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西門莊主，這次玩什麼的？”老闆正在這桌上，邊上的人叫他五爺。他瞧見西門子楚，站起身客氣地笑了笑。
“你們先玩着，我先悄個熱鬧。”西門子楚的眼睛在四周的人身上都打量了一圈，道。
五爺沒吭聲，手裡木筒子一罩，場子扔給了衆人。
“劉老二，你的媳婦兒都輸出去了，下一把還賭什麼？你這條賤命不值錢。”有個瘦猴哈哈大笑，揭開木筒子，四枚骰子都是四點，手法不算高明但也還算不賴，起碼是個“滿園春”。
劉老二是個矮墩墩的中年男人，他只搖出了四個三，就差這麼一點，媳婦成了人家的了。
他不甘心，抹了抹汗珠，從懷裡掏出本冊子，大聲喊：“三千兩銀子，我拿這《百殤劍譜》跟你賭。”他纔不信自己的點兒會那麼背，若是再輸了，真他孃的就是老天爺不讓他活。
無論這劉老二是誰，他手裡都不可能有這本劍譜，所以一定是假的，玖月心裡暗道。
可瘦猴不會質疑這劍譜有假，一個人在輸紅了眼的時候，就算是要命都能賭上，更何況一本劍譜？
聽見《百殤劍譜》四個字兒，衆人的目光都聚了過來，其他三個桌子空了，這兒圍得滿滿的人，水泄不通。
瘦猴眯起眼睛，跟老闆借了筆高利貸，簽字畫押後，站到桌子前。與劉老二同時晃起骰盅。
“咣”，兩個骰盅扣在桌上，一瞬間，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瘦猴的骰盅打開，三個五一個三，他鬆了口氣，吊着眼睛等劉老二的點數。他就不相信還能比自個兒的大。那什麼《百殤劍譜》若是拿出去一轉手，三千兩，怎麼着不也得翻個翻吶。
劉老二的汗珠全在那油光滿面的臉上趴着，一個滑兒就滴在桌子上沁出個水印。四周出奇的安靜，讓他覺得跟場夢似的。骰盅掀開個縫兒，他眯着眼睛往裡瞧，看清楚後罵了一句“他老子的。”然後把骰盅掀開摔在一旁。
圍着這張桌子的人太多了，外面的看不見裡面的狀況，聽見這一句就以爲他輸了，覺得沒勁。
人羣中不知誰喊了一嗓子：“贏了，四個五！”
聽見這一聲喊，瘦猴癱坐在地上，下一瞬間眼睛又變得血紅，擠着人羣站起身大聲喊：“再來一局，再來一局。”
五爺身旁的人將他壓走，借了錢敢不如期還上的人，輕者剁手，重者滅門。
劉老二“呼呼”喘着粗氣，趕緊把銀票揣進自己衣服裡，生怕少了分文。
“五千兩，我們賭一局。”熙熙攘攘的人羣中飛進來這樣一個人影，這詞兒可能用的不是那麼妥帖，可偏偏沒人看到他進來，他就已經在桌子前了。
“我不跟你賭。”劉老二生怕剛到手還沒捂熱乎的錢就這麼沒了，腦袋瓜子搖的很快。
“放心，我只賭你手上的那本劍譜，噥，這是四千兩，也放在這兒了。”那人約莫三十歲的模樣，長得普普通通，但絕不是江湖賭場上的老手，沒人見過他。見劉老二不同意，又從口袋裡掏出四千兩銀票扔在那兒，有好事者拿起來看看，永記錢莊，扣着紅印兒呢，不是假的。
那這人是什麼身份？拿出這麼一大筆銀子眼睛都不眨？要麼就是他太有錢了，爲了高興可以一擲千金。要麼就是他篤定，自己壓根不會輸，下的注再大，也不怕。
