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行書的眼眶紅了。他審視着晏初曉, 用一種決絕的口吻道:“晏初曉,你怎麼想我都無所謂。哪怕你認爲我是個爲了報復可以不擇手段,玩弄別人感情, 甚至逾越道德底線的人, 我都無話可說。……但是雨薇, 你不能這樣誤會她, 她所做的一切都在爲你着想, 盡力不把你牽扯進來。她是真心把你當好姐妹看。這段時間她心裡已經夠苦了,你實在不應該輕賤她……”
“雨薇,她怎麼了?你們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告訴我啊!”她急了, 忙問道。
顏行書別過頭,竭力冷酷道:“我要說的都已經說了, 晏初曉, 你可以走了。”
她很清楚顏行書的性格, 如果他下定決心不說出一件事,就算怎麼懇求也得不到答案。
晏初曉黯然神傷, 輕聲說了一句“對不起”就轉過身,一步一步朝前方走去。
“等等。”顏行書在身後叫住她,便快步走上前,語氣緩和問道,“初曉, 你半夜找我是不是碰上難事了?”
“沒, 我沒什麼難事。”她倔強着, 忍住心裡的難過。
顏行書再次拉住她, 苦笑道:“初曉, 這麼多年了,我也挺了解你的。如果不是遇到特別重要, 需要幫忙的事,你不會回頭找我的。……說吧,我會幫忙的。就算報答你給我媽媽成功做好手術。”
她沒有再拒絕,安靜順從地跟着他上了樓。
微風習習,綠意盎然的高爾夫球場上,一身休閒裝的章之寒輕鬆一揮杆,高爾夫球在半空中劃出優美的弧線,穩穩當當地落地進洞。
他順手往身後的工作人員手裡拿過毛巾和水,剛剛拭汗,就隱隱感覺到有些不同尋常。他一回頭,就發現剛剛給自己遞水和毛巾的原來是Jessica。她嫺靜典雅地站着,衝他微微一笑。
“真是不好意思啊,讓鼎鼎有名的小提琴家給我打下手。”章之寒呵呵笑道。
Jessica毫不介懷,莞爾道:“章市長,這是應該的,連累您失掉一員大將,我打打下手,恐怕還不夠吧?怎麼樣,身邊少了一個知冷着熱的何秘書,還習慣麼?”
章之寒臉上的笑容漸漸淡了,邊走邊說道:“我不希望下次再發生這樣的事。Jessica小姐,你很聰明,這次不僅成功地借刀殺人,還堵住了別人的嘴。但是這種聰明,適可而止地好,警方已經將視線注意過來了,我不想讓這件事發展到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
“章大市長,您未免太杞人憂天了。沒錯,何維晉的特殊身份,的確會讓警方注意上您。但又怎麼樣?線索在一個死人那兒就斷了,警方只會追蹤到他的仇家,完全不會想到您,還有那批貨的事。”Jessica舉重若輕,淡然道,“其實我這次算得上幫上您的大忙。一個獲悉您太多秘密的人,您大概也不想留他在身邊吧。這招棄車保帥,還是我特意爲您打造的。”
章之寒的臉現出一種高深莫測的神情。他轉臉看Jessica,這個同樣獲悉他太多秘密的女人,冷冷一笑道:“看來還有很長一段時間得和Jessica小姐繼續合作下去了。Jessica小姐,你心思縝密,出招狠辣,章某人自嘆不如。這次損失的是批貨,希望下次可不要賠上我的命了。”
Jessica盈盈笑了:“章市長說笑了。小輩很珍惜您的前途,還期盼着日後仰仗您呢!”
章之寒付之一笑,順勢上了一輛高爾夫球車,紳士般地拉了Jessica一把,閒談道:“最近報紙上對你的負面新聞挺多的,怎麼樣,心情是不是很糟糕?”
Jessica輕舒一口氣,無所謂道:“還好,只是沒有想到有些人現在變得挺厲害。不過沒關係,我會擺平的。”她擡眼看着章之寒,提醒道:“章市長,我的事就不必您操心了。您還是擔心一下會不會後院着火吧,您的好朋友楊振毀在一個女人手上的事,您應該聽說了吧?”
