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沒有理由，且你別無選擇。這是皇命，你要去領下聖旨，叩謝皇恩浩蕩。”還是說書人，但他卻蒼老了許多。
“我明白，我會的。”嫁給誰不是嫁呢？她應該去報仇嗎，像傳說中那樣在成爲王爺的妻子後，暗自殺了他，以報殺父之仇？然後自刎謝罪？她沒那麼大的本事，亦沒有那麼大的勇氣。母親雖然也殉葬了，但因伯牙而死，卻不由伯牙而殺，怨誰呢？嫁給誰不是嫁呢，更何況是這樣一位才華橫溢的王爺。
玖月發覺自己可以聽到她的心聲，愣神片刻，清醒時卻聽到這樣的聲音：“新娘子跨馬鞍，平平安安。”
“新娘子跨火盆，日子越過越紅火。”
音兒成親了？玖月看着兩臺轎子，走出兩位新娘。以前聽說書人講起的時候，覺得好笑，現在卻替音兒悲哀。
“她是誰？”嗲而魅的聲音從右邊的蓋頭下冒出來，她應該就是蘇王妃了，玖月冷笑，倒真是人如其名。
“回主子，她是皇上賜給瑞王爺的，前朝公主。”老嬤嬤回道。
“前朝公主哦，亂臣賊子，怎麼還活着？當年我父親也真是的，不殺乾淨。”沒有人阻止蘇王妃的話，多說了惹到她，是給自己找不自在。
音兒一聲沒吭，蓋頭下的她只覺得滿目通紅。這是大喜的日子，她的大婚，一生一次的大婚。
所以，無關緊要的，能讓一步，則讓一步吧。
蘇王妃先進了去，音兒跟在後面，不似正牌王妃，倒像個丫鬟。
玖月還看到了很多事，蘇王妃的仗勢欺人，音兒懷孕後受的委屈，甚至小時的千秋雪……
直到看見她上吊的那一刻。
她就這樣，如夢如幻，陪着音兒走完了一生。
常人看來那麼漫長，她卻覺得那麼急促，就這樣一眨眼，一生就沒了。
她呢？她又要何去何從？
眼前依舊是初始是耀眼的光，片刻，消失。玖月揉了揉眼睛，睜開時發現自己還在地道中，這一切只是一場夢嗎？
夜明珠在手裡依然散發着誘惑的光芒，她放在懷中，現在的地方四周都有光，如晝，她不需要這夜明珠了。
面前是一座水晶棺，晶瑩透亮，棺中躺着個女人，正是千音。
她的身邊都是各種各樣的香料，藉以保存着屍體的完好。
面色還帶微微紅潤，似乎只是睡着了。
玖月上前探了探她的呼吸，這是死去了多少年了呢。曾親眼看着她上吊，卻無力阻攔，此刻見到她的屍體也並不覺害怕。
自己剛纔所經歷的奇異幻象，應該也是千音希望有人看見的吧，她的苦楚與痛苦，也是希望有人陪着她一起嘗的吧，自己無意闖入這裡，是不是也算了了她一樁心事？
玖月看到她脖子上還懸掛着那枚桃木掛件，伸手解了下來，系在自己脖子上，掛件藏進衣服中。然後走到水晶棺前面，對着千音叩了一個頭。
起死回生，這樣的寶物，沒有人會不想要。她祝玖月也一樣。若是有人知道這個秘密，千音的屍體想來也是不會得到安生，倒不如自己拿走。千音，就算是你送了我一條命。
玖月起身的時候，忽然想起一個問題，大門的鐵鏽已經證明了那裡許久不曾有人打開。可這水晶棺沒有合蓋，千音臉上身上半點塵土沒有，地上也乾乾淨淨，說明有人常來啊。這裡還有另一條出路？
她試着敲擊牆壁，空的。
一塊一塊轉頭取下來，有個四四方方的盒子，巴掌那麼大。帶着些許好奇打開，見到一枚精緻萬分的鎖頭，兩枚鎖頭中心各被挖空一塊，合上便是個日頭形狀，打開便是兩彎月。上面還刻着方方正正的字“我以日月相送，但得卿心輝映。”
