攏玉閣當看到這三個字的時候，玖月忍不住笑出來。衆裡尋他千百度，得來全不費工夫。千秋雪說這裡藏着他所有珍寶，那是不是玉如意也可能在這兒呢？
走上前去，守門的侍衛在看到玖月臉的那一刻，略微一愣，接着恭敬地行禮，拉開門請她進入。
我的臉成了通行證了？玖月嗤笑。
“哇，這簡直，天啊，這些錢能買下好幾座城吧。”一走進這二層小樓，她只覺得自己的眼睛不夠用了。瓷器，擺件，飾物，還有一大堆稀奇古怪的玩意兒……她能叫出名字的不多，可她知道這裡的每一樣東西都必然簡直連城。
時間不等人啊，從一個角落翻到另一個角落，金如意有的是，可就沒找到那玉如意。反倒是這些東西像是許久無人整理，沾了滿手的灰。幸好袍子的拖尾早被她別到了腰上，不然新衣服早該髒了。
上了二樓，她發覺這一層倒是乾乾淨淨，似乎每日都有人清掃，這是爲何呢？
一個不留神兒，被腳下的盒子絆了一下。玖月有些惱火，將盒子撿起來想仍在一旁，看見大小卻忽然呆住，打開，正是一枚精緻萬分的玉如意，雪白的羊脂玉，如意頭上圓潤的東海珍珠，如意柄上南海珊瑚磨出的龍形痕跡……絲毫不差，正是說書人講述的，只是，這怎麼是龍的那枚，難道瑞王給蘇王妃的不應該是鳳嗎？
玖月還是覺得此地不宜久留，將盒子藏在了一堆古籍後面，算是毀屍滅跡。玉如意環在了裡衣上，這下就不怕被人發現了。
正要轉身離開，卻被二樓正中間懸掛的一幅畫，吸引去了目光。
畫上是一位女子的畫像，玖月一時間啞然，不知該用怎樣的形容詞來誇讚她好。畫中人着一天藍色舞衣，抹胸上繡着一朵白色芙蓉花，玉臂捧在胸前，纖指呈盛開蓮花狀。細腰雪膚，一雙玉足*着，輕點地面，那身段好不婀娜，眯起眼都似能看見她在翩翩起舞。再看那臉龐，剪水雙瞳，皓齒蛾眉，脣邊那一抹似有若無的淺笑，最是勾人。
玖月自然也看到了她與自己相同的地方，畫中女子的額間也有個硃紅色狼頭。
她是誰？難道就是前朝公主，千音？不想千秋雪的母親，這麼美。那畫出這畫像的又會是誰呢，這得是多深的感情，才能描繪的如此栩栩如生。
她好奇的掀起畫軸，卻見到背面是硃砂寫的兩個字“玉芙”。
難道這是千音公主的閨名？玖月忽然覺得自己閒事兒管的有點多，笑笑，下了樓，走出了攏玉閣。還順帶撇嘴嘟囔了一句：“堡主真是的，這麼多好玩的都不說拿給我。”
她不能急着回金屋，不然有人通風報信給千秋雪可就糟了。還是亂轉悠，走到哪裡算哪裡，肚子餓了，卻恰好有飯菜的香味鑽進鼻孔。玖月連忙抽抽鼻子，發現自己又轉回了昨日來的那個小花園內。
“香味似乎是從北面傳來的，那不是白衣姐姐那兒麼。”玖月跑進去，只見那白衣女子正在門口站着，似乎等人一般，見到自己，柔聲招呼：“妹妹今日的衣着真是華麗，不知道的還以爲是哪家跑出來的新娘子。我這兒一個人成日沒事做，就弄了點菜，正好你來陪我吃啊。”
玖月肚子正空，也不推辭，跑着小步進了屋子，率先坐下，望着那一桌子佳餚咽口水。
白衣女子卻似那大家閨秀，一步一步緩着步子，一舉一動姿態都要到位了，坐定，對玖月道：“妾身名喚紫安。”
玖月不知白衣女子爲何忽然用了這樣的自稱，只是也回了一句：“我叫玖月。”然後不顧禮數拿錢筷子，夾了一塊梅菜扣肉放在口中，她是真的餓了。
“可是數字的那個九？”紫安詢問。
