周復興道,“在下週復興。請問公子貴姓?”
朱景先笑道,“原來你便是她周.大哥,在下朱景先。六妹來了,現就在外面。”
周復興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扭頭就往外跑,大叫.道,“小六,你在哪兒?”
安寧在車上聽見,一把掀起車簾道,“真是周大哥!”她.一下鑽出車來,“周大哥,我在這裡!”
周復興循聲望去,果見安寧站在馬車上,笑靨如花。
周復興心裡一熱,衝到車前,一把將她給抱了下.來,聲音都有些變調了,“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樑淑燕追了出.去,見了這一幕,卻愣在地上,躊躇不前。朱景先站在窗邊瞧着,心底有股奇怪的感覺,他不去理會,背在後面的手卻不覺握成了拳頭。
安寧有些不好意思了,輕輕把周復興推開道,“周大哥,你怎麼也在這裡?”
周復興道,“我一直在找你呀!自從得知寨子出事後,我便來尋你了。我去了山寨,你們已經走了,我在望仙鎮尋了許久,也尋不到,後來聽說有可能你們來了晉國,便尋進宮去,卻只見到他……”
安寧驚道,“你是說阿遠?你見到他了,他真在宮裡麼?他真娶妻了?”
周復興眼裡露出深深的憐惜之色,聲音柔和了下來,“小六,你都知道了?”
安寧臉色大變,“他?他……”
周復興道,“小六,你別難過,他是有錯,可他也有他的不得已。”
安寧呼吸似停頓了,一雙妙目眨也不眨地盯着周復興道,“他有什麼不得已?”
朱景先慢慢的踱了出來,走到安寧身後,柔聲道,“六妹,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換個地方再說。”
安寧的身子有些發顫,轉頭望着朱景先,“大哥……”牙齒似也開始打戰了。
朱景先伸手挽住她,輕聲道,“先上車。”扶着安寧回到車邊,趙頂天還在車上,兩人一推一拉,把她又送回車裡。
周復興道,“到我的住處去吧,沒幾步路。”他瞧着安寧對這朱公子甚是信任,也不迴避他了。
朱景先點頭道,“要不請後面這位姑娘一起上車?小弟,你出來。”
周復興這纔想起樑淑燕還跟在他後面,轉身道,“你也上車吧。”
樑淑燕有些失落,默默地上了車,衝安寧勉強笑了笑。二女各懷心事,並未交談。
周復興在前面引路,不一時又回了樑府。賴嬸子驟然見小姐帶回這麼多人,也不知該如何招呼。望着小姐,卻見她失魂落魄,心不在焉。
還是周復興發話了,“賴嬸子,麻煩你倒幾杯茶來。”賴嬸子倒了茶,自關了門,退到外面守着。
周復興這才道,“朱公子,請問你們與小六是如何認識的?”
朱景先先指趙頂天道,“這位是趙頂天趙小弟。”
周復興對趙頂天點點頭,打了個招呼。
朱景先道,“我們與六妹不過是萍水相逢,但一路相伴,早已情同兄妹。”
周復興道,“小六得遇二位公子,真是她的幸運。”
朱景先道,“周兄客氣了,和六妹相識一場,也是我們的緣份。”
安寧眼圈紅了,滿心只念着秦遠之事,“周大哥,你方纔說見過阿遠的,他,到底怎麼說?”
周復興嘆道,“據他自己說,當日突然離開,是被晉宮派出的侍衛帶走,所以來不及通知你。至於娶親……”他望向樑淑燕。
樑淑燕脫下斗篷,面色蒼白道,“我便是那二殿下妃!”
安寧驚呼一聲,變了顏色。
樑淑燕定定的望着安寧,悽然笑道,“你放心,我與他,只有夫妻之名,卻無夫妻之實。”
安寧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的瞧着她。
周復興道,“淑燕說的都是實話,淑燕她,也不想嫁入晉宮的。”他見樑淑燕臉色蒼白,泫然欲涕,心中有些不忍,上前輕拍了拍她的背。
安寧悲喜交集,轉身拉着朱景先的衣袖哭道,“大哥,我就說他,他不會負我的,是不是?他沒那麼狠心,真拋下我一走了之的!”
樑淑燕的眼淚卻也掉了下來,喃喃道,“是,他不會負你,他的心裡只有你一個!”說及此,她忽然大哭起來,轉身跑到了樓上。
一時,衆人愣在了那裡。
安寧忍住了眼淚,“我……是不是我做錯什麼事了?”
朱景先安撫着她,對着周復興道,“那他……我說秦遠,他打算怎麼辦?”
周復興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他前些日子來找過我。可我瞧他現在這情形,根本連出宮都做不到,遑論其他?”他望向安寧道,“他想見你,你願意見他麼?”
“願意的。”安寧使勁點着頭哭道,“我要見他,我好想見到他!”
朱景先道,“那這位樑小姐,該怎麼辦?”