劉老二看見那麼多銀子，早忘了擔憂。這本破劍譜他是偶然得來的，輸了也沒啥，要是贏了自己可就發了。
五爺眼睛往這兒盯過來，邊上有人跟着開了個局子，兩面下注，大多人壓在了劉老二這邊兒，畢竟他是這兒的常客，點子雖然背，手法也還不錯。可要是壓在那新來的公子爺身上，可就有些冒險了。
五爺讓人支了三百兩現銀扔在那新來的人這邊兒，說是圖個樂呵。
玖月也想玩，可身上沒銀子，撇撇嘴算了。
還是賭大，劉老二這把運氣似乎也不錯，他又擲出了“三個五”，他斜歪在桌子上的得意模樣，就差人都癱軟在上面當大爺了。
而開局賭劉老二贏的小莊家，也笑着打算攏銀子了。
新來的人沒什麼表情，拇指食指一夾骰盅，仍在半空中，骰盅落下來的時候，他沒吊衆人胃口，伸手掀了開來。
“娘呀，混江龍！”有人大喊。
這一下場子裡再沒法安靜了，誰能想到這看似普普通通的一個人，隨手就擲出了個四個六。
混在這賭場裡的老賭徒太多了，可能擲出來這個的太少了，真是人不可貌相？
“你他孃的不是作假了吧？”劉老二竄進來仔細看這人手中的骰子，巴不得把它拍爛了也沒看出哪兒不對，這下他傻了。
那人把劍譜取過來，扔下五百兩銀票算作借場子錢，剩下的放進袖口裡，轉身就走。
衆人自動給他養出一條道，盯着他的眼神各有不同，大多是嫉妒的，還有幾個是欽佩的。
“兄弟好身手，莫要急着走啊，若不嫌棄，跟我來一局如何？”五爺站起身，道。
衆人只在心裡暗道，這五爺今日也是真給他面子。
哪知，這人卻偏偏不領情，回頭抱拳道：“還恕在下無禮，我師傅教我擲骰子前，先教給我個規矩：見好就收。”語畢，人又如一陣風，閃了個沒影。
有好事者追出去，發覺他早已跳到岸上。
“跟上。”五爺的笑容還在臉上，眉頭卻早擰了起來，一聲令下，有人跟出去。
“來來來，咱們藉着玩，這局比什麼的？”
“剛纔那人也不知什麼身份，脾氣倒是挺衝。”
“喂，贏了錢，我說你倒是分我點。”
“……”
西門子楚拉着玖月出了船艙，上岸，低頭問她：“可記得剛纔那男人的相貌？”
“誰？贏了劍譜的那個？”玖月仔細回憶着那人的面貌，可只覺得不算高大，細緻到五官卻真的想不起來，倒是覺得大街上的人也就都那個樣子。“不記得。”她老實回答。
“過目就忘，見好就收。這樣的人，會是誰的徒弟呢？”西門子楚似是忽然想到什麼，瞪大眼睛望着玖月，“剛纔聽到《百殤劍譜》的時候，你爲什麼不曾驚訝？是不是知道什麼？”
玖月險些說知道那是假的，望着西門子楚駭人的眼神，話到嘴邊變成了：“我又不是劍客，怎麼會對本劍譜感興趣。”
西門子楚盯了她好一會，覺得也是，便到樹旁解下繮繩，把馬牽過來。他以爲玖月會問自己爲何也不在乎那劍譜。不想玖月沒問。
玖月以前總好奇，這馬沒人看着不會被人騎跑嗎？現在才發覺，它們的脾氣都很烈，除了主子，誰都不可以碰它。但相比於穀子風很聽話的赤楓，她更懷念自己的慢悠悠。
她騎了另一匹相對溫順的母馬，她的騎術並不高明，因爲天冷路上有霜，馬掌上的鐵皮直打滑，她俯身緊貼着馬背，抓住鬃毛，累得夠嗆。
“這賭場還真熱鬧。”走到平路上，玖月鬆了口氣，半開玩笑道。