“不是，王字旁加個長長久久的久。”玖月說的心不在焉，這次索性上手，撕下了一條燒雞腿。
這舉動倒是把紫安逗笑了，多久沒吃着東西了，至於這樣？她笑起來也不似玖月那麼肆無忌憚，而是蘭花指端着一方秀帕掩着脣，小聲笑着。
“堡主與你行了魚水之歡沒有？”紫安問這話的時候，眼睛盯着玖月不撒開，看樣子很在乎這個答案。
玖月聽見“咳咳”嗆了夠嗆，兩杯茶水下肚纔好些。她雖是個黃花閨女，可無奈有那風流哥哥帶她耳濡目染，多少也是知道些的。可被人問起這個多不好意思，於是低着腦袋搖頭。
紫安似乎鬆了口氣，玖月再擡頭時發覺她看自己的眼神也柔和了許多。
“妹妹慢慢吃，吃完姐姐教你彈琴作詩可好？”看昨日這小妮子盯着自己彈琴的模樣，只是羨慕，不存欣賞，應該是不會的。
玖月眼珠一轉，搖搖頭。這舉動在她看來沒什麼，倒是把紫安惹急了。“怎麼不學呢？別人求我教我還未必肯教呢。”
玖月覺得自己有點委屈，小聲辯解：“我根本不懂一點音律，怎麼學彈琴。我字都識不了多少，還學作詩，這簡直要了我的命……”
不識多少字？這倒是讓紫安有點意外，不想堡主口味變得這麼厲害了？還是說面前這個女孩，依然不是特別的。紫安還是不肯死心：“不識字可以學，也罷，彈琴就免了。那你跟我學跳舞好了。”
玖月的肚子在這一刻奇蹟般的飽了，掩面嘆息，看來這不是什麼仙女姐姐，而是大娘二代啊。
無奈，最終在紫安的尊尊教導下，她背下了有生以來第一首詩。
重幃深下莫愁堂，臥後清宵細細長。
神女生涯原是夢，小姑居處本無郎。
風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誰教桂葉香？
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
她花了一個時辰背下了這首詩，又花了一個半時辰學會了寫這首詩，到頭來興致勃勃詢問紫安這詩的名字時。紫安抿脣一笑：“無題”。
玖月愣住，拖着腳步走了出去，身後還聽見紫安的聲音：“妹妹明日再來啊。”
路上遇見丫鬟，她便詢問“金屋”怎麼走，兩柱香，總算找到了。心裡帶一絲喜悅地推開門，猜測千秋雪會不會已經在屋子裡等自己。可是屋子裡黯淡無光，趁着屋外黃昏的顏色，更添了一絲沉悶。
玖月帶着失落的心情合好門窗，確定沒有眼睛盯着這裡的時候，把玉如意悄悄解下來，栓在屋裡一副山水畫的後面。越危險的地方越安全，她的身上應該比這屋子裡的陳設，還危險。
然後她靠着牀坐下，等千秋雪回來，這個位置只要有人出現在門口她就看得到。她想給千秋雪背誦今天在紫安姐姐那兒學的詩，她可以翻譯出意思了，她還能寫出來。她想對他說，她願意多學一點知識了，因爲紫安姐姐告訴他男人都喜歡有內涵的姑娘。她還想……
她其實只是想對千秋雪說，她有點想他了。
天黑的速度比她預想的要快。起身點了個蠟燭放在面前的凳子上，才覺得自己溫暖一點，他怎麼還不回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睡着了，朦朧中好像看到千秋雪俊朗的臉出現在自己面前，笑着望着她，然後將她緊緊摟在懷裡。他的胸膛好暖，不，不是暖，而是灼熱。