安寧一時也愣在那裡,還有個女孩,是秦遠名正言順的妃子。
周復興嘆道,“淑燕是個好姑娘,她不願意呆在宮裡,我正在想辦法把她弄出宮去。”
安寧呆住了,這樣可以麼?
朱景先追問道,“那她走了,六妹怎麼辦?讓她進宮麼?”
“不!”安寧猛地打了個哆嗦道,“我,我不進宮。”
朱景先道,“那秦遠到底怎麼想,還得他自己拿主意。你看能不能想個辦法,讓他來見見六妹纔好。”
周復興皺眉想了一會兒道,“這樣啊,我請樑相爺幫忙,看能不能帶個信給他。”
“可以麼?”安寧從懷裡拿出那條隨身攜帶着的繡給秦遠的絲帕,“周大哥,你能把這個送進去麼?”
周復興道,“盡力而爲。”
安寧道,“周大哥,真謝謝你。”
周復興道,“你跟我還客氣麼?”他嘆道,“本是我對不起你,當日,若不是我走了,也不至於……你這一路,走得甚是兇險吧?”
安寧搖搖頭道,“我有大哥,還有小弟。對了,頂天,你過來!”趙頂天走上前來,安寧指着他道,“小弟人年紀雖小,卻胸懷大志、最重義氣,又聰明機智,好學上進,周大哥,我想求你一事,你能收他爲徒麼?”
“什麼求不求的?”周復興打量了趙頂天幾眼道,“但今日真的沒心思說這個,要不這樣,等安排了你與三弟會面之事,過幾日我來看你們時,咱們再說,行麼?”
朱景先道,“那就拜託周兄了。這樑府也不是久留之地,我把我們的地址告訴你,今兒就先帶他們回去了。”
周復興送走他們三人,忙上樓來瞧樑淑燕,在門口就聽得她在屋裡獨自痛哭,卻怎麼也不肯開門。周復興知她心裡難受,卻不知她是爲了自己難受,站了半天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得黯然離開。
回了住處,安寧心裡也不知是喜還是悲。當她得知原來秦遠並沒有故意拋棄她時,心裡是歡喜的,但是,一想到樑淑燕那清純嬌豔的臉,卻又覺得實在對她不起,這麼好的姑娘,卻生生被綁在個空名份上了。可要她與樑淑燕共事一夫,她又覺得自己真的做不到。唉,這一夜,輾轉反側,柔腸百結,怎一個愁字了得。
晚上,樑淑燕沒有下來吃飯,樑夫人來過了,她也不肯開門,也不知說了幾句什麼,樑夫人嘆口氣也走了。周復興也吃不下,心神不定的在房中走來走去,這丫頭,到底發的是哪門子脾氣?
更深人靜了,小院裡就剩下他們倆。周復興在樓下也不知轉了多少圈,終是不忍心,一咬牙,用輕功竄上房頂,房間裡沒有點燈,黑漆漆的看不真切,幸好窗戶沒關,他依舊是熟門熟路地從窗戶裡飛了進來。腳上卻覺得軟綿綿的,只聽樑淑燕一聲驚呼,周復興腳下不敢用力,提氣往前就地一滾,回頭才瞧見樑淑燕坐在窗前地上,剛纔應是踩到她了。
他忙過來扶起樑淑燕道,“淑燕,有沒有傷着你?”
樑淑燕的眼淚又掉了下來,“你,你欺負人!”
周復興道,“對不起,是我錯了,我踩到你哪兒了,疼不疼,要不要上藥?”
樑淑燕愈加發起小姐脾氣道,“纔不要你管!”
周復興見拉她不肯起來,便也在地上坐下道,“你到底是怎麼了?發這麼大脾氣?飯也不吃!”
樑淑燕哼了一聲,卻不說話,長長的指甲在地板上劃來劃去。
周復興想了半天道,“你再不說話,我把你扔屋頂上?!”
樑淑燕道,“我纔不怕!”
周復興笑道,“那好!”他一把拉起樑淑燕,真就飛身上了屋頂,把她放下,自己卻作勢欲走。
樑淑燕抓住他的衣襬,周復興笑道,“你不是不怕麼?”
樑淑燕立即鬆了手,撅起小嘴道,“你走吧!我纔不稀罕。你走了,我就從這樓上跳下去!”
周復興苦笑道,“算我怕了你,行不行?淑燕,你一向最是乖巧的,今天是怎麼了?”他停一停才柔聲問道,“是不是小六來,傷到你了?”
樑淑燕小聲道,“纔不是她!”
周復興道,“那是爲什麼?莫非你也喜歡上了三弟?”
樑淑燕舉起粉拳用力打了他一記,“纔不是呢!那人有什麼好的?我纔不稀罕!”
周復興道,“可你今天那樣兒,倒真有些象在吃醋呢!”
樑淑燕更生氣了,大聲吼道,“我纔沒有吃醋!”
周復興道,“小聲點!也不怕人聽見。”
樑淑燕嘟着嘴不作聲了。
周復興坐了下來,指着天上的星辰道,“你瞧,那是北斗七星,春天晚上瞧着特別亮些。”
樑淑燕一時也擡起頭來,“星星有什麼好看的?”
