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火沒能等到姜琦清醒過來，便又被催着飛走了。她跟蘇文達成協議，如果再過一個月，姜琦的救治仍然沒有起色，便轉到國外去醫治。其代價是，在此期間她會乖乖聽從蘇文的安排。
不過柳寧對於她來說，除了姜琦這個好友，她的確也沒什麼牽掛了。既然蘇文答應她，一定會想辦法醫治好姜琦，再有鹿轅的承諾，她也沒有什麼好不放心的。而眼前，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她去完成，所以，她必須蓄力拼搏。
那日大雪之後，洛陽對着病房的窗戶發了一個小時呆。他忽然覺得，自己白活這麼十幾年了。從小到大，但凡他真心想要的東西，沒有得不到的。可惜這一次，他突然發現，其實自己是那般無力。時間千百東西，無數東西，都是他可想而不可得的。
期末考試即將臨近，鹿轅到醫院的次數明顯減少了，每次呆的時間，也折半。如今，他已然成爲年級中的傳奇人物。自從姜琦休學後，他便佔據了年級第一的位子。高一的時候，姜琦也會有考試不利失手，掉落到年級前五之外的時候。可這12班的班長，這一年不知是吃了什麼藥，突然後勁十足，大考小考，沒有哪次失利過，次次第一無懸念。搞得不僅學生疑惑，甚至聯易方都開始奇怪了。
作爲班主任，他也找鹿轅試探過，但沒有發現任何異常。此事在整個柳寧一中盛傳一時，成爲全學校師生茶餘飯後驚歎的話題。洛陽私下曾經詢問過他，爲何突然變化如此大。
他雖然不在同一個年級，但也有所耳聞。再加上跟姜琦的接觸，他知道得也不算太少。當時鹿轅只是沉默，良久方纔吐出一句話，令洛陽印象深刻。他沒想到，若鹿轅這般看似瀟灑，能夠在各方面人世處理上收放自如的人，心中竟然還有如此柔軟脆弱的一面。
“咚咚咚。”
一陣敲門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洛陽快步走過去開門，對上外婆那張惆悵難散的慈祥面容，他的心猛然抽搐了一下。
“小洛在啊。”老人和善地問候了一句，“我家老頭子怎麼又麻煩你了。”她說得客氣，卻不生絲毫疏離。這幾個月來，她已經把洛陽當做了自家人。而至於洛陽爲什麼對姜琦如此特殊，她心裡早已猜到。老人家眼花心卻清明，什麼事情，都看得通透。只是念在兩個孩子都還小，易老師又表現出明顯的反對，她更不方便在此事上多說。當然，也絕對不反對洛陽到醫院來探望。
姜琦的父母都有工作要忙，平日裡她和外公呆在醫院裡照顧。雖然有護工二十四小時在，但老人總是不放心的。全家就這麼一個孩子，發生這樣的事情，當初悲痛不已。如今，這劇痛減緩而延長，不知什麼時候是個頭。洛陽常來這裡坐坐，陪她說說話，日子倒是好過了不少。
“外婆坐。”洛陽連忙將椅子搬過去，接過外婆手中的保溫桶，放在旁邊的桌子上。
“謝謝你啊，小洛。”老人親切地笑了笑，看了眼姜琦依舊不變的容貌，嘆口氣，“這些日子，真是很感激你。我特意給琦琦煲了點兒排骨湯，她小時候可愛
喝了。你也來喝點兒吧。”老人說着，起身要去拿湯。
“我來吧，外婆，您坐着休息會兒。外公出去買點生活用品了，一會兒就回來。”洛陽十分禮貌，先一步起來，將保溫盒打開，小心翼翼地取出裡面的食物。上面是米飯，中間層放了小碟蔬菜，最下面則是排骨湯。揭開蓋子，香味撲鼻而來。
“嗯，外婆的手藝真是好，這麼香，琦琦真有福氣。”
他順便誇讚了一句，說得老人樂呵呵的。
“你呀，就是會說話。比起琦琦她們那個班長，你這張嘴啊，可是太厲害了。”外婆笑盈盈看着他說道，“這鹿班長吧，人也不錯，可就是不怎麼愛說話。以前來吧，還陪我這個老婆子說會兒話。現在，真是金口難開啊。”
洛陽聽到她這麼說，稍顯尷尬地笑了笑，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很多事情，老人家並不清楚。但很多事情，她也不需要清楚。這麼大歲數了，不應該再去操心太多事情。
“班長嘛，總是有點威嚴才能在同學中立足嘛，當然不如我這般平易近人和藹可親啦。”他嬉笑調侃道，“鹿大班長，可是我們柳寧一中出了名的厲害人物，自然不是那麼容易親近，有時候有點冷漠，也是很正常的。不過他這個人向來如此，不怎麼喜歡說話，說出來的話也不怎麼好聽。外婆您吶，就別往心裡去。所謂一物降一物，他那臭脾氣，將來自然會有人降服他的。”
“說得有道理。”外婆被他這麼一說，之前心裡的不悅通通消失，對他的好感又多了一分，“小洛啊，你這麼辛苦，來回在醫院和學校之間跑，別太累着自己了。高三學習壓力大，你自己可要注意身體啊。”
