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初曉倚靠在椅背上,漫無目的地望向窗外。通往L市的高速公路上,成片的白楊樹飛過,猶如她和江湛遠在一起的日子,被迅速拋在後面。往事牽絲絆藤地蔓延上來….
和江湛遠的相識純屬一場意外,一場虛構。多年後,她看到每部精彩的電視劇開篇的提示語:本故事純屬虛構,若有雷同,實屬巧合。這時,她才恍然大悟:他們倆的愛情何嘗不是這樣?
在遇上江湛遠之前,晏初曉的扇子比張愛玲筆下振寶的扇子還要乾淨許多。如果像振寶這樣的扇子算得上窗明几淨,那麼她的扇子必定是白玉無瑕,似白茫茫的大雪落地。顏行書在她的那把扇子踏雪飛鴻,就一腳踏到了美國;而像袁志和之流妄想在她的扇子上造成“潑墨門”事件,被她聰慧地發覺,防範於未然。可惜的是,花花公子還是活生生地在她的扇子上留下了一道敗筆。
每次要談到晏初曉的情感史時,就必定會提到這道敗筆。就如同談到新中國的建國後的歷史,就必定會談到□□。
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冰清玉潔的粥。與袁志和分手後,晏初曉原本想息事寧人,將自己無法言喻的污點遮掩過去。可是她沒料到敗筆居然敢公然叫板。袁志和在酒吧一戰後不但沒有悔改,反而到處揚言造勢說把醫學系的晏初曉給甩了,還厚顏無恥像公佈“福布斯名單”一般宣告晏初曉列爲他後宮的117位。
奇恥大辱,不能不報!愛憎分明的晏初曉決定執掌“復仇女神”的魔杖,不惜使用潔廁劑,徹底清除人生中的污點,甚至她還把濃硫酸都列爲後備武器。一時間,女生寢室樓中深受其害抑或看不順眼其流氓行爲的女性同胞歡欣鼓舞,熱烈響應。參與復仇計劃的有很多人,有崇拜希特勒的,有熟讀《三國演義》《水滸傳》的,有剛剛看完《金枝欲孽》的,還有熱衷容麼麼式的扎小人的…..無論如何,最終付諸實踐的只有她孤身一人。
晏初曉的飛腿再次重出江湖,屢次都讓袁志和嚐到厲害。以至於他終於意識到自己惹到了心狠手辣的女魔頭,每次見到晏初曉就落荒而逃,唯恐避之不及。
“復仇”是一把雙刃劍,既傷人又傷己。她在把袁志和趕盡殺絕的同時,她的外號“赤練仙子”李莫愁在L大風靡一時。晏初曉沒想到會給自己帶來負面後果,對袁志和的仇恨更加深了幾重樓。
一個百分之百的麗日,原本目睹心上人單飛,心情不好的晏初曉在途徑自行車棚時,無意一瞥。這一驚鴻一瞥立刻讓她陰鬱的心情風雨大作。她看見自己乳白色的飛鴿自行車旁有一輛星空藍自行車曖昧地依偎着。
這輛車她分明認得,就是敗筆袁志和的“坐騎”,昨天他還載着一個無知少女招搖過市。以前他若有似無地炫耀這輛自行車是捷安特牌子的,值1000多塊。那些話語猶如在耳畔,現在回味一下,似乎字字都在譏諷她的“飛鴿”寒磣。
舊恨新仇立馬涌上心頭,晏初曉望着那輛“挑釁”的捷安特,氣不打一處來。她立馬回寢室操傢伙,來扎這輛礙眼的自行車的輪胎。正當晏初曉半蹲着猛扎着輪胎起勁的時候,後面傳來一聲幽幽的男聲:“扎啊,再扎狠一點。建議你用工具刀,工具刀比水果刀可快多了。”
晏初曉沒反應過來,以爲遇見“革命同志”,立馬虛心接受建議道:“對啊,我怎麼就沒想到。下次吧,下次我一定用工具刀。”她邊說着,又是狠狠的一刀直插進輪胎。
“革命同志”提完建議後,沒有走,依舊平靜地說道:“同學,你和這輛車有仇啊?”