周復興道,“星星可以告訴我們許多事情,就說這北斗星吧,你瞧那斗柄東指,天下皆春;等到斗柄南指,天下皆夏;斗柄西指,天下皆秋;斗柄北指,天下皆冬。”
“是麼?”樑淑燕好奇道,“你怎麼知道的?誰教你的?”
周復興道,“我師父。我是個孤兒,很小便沒了父母,是師父可憐我,把我撿了回去養大,還教我許多本事,他的恩情,我一輩子也忘不了。可惜還沒等我好好孝敬他老人家,他卻過世了。”
樑淑燕臉上表情柔和起來,“他老人家那麼好,說不定已經成仙成佛了。”
周復興道,“師父過世時卻不是這麼希望的,他老人家只希望來生投胎時,這世上已經天下太平,他能找個知心的人,過些輕鬆平常的日子。”
樑淑燕道,“你師父怎麼是一個人呢?”
周復興嘆了口氣道,“師父是個好人,卻也是個可憐人。師父年輕時曾經錯過一個很好的女孩,等他發覺時卻爲時已晚,此後再也沒遇上可心的姑娘,孤獨終老。雖然後來收養了我,但我知道,師父心裡的寂寞卻是我解不開的。”
樑淑燕道,“你師父真可憐,”她對天拜道,“老天爺!求你保佑周大哥的師父投胎轉世時,天下太平,讓他早早的遇上自己中意的女子,幸福快樂的過一生。”
周復興望向樑淑燕的眼神裡多了幾份柔情,“謝謝你,淑燕,你終於肯叫我周大哥了麼?”
樑淑燕低下頭不理他,殊不知那淺嗔薄怒的模樣卻更讓人動心。
這女孩溫婉的時候,會讓人心裡很寧靜,周復興不知不覺講起心事,“就是我這姓,也是師父給的。”
樑淑燕道,“那你原本叫什麼?”
周復興道,“早忘了。”
樑淑燕的眼神裡有些憐意,“周大哥,你別難過。”
周復興道,“早不難過了。我倒是慶幸的很,能遇上師父,要不,還不知道我能活到幾歲?你知道麼,師父給我起個名叫改,復興是字。”
樑淑燕道,“怪不得你給我那匕首上有個‘改’字。”
周復興道,“師父不希望我重蹈他當年的覆轍,有錯必改,所以起名叫改,字復興,是憐着我幼時孤苦,希望我後半生能過得好一些。”他頓了頓道,“那匕首是師父賜名後贈我的。”
樑淑燕道,“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收着的。”
周復興皺眉道,“我有說過送你麼?我只想着借給你防身,你若出了宮,還要還我的。”
樑淑燕道,“那可不行!你給了我,就是我的。”
周復興笑道,“有你這麼無賴的麼?”
樑淑燕怒道,“有你這麼小氣的麼?”
周復興笑道,“好好好,我送你便是。你餓不餓?咱們下去吃飯好不好?”
樑淑燕還在忿忿地道,“不吃!”
周復興道,“我也沒吃,可真餓了。”
樑淑燕道,“那你自己下去吃。”
周復興道,“要不,你去幫我熱熱?”
樑淑燕一扭身子道,“我纔不要!”
周復興道,“淑燕,別鬧了,跟小孩子似的。”
樑淑燕更生氣了,大聲道,“我纔不是小孩子!”她忘了是在屋頂上,一下騰地站起來,卻猛然滑了下去。
周復興見狀忙起身伸手去抓她,卻只勾到一角衣袖,春衫輕薄,“嘶啦”一聲,袖子裂開,樑淑燕驚呼一聲,迅速往下滾去。周復興着了慌,往前一撲,抱住了樑淑燕,卻止不住下滑之勢,兩人一齊往樓下跌落!幸好他反應快,在空中踢了樓壁一腳,把下滑之勢改成橫蕩之勢,減了不少力,又在空中翻了幾個身,才平平落地。
樑淑燕嚇得眼睛緊緊閉着,半天也不敢睜開。
周復興把她放下,笑道,“睜眼吧,這下可好,都到一樓了,去吃飯吧。”
樑淑燕仍呆呆望着屋頂,“我方纔是從那上面上來的?”
周復興道,“是啊!你果真跳下來了。”
樑淑燕道,“哇!這麼高我掉下來都沒事。”
周復興聽這話不對,忙道,“你可別再想來一回,這麼高,摔着可不是玩的。”拉着她進了客廳,燈光裡,才瞧見樑淑燕眼睛紅腫得跟小核桃似的,甚是可憐。
周復興道,“飯菜都涼了,你等着,我熱下吧。”
樑淑燕卻道,“不要你弄。”自己走到爐前去熱飯菜了。
周復興笑笑坐到桌前,桔黃的燈火一跳一跳着,映着樑淑燕忙碌的背影,不一時,飯菜加熱後的香氣瀰漫開來,他的心裡,竟生出一種溫馨的感覺,如家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