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麼,衣服罷了。”玖月怎麼可能承認她的包袱裡一直有那麼多奇奇怪怪的東西?千秋雪送的夜明珠,百殤劍譜,貓兒的帕子,玄鐵匕首和卜一卦的破鐵片。說實在的,她都覺得,帶着這些東西到處跑,很丟人。
可她沒想過,有朝一日,這些東西,都曾救了她的命。
“到底是女孩子。”馬雲之翻身上馬,哈哈一笑。
“說的好像你很瞭解女孩子似的,這麼大的人了,媳婦兒都沒娶上一個呢。”祝玖月小聲嘟囔。
馬雲之卻將這話一字不漏地聽在了耳朵裡,“不是我不娶,是人家不願嫁。”
“駕”玖月此時正飛鞭打馬,塵土飛揚。
“你想通了?真打算嫁給我了?”馬雲之笑着跟上。
“疑似口中血,滴成枝上花。”終於到了乾坤門,馬還未停下,就見到大片大片的杜鵑摘於門前,灼灼而開。 Wωω ◆тт kΛn ◆¢O
“你說的是什麼?”玖月望着馬雲之不明白,聽着這詩詞只覺得殘忍而哀怨。
“不就是這杜鵑花。不想這乾坤門的門主竟會是這般風雅,喜花喜到這種程度,能讓花在冬日開,也是本事。”馬雲之下馬之後,也扶了玖月一把,待她下來,牽着兩匹馬去叩門。
玖月撇了撇嘴,有些不屑,“你一個經商之人自然不知道,江湖中人,都有些怪癖,大男人愛花也正常得很。”那千秋雪待常人狠辣冰冷,不照樣整日身着一襲豔色衣衫,生怕旁人瞧不出那是他似的。呸,怎麼又想到他了。
“是是是,小生自然不懂,還望祝大俠多多指教。”馬雲之瞧見她的模樣,忍不住笑出聲來。
他們一時半會沒急着叩門,閒聊起來,兩匹馬倒是跺了跺腳,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樣,奔波一路也沒食上什麼上好草料,自然心焦。
門“嘎吱”一聲被拉開,一位衣着樸素的中年男子走了出來,“兩位是可是要求見我們門主?”
“正是,你怎知曉?”玖月有些好奇。
男子也不回答,只是指了指那大紅木門,玖月隨着他瞧了過去,原來有個小洞。
敵明我暗,玖月吐吐舌頭。
“跟我來吧。”那男子帶着兩人進去,又吩咐下人去牽走那兩匹馬。玖月忽然跑到馬前,“等等,我的包袱。”直到將那死沉死沉的包袱背在肩上,才笑嘻嘻道,“勞煩你帶路。”
男子面色沉沉,依然不惱不喜,帶着他們往府內走去。一進這府內,才驚覺外面的杜鵑花根本不算是什麼,滿院子,甚至所有目光觸及之處,皆是大片大片的杜鵑花,各種名貴的品種,稀奇的顏色……
“這倒成了花園子。”玖月嘟囔了一聲,瞥見馬雲之欣賞杜鵑的眼神,不禁無語。
“門主就在前面的灰亭子內,我不方便過去,便不陪同了。”男子略一施禮,轉身離開。
“杜鵑亭?”玖月念着上面的匾額,這乾坤門是不是早易了主人改成了杜鵑門?而門主恰逢是枝杜鵑精,玖月沉浸在自個兒的遐想中。
馬雲之走上亭子,望着亭內坐在石凳上的老者,抱拳施禮,“晚輩馬雲之見過高前輩。”
老者也不看他,依然盯着手中那隻杜鵑鳥,左瞧右瞧的。“你又不是江湖中人,莫喚我前輩。”
馬雲之略微一愣,自己纔不過走了兩步,說了一句話而已,他便能聽出自己的氣息腳步並非習武之人,果然這乾坤門門主不是白做的。
“前輩說笑了。晚輩今日前來,乃是有一日相求。”馬雲之躬身而言,畢恭畢敬。
“別求我,我什麼都辦不到。”他依然自顧自擺弄着杜鵑鳥,冷言冷語。“連只鳥都找不到,還能辦成什麼?”
