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雲之一愣，好半天輕笑道：“怎麼會沒恨過？可是到如今，反而是不怨了。想想他這些年也不容易，大哥走了，那女人走了，他活的也沒什麼盼頭。說是恨，倒不如說是可憐。”話畢，馬雲之自己倒是一驚，曾經埋藏在心底那麼多年的話，如今這樣輕而易舉地講出口了？他該欣喜嗎，終於可以不在將這些憋在肚子裡，自己隱忍。終於，有人成爲了特別的？
“我很想恨我爹。”玖月喃喃地說，眼淚一下子從眼眶裡鑽出來，滴落在馬雲之的手上。
“爲什麼？”他抽出一隻手，去撫掉玖月臉上的淚痕。
“如果我恨他，我討厭他，我就不會想着去報仇，不會去尋找一切的真相，不用去承擔那麼多痛苦。”玖月泣不成聲。
馬雲之攬住她，輕輕拍着她的背，什麼都沒說。
第二日一早，玉芙蓉就敲開玖月的房門，一臉雀躍。
“怎麼了？”玖月揉着還沒睡醒的眼睛，不解地問她。
玉芙蓉笑着回答，“我想通了，愛一個人，就當生死相隨，若是有辦法好好活着在一起，就彼此憐惜相守着。若是沒辦法，即使是死，只要死在一起，也是幸福的，對不對？”
玖月愣愣地點頭，她想通了？她要去找千秋雪，跟他好好的在一起？想到這兒，玖月的口中不禁苦澀。
“妹子，你也贊同是不是？看來我終是想對了。”她嘴角上揚，眉眼間瀰漫着喜色，說不出的開心。
玖月低垂着腦袋，不敢看她喜悅的面孔。淚珠一滴連着一滴往下掉。
玉芙蓉察覺後，擡起玖月的臉，替她抹乾淨淚珠，心疼地詢問，“好好的，妹子哭什麼？”
玖月無奈扯謊，“我替姐姐高興。”
玉芙蓉許是被那興奮衝昏了頭，竟然相信玖月的話。把她拉進屋子，幫她洗漱更衣，還替她梳了個頂靈氣的髮髻。“走，跟我去找馬太守，早些處理完他這檔子事兒，我好早些去陪他。”
玖月嘟着嘴，不吭聲，只跟着玉芙蓉走。
馬太守此時正打算出門去赴宴，見到玉芙蓉，忙叫人把那飯局退了，請玉芙蓉進屋就坐。
“我想到救你那大兒子的辦法了。”玉芙蓉坐在木椅上，手撥弄着衣襟前垂着的流蘇。
馬太守欲言又止，望了一眼玖月。
“無妨，她是我妹子。”玉芙蓉輕笑道。
馬太守有些不解，可也不敢詢問，“趙姑娘具體說說，是什麼法子？”
玉芙蓉勾了勾手指，馬太守便巴巴地跑到玉芙蓉跟前兒。玉芙蓉卻用全屋子人都能聽清楚的聲音說，“以命換命。”
馬太守臉色變了變，又問了一遍，“老夫耳朵不大靈光，勞煩姑娘再說一遍可好？”
“以命換命”。
依然是這四個字，不多不少，半個不差。
“用誰的命換誰的命？”馬太守顫抖着詢問。
“自然是用你的命換你大兒子的命，無骨無肉，我怎麼讓他活？”玉芙蓉忽而覺得好笑，不由得撇頭看了玖月一眼，見她沒什麼反應，緊抿着雙脣。
“老夫，願意。”好一會兒，馬太守才似想清楚，一閉雙眼，使勁兒點頭。
玖月卻愣了，一命換一命，這馬太守卻還同意？這是救人還是害人？一個死去多年的人，就算再世爲人又能如何？他可曾想過馬雲之的處境？
玉芙蓉似乎早就料到馬太守會點頭，她擺擺手，讓他下去處理後事，她會用最短的時間來尋到已死之人的魂魄。
出了馬太守的屋子，玖月一臉慌張地拽住玉芙蓉道，“姐，你不能幫馬太守。”