“我沒事，我這不還有外婆煲的湯嗎？你看我常來醫院，就常常可要蹭外婆的湯喝。”他舀出湯來，喝了一口，滿臉滿足，連連點頭，“外婆的手藝，果然是最棒的！琦琦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啊。”
“你這孩子。”老人家被他哄得十分高興，看看牀上的姜琦，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琦琦啊，你能聽到外婆跟你說話嗎？能夠聽到，你就響應外婆一下，哪怕是動動手指頭也好啊。”
等待片刻，牀上的人仍舊沒有任何動靜，老人臉上的失落又添幾分：“琦琦，你看我們這麼多人，都在等着盼着你醒過來。你向來都是那麼善良，怎麼忍心讓外公外婆一直呆在醫院裡這麼等着？媽媽爲了你的事情，還跑去舅媽老家的仙婆那裡特意給你求了平安。對了，那位任娟阿姨啊，肚子大起來了，行動不方便，所以這些日子就來得少啦。看到她，我就想起當初你媽媽懷着你的樣子。天下父母心吶，外婆我也實在是不忍心再責備她了。想她一個姑娘家，也不容易。哎，外婆老了，又開始嘮叨了。”
她臉上的失落，被洛陽看在眼裡，亦十分難過。嘴上安慰老人說自己沒事，但心裡的痛卻無法欺騙自己。看到姜琦一直這麼沉睡下去，他心中的希望在一點點消失。他怕，他怕這麼拖下去，反倒會耽擱治療時間。
“外婆。”沉默良久，洛陽終於開口。
老人擡眼望過去，眼中閃爍着淚光：“小洛，怎麼了？”
雖然洛陽常來醫院，與他接觸的日子也不短了，但老人極少看到洛陽如此嚴肅的表情。這個孩子在她看來，比起鹿轅更爲樂觀豁達開朗，也更容易相處。她從來沒有把洛陽和那些個花花公子富二代之類的任何詞語聯繫在一起。當然，她也並不清楚洛陽的家庭背景。只是偶爾聽說過一兩句，問過洛陽那麼一兩次，也就算是微薄地知道一點。
“我想跟您說個事兒。”
“說吧，孩子。”
“我想，帶琦琦去法國治病。”洛陽說得簡單明瞭，每個字都十分踏實響亮，帶着不可動搖的決心。
老人愣了愣，有幾分不可置信，將他上下打量了幾遍，甚至透露出幾分懷疑。她之前聽姜琦的父母商量過，那個任昶說，倘若姜琦再醒不過來，就打算送她去國外醫治。至於爲什麼會突然提出這樣的想法，她一個老人也不想多問。可能國外有什麼更高明的法子，或許就能醫治好琦琦了。只要琦琦能夠康復，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
“外婆，您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琦琦的。”洛陽看到她眼中的懷疑，趕緊勸說道，“琦琦在這裡治療，也不是一兩個月的事情了。我擔心再這麼拖下去，會耽誤救治時間。如果錯過了最佳治療時間，那以後醫治起來，就會麻煩很多了。其實我也一直沒有告訴你，那個任娟阿姨的哥哥任昶，是蘇氏企業蘇文的心腹。而江火，就是琦琦以前的那個好朋友，是蘇文的女兒，叫蘇雲。”
老人點點頭：“這些我知道，江火離開柳寧一中的時候，我聽琦琦說過。”
“那你可知道我是誰？”洛陽指着自己，反問一句。
“你？你不是琦琦的好朋友嗎？”外婆稍顯吃驚，沒想到他會問這樣的問題。
“我們洛家，其實是蘇家的死對頭。”洛陽淡然回答道，“我本來覺得，這些都不重要，而且我相信，您看人，也絕對不會看重什麼身世背景，所以您纔會待我如此好。我是洛家的長子，我爸媽一直想送我去法國留學。我以前不肯，現在我已經跟他們商量過了，如果我同意去法國留學，那他們要一起送琦琦去法國求醫。外婆，我告訴您這些，只是希望您明白，我們家現在，有能力保護好琦琦，幫她治病。我相信，也希望您能夠相信我，有朝一日，我一定可以憑藉自己的力量，保護好琦琦，不讓她再受任何傷害！”
他說罷，走過去，在老人的面前跪了下來，目光決絕。
“你這……”外婆有幾分手無足措，萬萬沒想到他會說這麼一番話，雙手要去扶起他。
“外婆，你一定要相信我。要是你都不相信我，那我在這個世上，就找不到可以信任的人了。”洛陽搖頭，不願起身。
良久，老人家會心一笑，點點頭：“我相信你，你是個好孩子，琦琦交給你，我能安心。”
洛陽聽到她的話，方纔安心起身，心中萬分感動。這一刻，是他沉思良久之後的決定。如此背水一戰，倘若失敗，那他也無怨無悔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