馬雲之有自知之明,也顧及面子。既然人家無意幫忙,何必留下了自取其辱?倒不如快些去其他地方爲父親尋找解藥。
“既然如此,晚輩也不便多做叨擾,這便告辭。”馬雲之知道也等不來乾坤門主的目光,徑自退下。
玖月在亭子下面候着,見馬雲之一臉陰沉地走下來,連忙過去詢問,“怎麼樣了?他可是不答應?”
馬雲之拉着她往外走,邊走邊同她講了一遍方纔與乾坤門門主的對話,尾音還沒結束,祝玖月就火了。
“你是個男人,大丈夫自當能屈能伸!你既然爲了馬太守都大老遠來到這乾坤門了,你不盡力試試,就因爲覺得沒面子就要走?走可以,出了這門,我看你到什麼地方去尋找解藥?沒準你人才剛離開,你爹的死訊就傳來了。馬雲之,你可想清楚!”
這一番話吼的馬雲之愣了又愣,他以前不是這樣的人吶,以前爲了幫助孃親,爲了跟爹爹學些知識,任大娘跟大哥如何辱罵都不在乎。今日就因爲前輩的冷言冷語退縮了?馬雲之啊馬雲之,你幾何成爲了爲了臉面不顧家人的人?“玖月,你說的是,我都覺得看錯了自己。”他搖頭嘆息。
“別在這兒搖頭晃腦的了,走,我們再上去,同那門主說說,也許他心善會幫忙也說不定。”玖月擰着眉頭拉着馬雲之往回走,力氣竟然莫名大了一些。
上了石階,見到那素袍老者,玖月倒是呆滯了一下,原來這杜鵑園子竟然是個老頭的傑作。“門主,剛纔是他不懂事,我們這次來是因家中長輩中了鶯黎之毒,來求九尾爲解藥的。”玖月可不如馬雲之恭敬,反正對這門主恭敬他亦是沒什麼反應。
老者還是逗弄着手中的杜鵑鳥,也不知道玖月的話聽沒聽進去。好一會兒,才道,“沒有。”
玖月忽覺得這老頭也夠倔強,難不成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主兒?衝過去抓過他手中的杜鵑鳥,揚手放飛。那鳥兒許是久久不曾飛翔,忽而得到自由有些不可置信,使勁兒撲騰幾下翅膀,圍着亭子飛了幾圈,然後竟是“不歸”“不歸”地叫了起來。轉而,又飛走了。
老者站起身,望着那飛走的鳥兒老淚縱橫,呆呆地伸手似是要抓住那叫聲,“這麼多年,竟是叫了。”
“姑娘,你是怎麼讓鳥兒叫的?我怎麼守了它那麼久它也不曾出聲?”老者很是激動,抓住玖月的肩膀詢問。
玖月厭惡的退後一步,沒好氣道,“把你關在屋子裡,讓人看管着沒有自由,你願意跟人說話嗎?”
老者見玖月將自己比作飛禽,不禁懊惱,“無禮!區區一小輩,放飛我的鳥兒,還敢大放厥詞。”
馬雲之見狀,連忙將玖月護在身後,想要賠禮。
玖月卻一探身又從馬雲之身側鑽過來,瞪着老者,“說我無禮?那敢問前輩,我們二人畢恭畢敬對你在先,你眼中只有那一隻鳥兒全然無他人?你可是有禮了?既然是你無禮在先,我們不過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你又何必生氣?”說完這話,玖月忽地“撲哧”笑了,沒想到自己還學會這麼多成語了,說起話來也能文縐縐的,看來多看些書,總歸是沒錯的。
老者本就怒火中燒,如今見玖月笑出聲,便以爲是對他的嘲諷,不禁更爲惱火。雖然這丫頭無意之中讓他的杜鵑鳥叫了,可不代表他就要爲善人做善事,送她九尾去救人。他是高寒山,從來不是善人。
玖月很想說出玉芙蓉教給她的話,可轉而一想又覺得不屑,憑什麼她要仰仗着玉芙蓉來得到解藥?玉芙蓉除了比她年長還有什麼?哦,對了,還有那個人的愛……
“做事需給自己留個後路,門主,您可想清楚了,若是真的不幫此忙,得罪的到底是誰?”玖月將頭簾掀開,忽然一驚,抓住馬雲之的手詢問,“你有鏡子沒有?”
