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付流雲,思緒不禁帶她回到最初與他相逢的那場雨,就如同天青色在等雨,她曾經以爲那個男孩是命運的安排在那兒等着自己…..
顏行書,她在大學的暗戀。一段只有她自己記得的掩藏在歲月深處的暗戀。他是一向都光明磊落的晏初曉人生中隱晦的篇章。
她和顏行書的開篇就是一幅美不勝收的水墨畫。大一那年,一個下雨的上午,她忘記帶傘,就急忙跑到綜合樓門口躲雨。
這個時間段,正是上課時間。她詭異地出現在這兒是剛剛從市區的家裡趕來,原本早上掐好時間能趕回來上三四節急診醫學概論課。沒想到剛下公交車,就碰到這突如其來的大雨,害得她在寬廣的校園裡淋雨跑了一陣。
她實在受不了,無奈之下就到綜合樓門口避避。這時第四節課的鈴聲響起,她想想這副溼嗒嗒的樣子也不能去教室,索性就在這兒等着夏瑜她們下課捎帶自己回去。
一個魁梧的男生正好從綜合樓興沖沖地出來,夾着傘預備要進入密集的雨中。她原本沒留意這個男生,一直無聊地踩着地板上的水花打發時間。慢慢地,她感覺旁邊正有一雙眼睛在久久地打量自己。帶傘的男生沒有走,他的白球鞋映入眼簾。
她一向不喜歡陌生人仔細觀察自己,因爲每當他們這樣做後,一定會對她的外表大發評論,而且十有八九不是什麼好話。好像自己真的長得對不起人民羣衆。
晏初曉負氣地拂了拂溼透的短髮,猛地轉過頭,用一種放肆的眼光打量着“偷窺者”。這一回眸可不得了,註定她今後有近兩年的時光沉浸在這一回眸中。
男生有着像雕塑一般堅毅的輪廓,挺拔如松柏,臉龐俊秀,朗目流曦。他迎上她放肆的目光,嘴角溢出笑容,笑得很清澈很好看。
晏初曉當時誤解了他的笑容,以爲他看到自己這副落湯雞的樣子,很好笑。所以她心裡有些不痛快。在男生長達5分鐘的打量下,晏初曉終於無法忍受,她再一次轉過頭,貿貿然地說道:“同學,如果你現在不走的話,能不能把傘給我?”
男生也感到自己的失態,忙笑着解釋道:“同學,這把傘能給你。但是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看到晏初曉疑惑不解的樣子,他繼續解釋道:“哦,是這樣的。我參加的一個人物素描寫生比賽快要開始了。但是我的人體模特突然有急事沒有趕到。同學,你能不能代替一下?”
晏初曉臉刷的紅了,半天,才難以啓齒道:“那個…那個人體模特是不是都…裸-露的啊?”
男生呵呵地笑道:“同學,你放心。我畫的絕對不是你想的那樣,只是純粹的人物寫生。這下,你能幫我這個忙吧?”
晏初曉笑着點點頭,就跟着他進了綜合樓的畫室。
這時,畫室裡已經坐滿了參賽的選手和衣着光鮮的模特。他們都詫異地擡起頭看着男生居然領着一個渾身溼嗒嗒,沒有化妝的模特進來。
一個認識男生的戴眼鏡選手驚訝地問道:“行書,不是婷婷當你的模特嗎?怎麼換人了?而且…”說着他用嫌棄的目光上下梳着晏初曉。
她有點不自在,霎時感覺自己真的來的不是地方,與這兒格格不入。
顏行書覺察到她的窘迫,坦蕩蕩地說道:“而且什麼?我覺得她挺好的,氣質外貌都比甘婷婷好!”
他轉向她,溫和地笑道:“同學,你別緊張。我們能做好的,爭取拿個第一名,有信心嗎?”
他都不擔心自己會把他的比賽搞砸,自己何必操心呢?乾脆就當綜合樓畫室半日遊吧。晏初曉坦然地笑道:“我不緊張,你畫吧。記住要把我畫好看啊!”說着,就不顧旁人的眼光,大大咧咧地像別的模特一樣坐在臺上。
顏行書微笑着坐下,拿起畫筆,仔細地端詳着她。接觸到他的目光時,晏初曉心如撞鹿,少有的躁動。爲了掩飾內心的不安分,她直了直身,微笑着迴應着他的目光。
她遠遠地凝視着顏行書的眼睛,此刻,那深邃的眼眸裡像是一片浩淼的大海,而她的心化作一尾魚鱗,閃動着,彷彿即將遊入那無垠的深海。
顏行書開始在畫紙上起筆,沙沙地落筆聲像是一場新雨隨風潛入她的心中,潤物細無聲。
她對男生一直存有偏見,認爲他們都是行走在塵世間的俗物,不屑一顧。從她懵懂曉事開始,包圍她的都是男子。晏爸就不用說了,粗獷如李逵,還將惡習延傳給自己,弄得她都識趣地覺得自己是從梁山水泊來的一般。六大師兄也個個彪悍,粗手粗腳,沒事爺們長爺們短的,完全不能給人留下遐想的空間。還有圍着雨薇身邊的一幫追求者,個個都是尖嘴猴腮,奴顏媚骨的嘴臉….
她不喜歡《紅樓夢》,但是極爲讚賞裡面賈寶玉說的一句話“女兒都是水做的骨肉,男子都是泥做的骨肉,我見了女兒便清爽,見了男子便覺濁臭逼人。”可惜賈寶玉就算有金陵十二釵做保護傘,來屏蔽自己的濁臭之氣,晏初曉還是不留情地在心底下了斬立決,話留下,人拖出去斬了!她平生最見不得這種故作高雅,賣友求榮的登徒浪子,何況這個小賈還賣性求榮!就這樣,曹老先生嘔心瀝血創造出的鴻篇鉅作中男主角無緣無故慘死在她的白眼下…..
