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來往往的賓客，都帶着悲傷的心情。對着家屬寬慰幾句，卻也無法隱去痛失家屬的悲慟。老家的大院子，都掛起了白布，鞭炮聲不絕於耳。每來一個客人，都會點燃一串。
院子門口，已然堆積了厚厚的鞭炮渣。
江火愣愣地跪在屋內，外婆的遺體被安放在大堂的木頭棺材裡。前面擺着一個大鍋，裡面燃燒着紙錢。蠟燭香火，冒着青煙。
堂屋外的來客，帶着同情悲哀的眼神，看着裡裡外外的親人。
老人一輩子，一個人養活了三個孩子。小兒子江澤十歲那年，老人的丈夫便離開家了，直到十年之後，纔回來。那時候，幾個孩子都成人了。外婆一個人拉拉扯扯三個孩子，着實不易。而且對周圍的鄰居，又十分熱心。
因此，在老家來鳳鎮上，老人的口碑一直不錯。眼見着老人家的大兒子有出息了，接了她去縣城裡生活。竟然沒想到，如今，卻走得如此突然，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
聽到別人這麼議論，江火的淚水，又止不住地開始流下來。原本以爲，眼淚早已流乾，卻沒想到，當時不流淚，只是未到心傷的地步。
“節哀。”旁邊卻是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一隻溫暖的手搭在江火的肩膀上。
江火將手裡最後一疊紙錢燒了進去，擡眼望見姜琦晶瑩的眸子，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了姜琦，撲在她身上哭了起來。
那樣肆無忌憚，撕心裂肺的哭嚎着，引來衆多賓客紛紛回頭張望。見到是江火，卻都紛紛嘆氣。
誰都知道，這姑娘，是老人家一手拉扯大的。當初江家唯一一個女兒，因爲和蘇家的關係不明不白，最後珠胎暗結，卻沒有得到應有的名分。
當時的情況，十分複雜，如今也沒有誰願意去提及。那終究是人家的家事，旁人只能說說，議論幾句，卻不好過多去幹涉。
最後江琴把那孩子生了下來，就是江火，隨了江家的姓。
小江火跟着爺爺奶奶，在江澤家度過了童年。開始的時候，還能夠見到一個男子來探親。鎮子裡的人都猜測，那俊美的男子是江火的父親。卻沒有人敢去詢問，這件事，對於江家來說，無異於一道永遠的傷疤。
後來不知怎的，那男子不再來了，直到江火小學畢業後到縣城裡去上初中，也沒有再見過那人。此番，兩位老人相繼離去，江火便儼然成了孤兒一般，她怎麼會不傷心呢？
“火火，別太難過了。”姜琦顯得有幾分笨手笨腳，懷抱着江火，抽出一隻手輕輕撫摸她的後背。她自是知道，這種事
情，人力不可能強行扭轉什麼。
人各有命，她雖然能夠理解江火的痛楚，卻終究不是自己的血緣，當然更容易看得通透。
當時張凡濤到教室叫江火的時候，姜琦在旁邊看到她那麼急匆匆地跑出去，便猜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後來鹿轅回來簡單說了一下，她就更加擔心了。便找了個藉口，趁着週末放假跑到大伯家來了。實際則是去看看江火，這麼大的打擊，恐怕她一個人，很難熬過去。
“外婆如果還在，一定不希望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姜琦只得絞盡腦汁，挖空腦子裡所有見過的安慰人的話，卻仍舊不知道接下來要說什麼。
江火只是在她懷裡，從嚎啕大哭到抽泣，聲音逐漸降下去，身子微微顫抖。
姜琦突然覺得整個身子被她這麼壓着有幾分受不住了，緩慢帶着她移動步子，尋到一把椅子坐下。她本來還想勸慰幾句，懷中的人卻被走進來的一個高大男人奪了去。
“哎！”姜琦條件反射地站了起來，伸手去奪回江火，嘴裡不高興地叫道，“你輕點兒，別弄疼她了！”