相思鎖？
得來全不費工夫？
摔在腰上，又用絲帶纏了幾圈。
頂端有聲音，一節梯子遞了下來。
玖月有些驚訝，但還是拽緊，攀爬着上去。直到見到落日的餘光，她才鬆了口氣。
她看清面前人，是貓兒，伸着手衝着自己，眼神有些躲閃。
“給你”。
解下腰間的鎖頭，她遞給貓兒，卻有些疑惑：“我剛剛找到，你怎麼會知道的這麼快？”
貓兒沒吭聲，指了指身後。
千秋雪站在那兒，手裡轉着的正是她放在凹槽內的玉如意。
玖月覺得眼暈，也不知是下面那些奇怪的光晃的還是自己今兒個太累了，總之腦袋嗡嗡地疼。她見這裡正是千秋府門口不遠的位置。一個井蓋仍在一旁，身後便是自己爬上來的那個洞，井蓋上有跟粗鐵絲。看來自己前陣子被絆倒，也是因爲它了。
貓兒衝着玖月鞠了一躬，幸好只是一下，要是三下玖月非火不可。
然後貓兒走了。
千秋雪也學着貓兒的樣子，走到玖月面前，伸出一隻手，手心朝上。
“什麼？”玖月發覺現在跟千秋雪說話都累得慌。
“寶物，你應該已經發覺這個秘密了。那鎖我不計較，別的呢？”千秋雪挑眉，笑得一臉魅惑。
玖月只想找回自己的鞭子，抽得他皮開肉綻。“你都知道？那個曾經的秘密，你的身世，說書人，地道以及一切的一切你都知道？”玖月有些不可置信。
千秋雪不可置否地點頭，他其實隱約看到了玖月脖子上的紅線，但沒說。“我不只是知道這些，我還知道許多你不知道的。比如說貓兒的身世、或是那些曾經伺候過你的侍女去處……當然，這玉如意也是我取出來，我的東西，我想把它放在哪兒，都可以，不是嗎？”
“那紫安姐姐也是你殺的？”玖月的拳頭握緊了，她想要剋制住自己的情緒，卻還是忍不住大聲吼了出來。
“她死了？哦，死了也對，早晚都會死的。”千秋雪的語氣很平淡，平淡到讓玖月詫異。
玖月輕輕點頭，或許這纔是真正的千秋雪，從一開始，他便是個僞善得極好的惡魔。
“爲什麼選擇我？”玖月的聲音在一瞬間變得淡淡的，她等的根本不是一個答案，她現在已經如此明瞭，自己被利用了。
“知道稱骨歌嗎？你的八字湊起來，正好七兩二錢。這是天命，你投生爲女，所以做不成帝王。但你卻可以感知到很多別人感知不到的東西。所以讓你來探尋這些秘密，再好不過。”千秋雪還是說出了曾經的真相，一開始，他真的只是這樣想的，讓這個擁有天命的女孩，替他找到他求解多年的秘密。可是後來，她卻爲自己的心，留下了更難以解釋的事。
“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八字？”這話問出來，玖月也覺得無聊，他什麼做不到？
“醉紅樓也是我開的。”
玖月沒再說什麼，表情也淡然到如同早就預料，她沉默着走出千秋府，身後的聲音與她似乎再無干系，她聽不到。
她不是沒想過千秋雪是利用自己，她也自知那風流妖媚的他根本愛不上自己，可是她依然因爲自己的念念不忘，在心坎裡埋下了一點希望。“我設想過好多種結局，連最壞的結果都想到了，我以爲那隻不過是得不到你的愛，我一廂情願的流淚守候。可我想不到的是，一開始我就是個棋子，一開始你就在欺騙，連開始都充滿了諷刺的目的，那麼過程呢？不過是我一個人的悲歡。”玖月在心裡默唸，她覺得這一刻自己已然聾啞，聽不到，說不出。