玖月驚醒，見到房中火光一片，裙子的下襬已經被點着了。她連忙打滾，還好火還沒蔓延多大，損失不算慘重，除了那裙子，便是這地上鋪着的羊毛毯子命喪黃泉。
燃盡了的蠟燭已經不知去向，凳子上還有滴落凝固的蠟油，她扭頭見到鏡中狼狽的自己，眼淚不由自主流了下來。
千秋雪還沒回來。
他早上的時候不是說晚上來陪自己的嗎？這一夜，眨眼間，不是早過了。
窗外有烏鴉嘶着嗓子尖叫的聲音，玖月覺得煩，哭的便更兇了。
睡去，醒來，再次睡去，這一夜玖月在眼淚中半刻不得安生。
她委屈，可這份委屈到了嘴邊不可以說出來還得咽回肚子裡，她就更難受了。
終於，千秋雪還是讓她等來了。
“西蕃盛產的葡萄，過……”在千秋雪見到地上的玖月時，聲音戛然而止。
玖月依然擡頭仰視着千秋雪，她想在他的眼中看出一絲憐惜，可她沒找到。他的臉上還是掛着一絲招牌式的淺笑。
千秋雪將葡萄放在桌子上，拉玖月起來：“這是怎麼了？”
玖月其實很想讓他現在吼自己，問自己到底闖了什麼禍變成這副鬼模樣，那也好過他這種淡淡的疏離。
“這是怎麼了？”見她不答話，千秋雪又重複了一遍。
玖月還是決定不要去考驗他的耐心，起身把那碟葡萄捧在懷中，木木地說：“沒什麼，哪來的這葡萄啊。”
“西蕃族長昨夜派使者快馬加鞭送來的。小玖月，你是不是怪我昨夜沒來看你？”千秋雪問的有些漫不經心。
玖月“嗯”了一聲，她覺得現在跟千秋雪說什麼都是白費心思的，索性不走心。西蕃？那不是離東朝最近的一個小國嗎？她聽人說過，那裡的美人長得跟她們東朝不一樣，吃的用的也不一樣。可他們打起仗來極狠，兵將一心，誓死護土。因此皇帝也不給自己找麻煩，從未乾涉。可如今千秋雪跟他們怎麼有聯繫？還使者，難道使者不是覲見皇帝的嗎？
千秋雪脫了靴子躺在牀上，樣子似乎也很疲憊，他這樣的男人，即使閉眸休息，也是萬種風情。
“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玖月大口嚼着葡萄，順帶着背出了這句詩。
千秋雪沉了沉嗓子：“小玖月還會背詩了？可知道這兩句作何解釋？”
“不知”。
馬*很甜，甜膩了到嗓子眼裡就開始發酸。
千秋雪此時卻睜眼起身，揉了揉腦袋，再一次吩咐：“這兒不似府裡，沒有溫泉，一會我讓人擡了木桶和熱水來，你洗洗吧。這兩天我恐是有事兒，還要回府裡一趟，沒時間陪你了。”
玖月點點頭，一瞬間話都說不出來，門合上的那一刻，她覺得自己簡直要虛脫。
這一次千秋雪的話倒是沒假，一刻鐘後，就有人擡來木桶和熱水，還有兩個白衣少女要伺候玖月沐浴。一人手中拎着個小籃子，裡面都是玫瑰花瓣，而另一人則是端着一個小瓷瓶，說是堡主特質的香精。
玖月由她們去了，褪下燒了半截的袍子扔在一邊，又脫掉褻衣，踩着木凳進入桶中。紛亂的花香在四周散放，她卻沒有玩的心思。
他沒準真的只是忙呢？他這不是一大早忙完了就來看自己了嗎？還帶來了葡萄。他吩咐侍女服侍自己，說明他還是在乎自己的吧。自己在他心裡，應該也是有那麼一點點位置的。
玖月給自己找着可以微笑的理由。
玉如意已經拿到手了，到底爲什麼還在這裡耗着呢？難道說這裡還有什麼比府裡的秘密更值得她嚮往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