“爲什麼？”
“天命難違，既然那馬太守大公子已逝去多年，就算違背天意讓他活了，又有什麼用？反倒是馬太守，本不該死，卻因此死去，不是太可惜麼。”
玉芙蓉摸了摸玖月的發，莞爾一笑，“就是因爲這個？一命換一命，閻王爺不會怪罪的。”
玖月瞪大眼睛，不想這玉芙蓉也是個心狠手辣地主。看來，在江湖上混跡多年的人，都是殺人不眨眼的。
“可是馬雲之，很可憐的。”玖月揉了揉鼻子道。
馬雲之？那二公子？可憐不可憐與她趙嫣然可無甚關係，可既然妹子開口，不妨解釋一番。“我可沒有讓死人復活的本事。只是那馬太守吵的我耳根子不清淨，死就死了吧。”
玖月抓住玉芙蓉衣袖的手鬆開了，往後退了兩步，這詫異之情卻被突如其來的馬雲之打斷了。
“你們說什麼？我爹要死了？”馬雲之衝了過來，一時間頓住步伐竟然不知該作何舉動，只得瞪眼睛望着她們。
玉芙蓉倒是不覺得有何不對，反而覺得身爲馬太守的兒子，馬雲之應該是知情人，便解釋道：“你爹爲了讓你大哥死而復生，總是纏着我，所以我送了他一種毒。那毒名字很好聽，叫鶯黎，我也不知道他哪天會死，反正會死在黎明，滿身如黃鶯啄過一般佈滿紅痕。”玉芙蓉有些得意，這是她最愛的毒之一。
“解藥呢？”馬雲之如一頭發了狂的豹子，緊緊拽住玉芙蓉的衣領。
“死小子，把手鬆開一些，若是惹得我不高興，不光你爹活不成，你也活不成。照我說，你也別這麼孝順了，他死了不是正好，產業都到了你名下，反正他活着心裡惦記的也不是你。”玉芙蓉輕輕彈了一下馬雲之的手指，馬雲之便吃痛鬆開，她整了整衣服，笑道。
“要是你爹死了，你可還會這樣說？”馬雲之頹然地垂眸。
“我沒有爹，也不知爹死了到底是個什麼滋味兒。”玉芙蓉拉着玖月轉身離開，還是扔下了一句話。
“懶得與你費口舌，乾坤門有解藥，九尾，你若命大，許是找得到。”
玖月踉蹌地跟着玉芙蓉走，留下馬雲之呆滯地望着她們的背影。
“你總嘟着嘴巴做什麼，姐姐這麼高興，你怎麼還不開心？”玉芙蓉察覺到身後玖月腳步的拖沓，便止住步伐，回身抱臂詢問。
玖月鼓起好大勇氣，擡頭望着玉芙蓉，道：“姐，九尾是什麼樣子的？”
玉芙蓉聽後反倒是覺得安心了些，原來這丫頭一直悶悶不樂是因爲這個啊，看來她對那馬雲之還蠻上心的。想到這兒，不禁放柔了語氣解釋，“九尾是一枚青色的藥丸，用犬、狼、貓、狐、虎、豹、鷹、雀、鯊九種動物尾上的血液製成，若是平日有人誤食便會四肢僵硬，肌膚青紫。可用此來解鶯黎的毒，卻是萬萬得當的。所以，也算彌足珍貴。”
玖月聽着覺得耳熟，這不是與那日玉芙蓉所講的故事中有些相似麼，毒藥未必會害人，解藥未必能救人。難道無毒山莊的莊主就是玉芙蓉？她又搖頭，不會不會，玉芙蓉不過二十餘歲，那莊主即使再世也應該是個老女人了。
玖月覺得手有些發麻，便搓了搓，腕上馬雲之送給她的玉鐲子露了出來，她愣了一下，又將它往袖子裡塞了塞。
“我放心不下他，我想陪着他去。”玖月呆呆地說出這一句，她覺得自己留在這兒也堵心，一時半會兒亦沒有小風的消息，陪着玉芙蓉去找千秋雪也是斷然不能的。還不如陪着馬雲之去給馬太守尋解藥，如此也算還了他們馬家照顧父親的恩情。