而此刻冥頑不靈的晏初曉卻被面前的尤物悄然打動了。他與她所接觸的男生都不同,宛如從雲縫中飄然而至。他舉止優雅,氣質謙和,純淨的眼神像個莊嚴的傳教士。他能將笑容演繹得讓人心動,柔腸百轉又分寸在握。望着他,晏初曉不禁也嘴角上揚,笑了。
窗外雨還在下,晏初曉的心事,在那個光線略顯昏暗的畫室悄然發芽,短短兩個小時,杏花開了梨花開。都道英雄難過美人關,她卻改寫了武俠小說,俠女難過美男關。
畫畫完了,在交上去之前,他將作品遞給晏初曉,笑道:“先讓你審覈審覈,沒把你畫醜吧?”
早已按捺不住的晏初曉忙接過來,只見潔白如雪的畫紙上,現出一個恬靜的少女肖像。在昏暗交界處,女孩有着點點水潤明眸,笑容清澈明亮。她的衣服已然溼透,現出她青春活力的輪廓,攜帶着迎面撲來雨水的清新。晏初曉不敢相信畫中人就是自己,但那張臉龐分明是熟悉的。不同的是畫中的女孩有着一頭柔順的長髮,雲絲般柔細的長髮隨風飄起幾縷,還殘留着雨水。
看着她疑惑的樣子,顏行書笑着解釋道:“不好意思,我擅作主張稍稍改了你的樣貌。我只是覺得你要是留長髮會感覺更好一點。如果你不喜歡,我就改過來….”
“別,這樣挺好的。”晏初曉忙打斷,羞澀道:“我很喜歡。”
這時,先前嫌棄晏初曉的眼鏡男生湊過來,打量着畫,像是發現新大陸一般,搖頭晃腦地吟道:“颯颯清風新雨來,芙蓉宛轉在水湄。洛神笑隔盈盈水,雨中還生渺渺愁。露洗玉盤金殿冷,風吹衣袂滿園秋。相看未用傷遲暮,別有清溪一種幽。”
這傢伙瞎嘀咕什麼玩意?晏初曉隨性脫口而出:“什麼鬼?”
聽着她驚人之語,眼鏡男孩立馬大跌眼鏡,他扶了扶眼鏡,重新審視着她;而顏行書包容地笑笑。
眼鏡男孩癡呆地指着畫的右下端,眼睛還停留在這個突然性格大變的女孩,道:“喏,是這個鬼。”
果然,在畫的右下端有一首用鋼筆行書寫的小詩,就是眼鏡男孩吟的那首。晏初曉看不懂,但是從字裡行間揣度,這詩應該是誇自己的。
她有點不好意思,故意乾咳了一聲,佯裝鎮靜樣,其實心情早已像焰火一樣蓬鬆絢爛。晏初曉客氣道:“過獎,過獎!”儼然一副闖蕩江湖已久,放浪不羈的俠客。
眼鏡男孩推了推眼鏡,不屑地哼了一聲,轉向顏行書道:“行書,我看這次你看走眼了。這位姑娘完全不像你的畫和詩句中的女孩嘛。”
這句話她聽懂了,心裡不禁慍惱,畫的不是我難道是你啊?礙着才子在場,晏初曉沒把心裡所想全部傾瀉而出。她稍稍側目而視多嘴之人,笑着向顏行書說道:“你的鋼筆字寫的不錯,詩也挺好的。”
顏行書溫和一笑,預備要說點什麼。這時,惹人厭的麻雀又開口了:“行書,本來就是練書法的,當然也寫得一手好鋼筆字。顏行書,你沒聽說過嗎?法律系的大才子,又是書畫部的部長。…..”他顯派自豪的樣子,與梁山伯手下的四九倒有幾分神似。
看着眼鏡男孩像是要從三皇五帝開始介紹起顏行書,晏初曉笑着打斷:“不好意思,我是剛來的新生,所以還不太瞭解。”
“原來是學妹啊!”眼鏡男孩恍然大悟,熱情道:“不知者無罪。行書,這個禮拜星期五要競選學生會會長。我就說嘛,他貌似潘安,才比宋玉,極具領導者才能。在我們法律系就已經是佼佼者,你是沒聽過他在模擬法庭上的慷慨激昂的辯護,那叫一個絕!像他這樣的人不當學生會會長,還能有誰?學妹,走過路過莫錯過,來投一票吧!”
聽到好友這樣顯擺自己,顏行書臉上有點掛不住,笑道:“你別聽於戈的,他那是誇大其詞呢!”
眼鏡男孩的話已經讓晏初曉對顏行書心生幾分仰慕,現在又聽到他謙遜的口氣,她對大才子的好感又噌噌地上漲了好幾層。晏初曉爽快地答應道:“好的。我一定會去投票的!我還會回去號召寢室裡的姐妹們投票!”
顏行書沒有拒絕,坦然致謝道:“謝謝你啊。又一次麻煩你了。”
“不麻煩。”晏初曉大大咧咧地伸出手,道:“我剛纔已經幫過你的忙了,你承諾過我的報酬呢?”
顏行書驚詫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將傘遞給她,同樣用一種江湖口吻道:“我說話算話,報酬奉上!”
在雨中,晏初曉歡天喜地地撐着顏行書給的黑傘,腳步不禁翩躚起來。沒想到黑傘也是這樣極富詩意的,她調皮地旋轉着黑傘傘柄,完全不顧雨滴再一次地甩在自己的臉上。最後,她甩着傘一路興奮地小跑起來,頗有音樂劇《雨中曲》男主角金凱利的風範。此刻她的心像一隻噙露的花苞舒舒緩緩地綻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