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着雨薇笑着講起以前的趣事,晏初曉坐在地板上沒心沒肺地大笑,彷彿歷歷在目。那個時代多好啊,沒有憂愁,煩惱,唯有汪洋恣意,英氣勃發的青春。
她像是想起什麼,忙打開行李箱裡拿出要送給杜雨薇的禮物,都是一些新疆的特產:艾得利絲綢,葡萄乾,和田玉,還有一把晶瑩俏麗的新疆小刀。
“晏子,這把刀我估計連雞都殺不死,怎麼對付狐狸精呀?”雨薇拿起那把小刀,撇撇嘴道:“你乾脆給我一把槍得了!見誰不順眼,就直接給一槍子兒!”
“俗!庸俗!”晏初曉笑道,“給你這麼把極具美感的小刀,你就儘想着燒殺搶劫的事。別忘了,你可是市長夫人,別老說些強盜土匪的話語。高尚點!”
看到她連珠炮地攻擊,杜雨薇當然不會放過任何口舌之爭的機會,可是那句順口的‘操’還未出口,她的手機鈴聲適時響起。
晏初曉朝她俏皮地吐吐舌頭,第一回合勝,起身去倒水。身後是雨薇溫柔的聲音:“好的,我馬上來。很快的。”顯然是和她的市長丈夫通電話。
晏初曉回過身,打趣道:“變臉比翻書還快!真應該把你剛纔暴力的模樣拍下來,曝曝光!”
雨薇沒再和她逞口舌之快,妥協道:“不和你鬧了。老章找我還真有急事,我先走了啊。改天再給你洗塵!”
“去吧去吧!”晏初曉笑着扔過她的手提包,“市長夫人,再見!”
雨薇一走,剛纔還熱鬧鬧的屋子一下子就靜了下來,顯得空蕩蕩的。她恍惚地看着地上那隻龐大的黑色行李箱,它讓自己想起了Was這個單詞,所有的動詞都變成過去式。
一切都過去了。崑崙山的雪峰,閃閃發亮像嶄新的銀髮卡的月牙泉,民風淳樸的喀什,像阿凡提親切留着兩撇鬍子的老爺爺,還有帶着小彩帽脖子上的腦袋能靈活左右舞蹈的帕夏古麗…..都已經沉澱於腦海。那個曾經在她最無助時給她安定的另一個故鄉已經Was……
第二天,晏初曉就精神抖擻地去G市人民醫院報到。在新的城市,新的醫院第一天上班,她感覺極好。醫生和護士看見穿着白大褂的她,都親切地打着招呼,連病人看見她,都微微一笑,眼神裡滿是信任的目光。
在這兒,沒有人知道她過去的污點,她又像一張白紙,可以重新規劃,設計藍圖。又一次被接納,包容,晏初曉暗下決心,一定要神聖地珍惜這個來之不易的改錯機會。
中午休息時,護士紀文惠敲門進來,進門一剎那,她忙神秘地揹着雙手,似乎藏着什麼東西。
“別藏了,我都看見了。”晏初曉笑道,饒有興趣地用目光盯着她的身後。
一下子被看穿,紀文惠有點喪氣,但還是讚美道:“晏醫生,你的眼睛真尖啊!難怪在喀什,什麼人的病都逃不了你的眼睛!”
“別貧了,拿出來吧!什麼好東西也拿來給我瞧瞧!”晏初曉打趣道。
紀文惠仍舊揹着手,眼神裡閃動着興奮的光芒,激動道:“晏醫生,你知道嗎?今天醫院裡發了給我們這些新來的醫護人員小禮物,你猜,這禮物是什麼?”
“喂,一個小禮物就把你興奮成這個樣?文惠,你可是見過大世面的!”晏初曉平靜地說道,心裡暗想這幫女孩子怎麼都和自己剛參加工作時一個德行。
這並沒有打消紀文惠的熱情,她興致勃勃地說道:“今晚有大帥哥看了!不禁模樣俊朗,而且才華橫溢。初曉姐,你肯定見了他也會心動的!我以前就是他的fans,沒想到三年後,他就已經這麼有名了…..”
聽到她這番話,晏初曉隱約覺得不對勁,忙說道:“文惠,你就揭曉禮物吧,別藏着掖着!”
紀文惠吊足了胃口,就把那張攥在手心已久的音樂會門票隆重地亮出來,還烘托氣氛地喊道:“噹噹噹當!”那四個平仄有聲的當,像四個戇頭戇腦的小石頭,扔進了晏初曉的心湖,打破她內心的平靜。
她怔怔地擡頭看着門票上那個熟悉的名字,那個即使她遠走天涯,也無法用大西北的風沙掩埋的名字,即使到世界的任何一個荒涼的角落,她還是會心心念念地記起這個名字。他是她今生永遠的荒涼!
誤以爲她很有興趣,紀文惠把門票平攤到她面前,歡欣鼓舞地提議道:“初曉姐,今晚我們早點去吧,估計晚上人會很多,挺擁擠的。我和你,楊小菡挑個好點的位置,坐在一起。怎麼樣?”
