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觀賞油菜花的日子回到學校,差不多快一週了。而那邊的手續,也辦理好了,只是,蘇文暫時還沒有告訴江火。
他不想逼她,給她一個選擇,即便在柳寧一中多呆兩年,也不見得一定是壞事。
江火這一週,都顯得有些鬱鬱寡歡,無論姜琦怎麼逗她,笑容裡都帶着憂愁。雖然她還沒有下定決心,但是蘇文已經在電話裡透露了。
即便沒有明說,但她仍舊猜到幾分。
又是一個週末快到了,姜琦依舊沉醉在物理試題中。旁邊的柳眉,竟然跟姜琦如出一轍,大愛物理。於是,這兩個難得碰上的知己,馬上成了同一陣營裡的戰友。
週六下午的陽光,逶迤地拖了老長的影子,一切都顯得寧靜如常。最後一節課後,如期而至的放假給這個原本沉寂的校園,帶來了幾分欣喜。
江火趴在窗戶上,看着林蔭道上緩緩流動的人羣,揹着各色書包,打打鬧鬧地往校門口方向而去,心裡不禁劃過一絲失落。
“小柳條啊,這道題不對啊。”旁邊的姜琦卻是和柳眉,其樂融融地討論着物理試卷上的對錯。
兩個人爭執不下,你一言,我一句,討論得熱火朝天。教室裡走掉了大半人,還剩下十來個埋頭看書或者做題的同學。卻唯獨江火一人,無所事事地趴在窗戶邊,頗有閒情逸致地看風景。
“嘖嘖,火火,你這興致盎然呢。”姜琦目光掃過,看到江火如此優哉遊哉,忍不住帶着羨慕嫉妒恨的語氣說道。
江火卻是沒了心情搭理她,總覺得心裡不安寧,也說不上原因,好像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但實際上又沒有發生什麼事情。
“哎,不對啊。”姜琦見自己的調侃沒有引起她的任何反應,忍不住起身離開座位,走到前面一排,站到江火面前。一伸手,探她的額頭。
“幹什麼呢。”江火帶着嫌棄的眼神看着她,一把推開她的手,“我沒事。”
“沒事你在這發什麼呆?”姜琦一副絲毫不相信的樣子,“物理試卷做好了?這次我可不給你抄。”
“沒做!不給就不給!”江火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心裡的煩躁不安更勝一層。
“不對吧,火火,你這是心煩意亂,神情不安吶。”柳眉亦湊了過來,眨巴着眼珠望着她,“我看,你一定是遇上什麼煩心事了。”
江火皺眉:“也沒什麼事,我也不知道爲什麼,心裡總是不踏實,好像,好像什麼東西揪着一樣。”
聽到她的話,兩個女孩同是微微皺眉。片刻,卻表現出了不同的神色。柳眉帶着幾分沉思,沉默不語。
姜琦則是拍拍江火
的肩膀:“傻丫頭,別瞎想了,沒事沒事。能有什麼事呢?這不一切都好好的嗎?”
江火知道這是她在安慰自己,努力想要擠出一個笑容回報她。只是,怎麼努力似乎都做不到,弄得笑比哭還難看。
“江火!”