她一直向前走着，漫無目的。似乎很多東西都漸漸消失了，別人眼中的慌亂，眼看着黑下來的天，四周不熟悉的亭臺樓閣，還有太多太多，漸漸地，都看不到了。
玖月覺得身體早已透支，她還是不想停下來，她怕停下來回頭一看，卻沒有人在追趕自己。那種失望遠比這種疲憊，更爲折磨身心百倍。
“天乾物燥，小心火燭。”更夫敲着鑼鼓喊着，玖月在這樣的聲音裡，合上眼睛，睡的死死的。
番外：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千音
這一日，我出了尼姑庵，換了一身村婦的衣裳，用巾帕將頭髮包裹，遊走在大街上。
我六根不淨，佛門不收，便只得做了俗家弟子。
前些日子，我聽到了個消息，瑞王過世。聽見這消息後我愣了幾個時辰，然後破涕爲笑，他死了，我是不是應該很開心？
好似昨日剛下過雨，路上有坑窪地水坑，我的布鞋踩在裡面的那一刻，污水濺上了我的身，我的心一瞬間疼起來。
此刻，任何事情都理應是與我無關的，秋兒長大了，也懂得照顧玲瓏了。他離開了，那麼我還要在乎什麼？
我迷茫地望着蒼天，坐在地上失聲痛哭，這一座都城變得十分荒涼，沒有任何人會看到我的淚水，我卸去了所有堅強的僞裝，盡情抽泣。
曾嫁給瑞王那麼多年，數來數去想不出他到底給了我什麼？蹉跎了我一世的年華，傷了我的孩子，誤解了我數個春秋，我究竟爲何要受這些委屈？
到底還是動過心吧，從舅舅口中得知要嫁給瑞王的那一刻，便將心底最深處的花苞，敞開了縫隙吧。即使曾經有前人怨恨在身，即使他一直誤解。他進一步，我便讓一步，哪怕無所退路，也是因爲心裡有他吧。
可他對自己呢？
成親當日，兩臺喜轎同進府門；拜堂過後，當着衆人的面掀了我的蓋頭；婚後數月，讓我孤枕而存；人前人後，與那蘇沫兒恩愛成雙。
我做錯了什麼呢？
直至今日，我還是想不通，怎就錯了呢？
時常伺候我的婢女都看不下眼去，辱罵那蘇沫兒是賤人。可我從未在意過，細細想來，怨恨哪番？人家比自己美無妨，人家身份多高貴無妨，人家知書達理人前作秀更無妨。可蘇沫兒，到底是奪了瑞王的心啊。
情愛這東西，對錯最是分不清……
現在，瑞王爺，你沒來得及再說什麼就走了？可你是否記得還欠了我樣東西？
不是恩情，而是休書。
我依然，是你的妻。你死了，我應當相陪。
罷了，罷了。
這一世的恩怨，我厭了，倦了。
沒有愛，何來恨呢？
秋兒，欠你的，孃親下一世再償。
我奔回了尼姑庵，畫了濃妝，如一個新嫁娘，然後在一顆歪脖樹上，掛上了白綾。
就這樣，我結束了自己的一生。
墳冢，一個連接着一個在荒地上排列的錯落有致。
這裡除了墳冢，就只有個更加令人畏懼的，用白骨拼湊成的一塊碑。其他的，什麼都沒有，寸草不生。
入冬了，風颳起來往人骨頭裡鑽，冷得不行。
玖月顫抖着數這些墳冢，一個，兩個……直到第四十七個。
她看到了兩個不算陌生的名字：白靈珊、白錦繡。
三天前的清晨，她醒來，滿屋子中藥刺鼻得狠，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竟是穀子風。
穀子風着一身月牙白棉袍，端着碗藥走過來，還是微笑，似乎她醒來是預料之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