沒待西門子楚回話，她就大聲喊“駕”跑到前面去，前面有個雜耍的人羣堆兒，聽見馬飛馳而來的聲音全一鬨而散。馬看見牆壁自己停了下來，卻晃的玖月差點摔下來。
西門子楚跟上來詢問，“到底怎麼了？”
“我剛剛看見紅鳶了，真的，就是她。”玖月的眼睛還在四處瞟，騎的馬卻有些不安分。
“紅鳶是誰？”
“跟了我很久的丫鬟，我們很要好的。”玖月嘴上答覆的很快，眼睛盯到前方岔路口一個身影，又趕馬追了上去。
“真不消停。”西門子楚低吼一聲，也跟着。
這條巷子很窄，甚至都沒法容得下兩個人一起通過，玖月把馬橫在路邊，翻身跳了下去，一個人跑到前面。
西門子楚趕緊拉住馬，這下子也不能跟上前了，也罷，自己又沒有保護她的義務。
她往前跑，忽然看到了紅鳶的身影，她興高采烈地喊了一聲：“紅鳶。”
紅鳶轉過身，胸口卻插了一把匕首，她面色蒼白，見到玖月如平常喚了一聲：“小姐。”然後用最快的速度把胸口的匕首拔了出來，刺向了玖月的雙眼。玖月想躲開，可這速度太快了，她根本來不及挪開半步。
“啊……”她大叫一聲，醒了過來。
原來是個夢啊，她覺得全身上下都被冷汗浸溼了，心噗噗一個勁兒亂跳着。
今兒個的怎麼沒有月亮？難不成難得一見的天狗食月讓自己趕上了？玖月想到這兒，也好奇，咧着嘴想要趴在窗子邊看看，可無奈太黑了，她還沒等下牀，就滾了下去，頭撞在椅子上，生疼。
“來人啊，把蠟燭給我點上。”她喊了一嗓子。
門開了，有人走進來，看見她倒在地上趕忙跑到她身邊將她抱回牀上。
玖月嗅着這人懷裡的味道，很熟悉，可一時又想不起是誰。
“別怕，別怕。”那人不肯放開她，輕拍她的後背，道。
“千秋雪？是你嗎？不，不對，你的身上沒有那股香味。”說到這兒玖月使勁掙脫開他的懷抱，如一隻驚恐的小獸，怒問着來人：“你是誰？”
他的拳頭握緊了，手上的青筋都快爆出來。好一會，他放鬆下來，柔着聲音道：“月兒不怕，我是你六哥。”
“六哥？”玖月的聲音怯怯的，還帶了一絲喜悅。她摸索着抱住祝弘澤的脖子，蹭着撒嬌。
“你去哪兒了？這麼久都不來找我，我都想死你們了。”她突如其來的香軟讓祝弘澤的身子一鬆，可一句你們又讓他抿起了嘴角。也許小叔叔說的是對的，她的心裡早就住下了別人，自己不應該再婦人之仁、心慈手軟。
“六哥，是不是天狗食月了啊，這麼黑……”
“月兒，你勞累過度，有段日子要看不見了。”弘澤皺着眉頭，還是說出口。
玖月愣了三秒，只有三秒，下一刻就抱緊了弘澤的身子，索取他身上的溫暖。早晨去那小巷子裡追紅鳶，不想卻是認錯了人。回來睡一覺就瞎了？這跟場夢似的誰相信？若不是夢，那隻能說明有人想讓她瞎，既然如此還怕個什麼勁兒？好歹還活着呢。“六哥，那在我看不見的時候，別離開我好不好？”
弘澤當時是答應了的，可他還是食言了。
兩天後，在玖月自己摸索着可以下牀散步，且繞開屋子裡所有擺設的時候，他就消失了。
西門子楚也沒露面，有侍婢解釋說，莊主在忙，忙什麼她也不得而知。而弘澤少爺的一位前輩過世了，所以他要去幫着*辦。玖月聽見這話倒是急了，幸好侍婢又說，是曾經習武在山上的前輩，不是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