旁邊的人見到此種狀況，紛紛噤聲，不明就裡地看着這一切。
江濤上前一步，站在兩人中間：“這只是她的同學和好朋友罷了！”
繼而他又轉身，帶着歉意看着姜琦：“十分抱歉啊，姜琦。很感謝你能來看火火，來祭奠我的母親。我帶你去前廳坐會兒吧。”
說着，不待姜琦回答，便拉着她走了。
姜琦怎麼會任人擺佈，自然不樂意地掙脫：“他是誰啊？他不能那麼粗暴地對火火。”
江濤時常聽到江火在家裡提起這個同學，自然明白兩人的關係不一般，卻不知道江火有沒有告訴這個同學，家裡的事情。
“那是她父親，放心吧。”
最後，江濤還是沒有隱瞞。姜琦聽聞，愣了愣，腳下頓了頓，回頭望了兩眼，便順從地跟着江濤到前廳去了。
蘇文目送着兩人消失，環抱着江火往裡屋去了。
“芸兒，休息會兒吧，都一天一夜了。”他心疼地看着自己這個固執的女兒，想起剛剛那個女孩，心裡不禁蕩起一層漣漪。
江火卻是對他的話充耳不聞，好似周圍的一切都跟自己無關了。眼淚已經流乾，她只是目光呆滯地站在那裡。偶爾嘴裡唸叨幾句，卻含糊不清。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一直在反反覆覆地念着兩個字：外婆。
“人死不能復生。”蘇文把江火安置在內屋的牀邊，彎腰下去替她脫去鞋子，“芸兒，你不能這樣
萎靡不振。你知道，要是外婆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會有多難過多痛心嗎？”
江火愣了愣，臉上的神色波動了一下，末了卻是又進入了迷惘呆滯的狀態。
“唉！”蘇文重重嘆口氣，把江火扶着躺到牀上，將被子小心翼翼地拉過來，給她蓋上。江火只是睜着眼睛，目光卻十分遊離。整個人好似失了魂兒，已經不在這個三次元內了。
“芸兒，我知道你心裡傷心難過，但這一不吃不喝下去，外婆看到了會更加傷心難過。”蘇文沒有離去，依舊坐在牀邊，替江火擦拭了一下臉，柔聲道，“等這件事情結束，我想送你出去散散心。也許，離開這裡，你能夠暫時忘掉那些傷心事。”
聽到這話，江火的瞳孔猛然放大：“我不走！”
她固執地拽着牀單，掌心捏出汗水來，目光盯着牀頂蚊帳上的花紋，死死咬着嘴。
“如果你再這樣不吃不喝，我立馬叫人送你走！”蘇文卻也是個十分固執的人，父女兩如出一轍。他像是下了狠心一般，語氣嚴厲地威脅道。
江火立馬翻身爬起來，帶着怨恨注視着眼前這個男人：“我的事情，不需要你操心！”
蘇文的心像是被抽打了一樣，狠狠地疼了一下。他對上江火那雙漆黑的眸子，覺得那雙眼睛，像足了江琴。一想到江火的母親，滿心的愧疚又充斥了心扉。
當年，是他對不起她們母女。本以爲，他可以在未來的日子裡彌補過去。可直到後來看到江火那樣憤恨的眼神，他才明白，他失去的，遠遠不止那十個月的歲月，不僅僅是愛情和親情，更是一去不復返的光陰。
在江琴最無助最虛弱的時候，他這個男人卻一走了之，杳無音訊。他不怪江火怨恨自己，那是他應得的。只是看着江火如此折磨自己，一點米水都不進，他惱自己竟然沒有法子讓這個女兒吃點兒東西。
江火似乎感覺到了氣氛的不自在，也覺得自己剛剛那話說得有點過火，洶涌的氣勢一下子泄掉。垂首坐在牀上，她吃穿用度，沒少花費蘇文的錢，又有什麼資格來說他？
雖然外婆不說，但是她心裡明白。尤其是當初跟着小舅舅在老家過的日子。小舅舅那般喜歡賭博，家裡的花銷都靠小舅媽一個人，怎麼能夠支撐？她知道，眼前這個男人因爲愧疚，每個月都給了大筆的生活費。
可是她不願意承認，甚至暗暗在心裡發誓，以後要把他所有的錢都還給他！
她不是他的女兒，她是江火，不是蘇芸。無論如何，她都不能原諒，解不開心中的那個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