章之寒輕“哼”了一聲,冷峻道:“後院着火,燒得也只會是她自己。家務事,無需Jessica小姐操心,我心裡有數。”
江湛遠在家養傷,終於實現了一整天陪着晏初曉的願望。他在五線譜上用鉛筆創作了幾行旋律後,又擡眼瞟了幾眼在客廳裡盯着手機發怔的晏初曉。從L市回來後,她就變得心事重重多了,時不時地走神。
她變了,不再是那個有什麼事就像竹筒倒豆子般全部傾述給他聽的大孩子。江湛遠頓起一種往事不可追之感。
他起身,徑自進了衛生間,單手倒熱水準備洗頭。
臉盆“哐當”倒地的響聲讓晏初曉回過神來。她注意到手不方便的江湛遠,於心不忍,便走過來溫和道:“我來吧,你手不太方便。”
倒了溫水,晏初曉便撩水給他洗起頭來,倒了洗髮水後,她提醒道:“該閉眼睛了。待會兒泡沫弄到眼睛裡,別怨我。”
雖是冷冰冰的話語,卻在江湛遠心裡泛起屢屢溫情。以前初曉也總喜歡在他洗頭時要爭着幫他洗,總被他一口回絕。他是個纖塵不染的人,對頭髮格外嚴格要求,總怕傻丫頭趁機來戲耍他。現在想想,他錯過了這麼多年她對他的全心全意。
白色的泡沫像綻開的花兒散發出清香,瀰漫在這狹小靜謐的空間。江湛遠安靜地閉上眼睛,感覺着水流在頭上潺潺流動,她的手指停留在他頭皮的溫度。他想,如果這一刻能久久定格,那該多好。
“洗好了。”晏初曉驀地打斷他的浮想聯翩,拿起乾毛巾開始擦拭他的頭髮。
“你好人做到底吧,順便幫我吹吹頭髮,怎麼樣?”他居然大言不慚,提出此等要求。
晏初曉不由好笑,爽快答道:“是,我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說着,她便拿起電吹風在沙發上給他吹起頭髮。
“難得啊,這還是你第一次主動要求我在你頭上動土。”晏初曉邊吹邊打趣道。
“是麼?不過以後如果你願意,隨時可以做這些的。”江湛遠笑答,心裡卻黯然了,可能沒有以後了吧。
晏初曉沒有看出他的神色有異,繼續興致勃發地給他吹頭髮。
“誒,別動別動……我好像看見一根白頭髮了。”她驚訝道,便撥開他的頭髮細細尋找起來。
這下她更驚訝了,她看見他的頭髮裡藏着七八根白頭髮。晏初曉的心霎時抽搐了一下,緩緩說道:“湛遠,你怎麼……”
“是有很多根吧。”江湛遠慢慢擡起手,握住她正捉着白頭髮的手,自嘲道,“我老了。”
他很清楚,這些白髮一定是在她離去的那些年長的。他終於明白,原來人的老,並不是一年一年持續的進程,而是一瞬間的事。就像田野當中一道潔白而急速的閃電,突然擊中他,足以致命。就是那一瞬間,初曉的突然離去像一場自然災害,席捲了他,帶走了他的年輕。因爲她的離開,他不再年輕。
“我老了”這三個字,凝成一滴琥珀般的淚滴落在她的心裡,鹹而酸楚。晏初曉負氣道:“不過長了七八根白頭髮而已,剪掉就是。你還說什麼老了老了的話,簡直對不起追你的fans!”
說完,晏初曉從茶几底下抽出一把剪子,果決利落地剪掉那些許白髮,順便幫他梳順頭髮。
“這下又變年輕了吧?”她笑盈盈地將一面鏡子擺在他面前,安慰道,“其實說你二十出頭,還是會有很多人信的。”
江湛遠定定地看着她,不說話。他突然湊上前去,輕輕吻了一下她的嘴,輕語道:“只要有你,我永遠年輕。”
晏初曉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呆呆地望着他。他突然吻她,她並沒有像上次一樣生氣,而是感覺心中來了一股暖流,溫暖而濡溼。
他們四目對望之時,晏初曉的手機突然響了。她回過神,趕緊拿起手機走到衛生間裡去聽。
不一會兒,她抱歉地對仍呆滯的江湛遠說道:“我有點事,需要出去一下。很快就回來。”見他沒什麼反應,晏初曉也不想解釋了,徑自拎起包出了門。
瑞欣旅館裡,衛鋒把見到任天的情況大致說了一遍。從他的敘述中,何維晉極大可能是被李景華殺了。從監獄裡出來,他就一直叫囂着報仇,但都被任天給阻止了。任天怕打草驚蛇,驚動了警方,讓警方查出他們這個團伙奪車傷人的行徑。李景華一人殺人不打緊,就怕連累弟兄們重新蹲監獄。原本以爲李景華會收了報復之心,沒想到前些天已經開始偷偷行動了。何維晉死了當天晚上,他徹夜未歸,直到翌日中午偷偷收拾了衣物離開,和任天徹底分道揚鑣。
衛鋒嘆了一口氣:“天哥現在恨得他牙癢癢,他挪走幫裡的一些錢不說,還引來警方的注意,已經有幾個警察跟蹤了他們幾天。”
他看向一直沉默的晏初曉,問道:“你那邊有什麼收穫?”
晏初曉點點頭,平靜道:“證實了。我已經證實了一個朋友真正的身份。她和三年前的肇事逃逸事件有關,三年前那場出庭官司上有她的證詞。……紀文惠,她是李景華的女朋友,但是卻偷偷和何維晉維繫着一段地下情。三年前,她爲了何維晉,昧着良心不幫李景華,讓他遭遇了這場牢獄之災,同時也造成了今天的慘禍。”
“但是我想不明白,她怎麼會和Jessica有着牽扯,會受她的擺佈去害雨薇?直到臨死前她還全心全意地護着Jessica,不肯吐露半點真相,這到底是爲什麼?”晏初曉憂思百結,自言自語道。
衛鋒苦笑了:“我只聽說過一個女人會死心塌地護着心愛的男人,卻沒想到這年頭,還有女人全心全意護着女人這回事?”
他的這番話讓晏初曉霎時愕然了。她喃喃道:“一個女人護着心愛的男人?……”忽然,她猛拍了一下腦袋,恍然大悟道:“對呵,她護着的應該是何維晉啊!我怎麼沒想到,她那麼深愛何維晉,就有可能爲了他不惜去死?那天她那副神情,明明白白地就是心甘情願爲了愛人去撞車的樣子。”
“但是,護着何維晉,那麼雨薇流產,是不是何維晉支使她去做的?爲什麼,……爲什麼何維晉要害雨薇?……他是章之寒的秘書,章之寒對他有知遇之恩,他報恩都來不及,怎麼會?……他完全沒有動機要害雨薇的呀!……”她又開始疑惑了。腦袋一陣陣疼,她不由焦躁地捶着頭。
衛鋒忙制止手足無措的她,心疼地抱住她,安慰道:“初曉,你別急。心裡有什麼疑惑,跟我講,講出來,我們一起分析,會全部明白的……”
晏初曉木然地任他抱住,腦海裡閃過一個個分割的似是而非的片段。
就在這時,敲門聲響起,一聲接一聲,越來越急促。
他們從彼此的擁抱中抽離,警覺地看向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