玉芙蓉柔媚一笑，點點頭，“妹子果然是長大了。想去就去吧，我這兩日也該走了，此刻一別，不知何時再能想見。若是乾坤門的人難爲你，你就說你是趙嫣然的親妹子。”說完，她摟住玖月，輕輕拍了拍她的背，然後撒手往自己所住的園子走去。
她沒回頭，她怕自己捨不得這個好不容易得來的小妹。
可是，每一次她都輸在心軟上，這一次既然要去陪他，就不能再有什麼牽絆了。
玖月站在原地愣了一會，她眼中的玉芙蓉一直都是個傾城傾國的美人兒，可是她既怨也懼，如今看玉芙蓉的背影，也不過是那纖細的肩膀，柔弱的身子。
她跑去了馬雲之的寢室，敲了敲門。
“沒鎖，進吧。”馬雲之喊了一嗓子，聲音卻是有些啞。
玖月推門進去，見馬雲之正在櫃子前整理行李，看來是今兒個就打算起身了。
馬雲之回頭，原以爲是馬風處理完鋪子裡的事兒回來稟告的，不想是玖月，一喜，“你怎麼來了？”
“乾坤門我以前聽說過，據說門主不是什麼善茬，你自己單獨前去，我放心不下。我陪你去吧。”玖月也沒加掩飾，一股腦說了出來。
馬雲之放下手中的東西，雙手扣住玖月的肩，眸色悵然，“不然怎麼辦？你若是陪我去，我怎能放心？你爹誰來照顧？”
“我爹還有府內的僕人照顧，他現在已是恢復的好多了。你若要我單獨待在府中，我心不安。”玖月現在只希望別讓自己跟債字扯上關係，無論是她欠別人的還是別人欠她的。無論是情債還是命債。
“可是……”馬雲之還是猶豫。
“別那麼磨磨唧唧的了，我也去收拾行李，兩刻鐘後我們出發，馬太守的毒耽擱不得。”玖月說完就跑了出去。
馬雲之笑了一聲，繼續整理包袱。
乾坤門在慶陽，是齊魯城往西南相鄰的一座城，騎馬徹夜而奔也要兩天一夜，不算近。況且，這解藥又不是到了地方人家就會給的，雙方交涉加上回程路途，時間太過緊迫。更要緊的是，根本無人知曉馬太守的毒到底什麼時候會發作。
玖月一咬牙，爲了快一些，也騎了一匹黑色高頭大馬，那馬性子也烈得很，認生，在玖月身邊跳來跳去不安分。玖月用鞭子使勁兒抽了它幾鞭，它方纔認輸似的乖覺些。
“你行嗎？不然換馬車？”馬雲之望着玖月，有些擔憂。
玖月剛鬆了一口氣，立刻嚴肅道，“怎麼不行？本來時間就緊迫，沒工夫耽擱。你一個文弱書生都能騎馬，我堂堂行走江湖的女俠，怎麼會不行？”
馬雲之輕笑一聲，抽了馬一鞭子。
“等等我……”玖月着急地喊了一嗓子，也一夾馬肚子，跟了上去。
寒風瑟瑟，吹起他們的髮絲帶着寒涼，可心，沒那麼冷。
趕了一夜的路，馬跟人都得休息。馬雲之去附近住戶那兒買了些水和吃食，遞給玖月。玖月吞了一大口水，就靠着樹睡着了，任是馬雲之怎麼喚也不肯起來。
馬雲之無奈，將身上的斗篷解下來蓋在玖月身上，也靠着樹眯了一會兒。
三個時辰後，玖月迷迷糊糊醒過來，抻了抻胳膊，發覺蓋在身上的斗篷滑落在地上。瞥了一眼正笑望着她的馬雲之，不禁耳根子發紅。
將斗篷上的塵土拍了拍，遞了過去，“看什麼看吶。”又把身邊的包袱背在肩上，去牽馬。
“你都帶了什麼，看樣子不輕。”馬雲之好奇的問了一句，怕她餓，又遞給她一個饅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