姜琦正絞盡腦汁想着要如何安慰她的時候,教室門口卻是天外飛仙般傳來了張凡濤亮麗的吼叫聲,尾音拖長,還帶着喘息。
三個人同時望過去,門口立馬出現張凡濤狼狽的身影。他本欲華麗麗地剎車停住腳步,奈何之前速度過快,剎車不穩,最後只得伸手扶住門口第一排的課桌,身子晃晃悠悠幾欲摔倒。
“叫我?”江火心頭更是一緊,不好的預感襲遍全身。
“你,你快去,快去人民醫院。”張凡濤剛剛穩住腳跟,立馬喘着氣,“你外婆,你外婆她……”
不等張凡濤說完,江火立馬拔腿奔出了教室,直奔校門口。
姜琦和柳眉還沒反應過來,看着呼吸尚未平穩的張凡濤,一臉驚愕。
“到底怎麼了?”姜琦走過去,嚴肅地問他。
“咳咳咳。”張凡濤深呼吸了一口氣,“她外婆病危了。”
幾人的臉色,同時沉重下來。
江火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跑出學校的,只聽到呼呼的風聲一路相伴。等到跑到校門口,卻被一人拽進了一輛車,然後迷迷糊糊地上了車,被拉拉扯扯到了醫院。
腦袋昏昏沉沉的,心裡的悲傷蓋過了焦慮。她一下子沒了主意,像是支撐世界的頂樑柱轟然倒塌了一樣。
耳畔一直有個聲音在對她說話,可她覺得自己什麼都沒聽清楚,淚水像是斷了線的珍珠一樣,顆顆飽滿圓潤,不斷下落。
“火火,你先別這麼難過,老人家只是病危,一定能夠搶救回來的,你放心。”看到江火不言不語一直流淚的樣子,鹿轅只覺得心痛不已。他不自覺地拉住江火的手,不斷安慰,卻似乎效果不大。
當班主任在家裡接到電話的時候,立馬讓鹿轅去找到江火,讓她趕緊去醫院。鹿轅當時心裡一沉,打電話給張凡濤,同時讓司機到了學校門口。
看到江火失魂落魄地出現在校門口的時候,他感覺自己的心都要碎了。拉着她上車,直奔醫院。
“外婆。”江火雙目失神,只是在口中囔囔地念叨着兩個字。那種心神不寧之後,帶來的竟然是這樣一個出乎意料的悲痛消息。
鹿轅牽着她,按照易方說的,帶她來到了急救室。走廊上已經站着五個人,全都沉默不語。
江火目光恍惚,跌跌撞撞地走到江濤身邊,對上他憂傷的眸子,心又沉
了一大截。
四下一片沉寂,目光都盯着急救室,生怕一移開眸子,燈熄滅,裡面便會推出一具屍體。
江火無力地滑落到椅子上,呆呆地坐在那裡,死死攥着手,捏着衣角的手心,已然出汗。
大舅媽走過去環手抱着她,輕輕撫摸,以示安慰。卻不敢張嘴說一個字,心情十分沉重。
她下午還跟老人開了玩笑,說明年過年的時候要辦一場酒席,給老人家祝壽。兩個人開開心心地剝着花生米,卻不知道怎麼的,老人一下子暈倒在地,嚇得她一時間慌了手腳。
上前去扶起老人,掐了掐人中,卻沒有什麼反應。她急忙掏了手機打了急救電話,又慌忙把江濤叫了回來。
跟着救護車到了醫院,便一直守在急救室門口。半個小時後,江澤夫妻和蘇文,都趕了過來。最後是蘇文打電話,讓班主任把江火叫來的。
這樣的等待,顯得極爲漫長,長到江火覺得,自己似乎已經死過一次,又重新活回來長到十六歲。
四下一片安靜,甚至連針尖觸地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急救室的燈忽然熄滅了,江火立馬起身。
穿白大褂的醫生走了出來,只搖了搖頭,便離開了。
他身後,護士推着掛着氧氣瓶的老人,出現在衆人眼前。
江火不顧一切地撲了上去,握着外婆的手,淚流不止。那一刻,她感覺自己已經死掉了。沒有任何知覺,沒有任何情感,除了淚,再無其他。
從她記事以來,沒有母親,只有這個外婆,一手把她拉扯大。她最喜歡的一件事情,便是依偎在老人的懷裡撒嬌。這麼多長輩,她也最聽外婆的話。老人家說一句,頂的上別人說十句。
她無法想象沒有外婆在的日子,沒有外婆,她便沒有家,沒有一切。是的,她一無所有。
看着牀上那張除了蒼白,依舊慈祥的容顏,江火覺得心都被掏空了。她死死拽着外婆的手,不斷地叫着她,企圖讓她從睡夢中醒過來。就像冬天的早上外婆來叫自己起牀一樣。
一遍又一遍,一聲又一聲,牀上的人依舊無動於衷。
最後,蘇文把江火拉開,抱在懷裡,任憑她哭泣。
“腦淤血。”護士只說了三個字,搖了搖頭,臨走又同情地拍了拍江火的肩膀,“諸位節哀。”
江火不知道這一天是怎麼過去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醫院回到老家的。只迷迷糊糊看到一張一張的白色奠旗和花圈,一遍又一遍地聽到哀樂,來來往往的人上前行禮,她跟着舅舅一起磕頭回禮。
整個世界,彷彿因爲少了一個人而瞬間蒼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