馬雲之愣着搖搖頭。
“門主,你有沒有鏡子?”玖月又去扯高寒山的袖子,本是一度沉穩的高寒山被這丫頭一鬧,倒是也愣了神。
玖月也不管他們怎麼想,把包袱摘下來往馬雲之懷裡一放,跑下了臺階,走到半截又停住,眨巴眨巴眼睛落下淚來。“這是冬日,湖水定結了冰,看也看不到啊。”
“玖月,你怎麼了?”馬雲之有些擔憂。
“你看看,我額頭上是不是什麼都沒有?有沒有一個紅色的圖騰?”玖月淚眼朦朧,看不清事物,只是掀開頭簾給馬雲之瞧。
“是啊,什麼都沒有。怎麼了?”
玖月也不顧及地上涼,一屁股坐了下來,嚎啕大哭,“哪兒去了?他不是說有了那痕跡就是他的人嗎?如今這痕跡哪兒去了?他不要我,卻要連那念想也收回去嗎?”
“要鬧回家鬧去,別污了我這杜鵑亭。”
聽見高寒山這話,玖月跳似的站起身,幾步上前,抹乾淨淚珠,似只紅了眼的豹子,“我告訴你,你不就是一個門主而已嗎?有什麼了不起?不是江湖中人,誰知道你是誰?我當初也以爲那江湖武林上,大俠個頂個的厲害,結果呢?朝廷一句話,要殺要剮不還是得任由人家?你甭瞪我,你要是想殺就殺了我。反正我全家那麼多口人,活的好好的就我一個。如今念想都沒了,我活着也沒勁兒。殺吧,殺了我吧。”玖月說到這兒,垂着腦袋又嗚嗚哭上了。
“玖月,你這是做什麼?”馬雲之拎着那沉重的包袱,望望玖月,又看看高寒山,勸也不是,罵也不是。
高寒山忽而對着玖月倒是有些同病相憐,“是啊,念想都沒了,活個什麼勁兒呢?”他望着外面的杜鵑花海,身在這嚴寒冬日卻開得絢爛。忽而道,“你也莫哭了,你若是能找到我園子內沒有的杜鵑,我就送你那九尾。若是找不到,便罷了吧。”
玖月聽見這話,一邊抽搭着喘着粗氣,一邊思慮着。
馬雲之卻搖頭,這園內怕是連國境中找不到的品種都栽種全了,怎可能還有別的花兒?
玖月待氣兒喘勻了,忽而道:“我找得到!”
聽見這話,馬雲之與高寒山皆是一驚又一喜。
“別空口說大話。”高寒山冷哼一聲,故作不屑,一甩袖子坐回石凳上。眼神卻緊緊盯着玖月不放,心中已是急迫萬分的等待玖月趕緊找出那杜鵑來。
玖月深呼了一口氣,拿過包袱,一個人跑到亭子一角,背對着他們,解開包袱,將貓兒給她留下的帕子抽出來,摸了摸那顆依然明亮的夜明珠,然後又細緻將包袱繫好,背在肩上。
“杜鵑呢?”高寒山又詢問了一次。
玖月將手中帕子一展,“這不就是你要的杜鵑。”她其實也是鑽了個孔子,高寒山剛纔又沒說一定要花。這繡上的杜鵑鳥可是獨一無二的。
“杜鵑口含相思淚,血染一片霜白花。”高寒山見到那帕子,慌忙奪過,撫着上面的杜鵑鳥,吟詩感傷。忽而咬破手指,任鮮血滴落在那刺繡上,沾滿血跡,他神色卻更溫柔了一些。
“阿離,你瞧,我晚了二十年,到底是爲你尋到了這血杜鵑。”他又仰天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