這次晏初曉沒有忽略執着的聲音來源,她直起腰,往身後看。只見一個穿着白T恤,有很寬褲腿的牛仔褲男孩正冷冷打量着自己。他神情澹遠疏離,宛若秋日寥廓明淨的高空。眸子裡寒星點點,凜然有幾許睥睨狂傲。他的目光在晏初曉的身上蜻蜓點水,又飄向遠處。
晏初曉怎麼感覺他都不像“革命同志”,眼光裡分明夾雜着不屑,戲謔。在恍惚間聽到他鼻子裡飄出一句“哼”聲時,她當機立斷要趕走“路人甲”道:“這位同學,沒你什麼事。看足了熱鬧就趕緊走。”
聽到這句話,“路人甲”居然行跡放蕩,他神色冷峻地上前將她擺弄的自行車一把奪過來,狠狠地推倒在地,冷笑道:“怎麼辦呢?這輛車已經完全毀在你的手裡了。”
晏初曉恍然大悟,今天居然碰到一個想敲詐的無恥之徒。看他人模狗樣的,竟然敢在本座頭上動土,瞎了眼!她在心裡千萬遍鄙視着“路人甲”,用譏諷的口氣說道:“同學,別多管閒事了。這件事,和你沒關係,你也管不了。”
“沒關係?”路人甲冷笑一聲,平靜着娓娓道來:“這輛車是我的,你說和我有沒有關係?”
晏初曉傻了眼,一時語塞。她第一反應就是地上那輛已經不成形的捷安特的確挺貴的。
“路人甲”又開口了:“把鑰匙給我。”
晏初曉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氣短地問道:“什麼鑰匙?我沒有拿你鑰匙。”
“是你自行車的鑰匙。現在只能湊合用用。如果你還想要回你的車,限你在這幾天修好車還我!”一個冷血威脅的聲音。
晏初曉從小到大還沒有見到敢用如斯口吻命令自己的人物,她本能地反抗道:“如果我說不呢?”心想,我十八般武藝在身,還怕你不成?否則白混了這麼多年。
“路人甲”上下打量着她,話鋒一轉道:“你是晏初曉吧?”
原來是個聽過她威名的主,應該知道她的厲害吧?晏初曉不禁得瑟起來,在心裡反覆篩選着自報家門的版本,例如“鄙人正是”“本姑娘就是,想怎麼着吧?”“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正是在下。”…..甚至她還想好了動作來加以配合,保準叫他聞風破膽。
晏初曉抱拳的動作在看到“路人甲”接下來的動作時就戛然而止。她再一次傻了眼,眼睜睜地看到“路人甲”從褲兜裡像變魔術般掏出一張淡藍色皺巴巴的信紙,那信紙的摺痕現在還能辨識出飛機狀的雛形。
他眉峰微挑,脣邊逸出一絲薄笑道:“情書寫得不錯,聲情並茂的。不過爲什麼昨天不直接交給本人,而要折成飛機扔掉?是暗戀吧?”
“不要再說了。”晏初曉隱忍地說道。“暗戀”二字宛若一根刺狠狠地扎進自己的心中,她藏在犄角旮旯的一點私密被急遽刺入的陽光被照得一覽無餘。她被這突如其來的曝光給弄疼了。
爲了掩飾心中的虛空,她繼續天不怕地不怕道:“你到底想怎麼樣?”雖說這樣,她的眼睛一直盯着那張承載她愛戀的信紙。
似乎覺察到她對手中信紙高度緊張的目光,他將信紙折起來,放進口袋,淡然道:“不想怎麼樣,我只是想要回我完整無缺的自行車。儘快修好它,現在能做到吧?否則,你暗戀學生會會長的事鬧得沸沸揚揚,全校盡知可怨不得我。”
還未等晏初曉作答,他劈手奪走她手中的鑰匙,推着“飛鴿”從她身邊旁若無人地走過。沒走多遠,他朝她甩出一把車鑰匙。
晏初曉敏捷地接過,負隅頑抗道:“有本事就留下你的名字!”
“路人甲”冷笑了一聲,不疾不徐道:“你用不着找我,自行車修好了,我自然會找上你的。”說完,就騎着她的“飛鴿”翩然遠去。
看着他轉瞬消失的身影,晏初曉真懷疑自己是不是遇上鬼了。
的確是鬼影,這隻鬼不僅身份不明,而且來無影去無蹤。在大學校園裡,晏初曉偶爾會在食堂的饕餮大軍裡捕捉到他的身影,不過僅僅像流星般轉瞬即逝。有幾次當她快忘記自己的“飛鴿”流落在外時,這傢伙居然大搖大擺地騎着“飛鴿”從校園林蔭道穿過。晏初曉怔了一下,隨即在林蔭道上氣得跺腳,後悔不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