晏初曉回過神,平靜地說道:“對不起,文惠,我恐怕去不了。我對音樂一點興趣也沒有。”
紀文惠驚訝地看着她,再一次提醒道:“初曉姐,這張票只有我和你,楊小菡三個新來的有,別的醫護人員挺羨慕的,想要還沒有呢。這張音樂票在外面賣要180多塊呢,而且今天是大鋼琴家江湛遠在G市演出的最後一天,以後要聽到他的鋼琴演奏不知道要到猴年馬月。別浪費這次機會了。”
看着她沒有做聲,紀文惠繼續勸道:“初曉姐,你不對音樂感興趣,就當去看看帥哥吧!也不虛此行!”
晏初曉玩味地看着這張音樂票,波瀾不驚地說道:“文惠,我不去了。這張票,很好,但是不適合我。你就把這張票給別的需要的人吧!”
紀文惠沒有拿走這張票,走時苦口婆心道:“初曉姐,你別怪我羅嗦。你還年輕,應該多出去玩玩,別老呆在醫院裡工作,娛樂生活一點沒有。以前在喀什,偏僻沒有條件,這沒話說。但是現在在G市,繁華的大都市,你也該給自己放鬆放鬆!適合不適合,你也要嘗試一下才能下結論吧!”
紀文惠的最後一句話觸動了她,晏初曉苦笑了一下。很多年前,她也接到過這樣一張票,不過是通往愛情的。她原以爲可以陪着他在人生的旅途中一遍遍看透塵世風景,幸福安定。可是她錯了,從開始就是錯的,那張票的主人原本不是她。她的車票是借來的,她的愛情是借來的。主人回來了,即使再適合,也得下車…
晏初曉不動聲色地把票放進抽屜,又開始讓自己忙碌起來。
這一整天,她都沉着氣有條不紊地做着手中的工作,微笑迎人。本來心裡還想暗誇自己幾句,可是到了7點鐘時,她就不爭氣地浮躁起來,不時地擡頭看着牆上的鐘。心裡也焦灼起來,潛意識裡的天使和魔鬼正上演着一場激烈的龍虎鬥。
她騰地站起,去衛生間用冷水狠狠地洗把臉,又重新清醒地坐在辦公桌旁。她反覆地在心裡默唸着“世界如此安靜,我卻如此焦躁,這樣,不好….”,念着念着,眼睛又無意地瞟向抽屜。那張票就像一隻被上帝派到諾亞方舟的鴿子,此刻正要衝破抽屜,振翅高飛。她彷彿就已經聽見了鴿子羽翼振動的聲音。
晏初曉心裡暗自權衡,去看吧,這張票值180多塊呢,被自己這樣活活浪費,有點造孽,燒錢。艱苦樸素可是老晏家的傳統美德。不去!堅決不去!什麼破票?居然值這麼多銀子?夠自己買一套衣服,好好地吃一頓了!以前也沒聽出他那破鋼琴聲有什麼美妙的?!難道這小子在這三年發奮苦練,進步神速?去看看他怎樣丟臉的也好,反正去了也不會少塊肉。他在這兒只剩下最後一天,以後一定不會再遇見,老死不相往來。不行,如果奇巧不成書,碰見他和那個女人迎面走來,怎麼辦啊?我說自己隨便溜達到這兒來的,肯定不相信,沒準和那個女人當場笑話自己。碰見了又怎麼樣?我晏初曉行得直坐得正,穿鞋的還怕了光腳的不成?況且我一身武藝在身,大不了一對二!劇院又不是他們家開的,我愛來便來!我走我的陽光道,他過他的獨木橋…
就在她反覆思量,不斷進行心理鬥爭時,同科室的吳醫生吳大姐進來了。她一眼就瞟見晏初曉手裡拈着的音樂會門票,立刻兩眼冒光,說道:“離開場不到半個小時了,小晏你怎麼還不去啊?”
還未等晏初曉開口,吳醫生訕訕地笑道:“小晏,如果你不去,不如就把這張票給我吧。我想看看鋼琴家是不是像電視裡的那麼帥氣。嘿嘿…”
沒想到一向莊重保守的吳大姐竟然也好這口,這小子的撒的網夠大的呵!居然包羅萬象,連中老年婦女也被他毒害!好,就這麼辦!晏初曉心裡打了一個清脆的響指,主意拿定了。
她本着救死扶傷,拯救萬民於水火,濟世懸壺的責任心,一定不能讓這位吳大姐深受荼毒。晏初曉拈票一笑,儼然金光閃閃的如來,柔聲道:“不好意思,吳醫生。我要去的,和朋友已經約好了。”
吳醫生的笑頓時僵在臉上,但還想負隅頑抗一下,做殊死掙扎,試探道:“那你剛纔怎麼發着呆,默不吭聲?而且都這個點了,是不是朋友來不了?”
“我剛纔是在想音樂會散場後,夜宵該吃什麼。”晏初曉靈機一動,臉上還保持着世界小姐般的微笑,優雅無比。
她立刻起身,拿着大衣和票,離開辦公室,只留下口瞪目呆的吳醫生。吳醫生晃過神,笑着搖搖頭,這個小晏,居然把高雅的音樂會和吃夜宵混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