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校場上密密麻麻站滿了各處官兵,他們大多隸屬於駐屯大軍,跟興元軍的關係並不深厚。三五成羣的官兵聚攏在一起閒話家常,彷彿在數百里外,並沒有發生戰事一樣。但是每個人都準備好了荷包,要把開拔費裝進口袋裡。
部將們端過一把太師椅,讓馬傑舒舒服服的坐了下來。頭頂上的天空雲層深厚,一陣陣微風吹過,這樣的天氣裡,坐在校場上吹風也是一件樂事。馬傑換上了一身戎裝,金背大砍刀交給身後的親兵扛着,看起來威風凜凜。
各處軍官緊張的給自己的部下點名,一捆捆刀槍箭矢被抱了出來,分發給各路官兵。燒製好的乾糧裝進了士卒的包袱。
“統制大人,您怎知道韓風去了府衙就一定能拿到錢呢?”部下笑呵呵的對馬傑說道。
馬傑輕蔑的搖了搖頭,輕聲說道:“你若是想做官做的更大一些,就要多用用腦子。韓風好歹也是錦衣衛都指揮使,家族勢力更是龐大。我不想得罪他,他既然來搬救兵,我就把表面功夫全都做好。如果他真的去府衙拿到了錢,而我們的兵馬沒有準備好。到時候貽誤戰機,導致興元府被金兵攻佔,那黑鍋就全是我們背了。要我們已經做好了準備,士兵枕戈待旦,隨時可以出發。韓風拿不來開拔費,那就只能怪他自己了。做官,一定要記住,有功當然要領。可是任何有可能背上身的黑鍋,都要趕緊推開。”
“大人英明,卑職受教了。”部將笑呵呵的捧過一杯熱茶,雙手送到馬傑面前。
馬傑微微一笑,接過茶杯,忽然聽見校場外一陣喧譁,舉目望去,只見韓風等人策馬狂奔,又跑了回來。馬傑當然不會失了禮數,放下茶杯,整了整戎裝,站起身來,待韓風馬到身前,拱手道:“下官甲冑在身,不便行禮,請都指揮使大人莫要見怪。”
韓風翻身下馬,急忙說道:“馬統制,真的來不及了。一百萬貫開拔費,就算朝廷不給,我給。我給你寫個條子,興元府一解圍,韓家立刻調集錢財給你送到益川郡來。一百萬……不,兩百萬。馬統制,快發兵吧。”
馬傑故作爲難的踱了兩步,看着韓風滿是血污的臉,躊躇了半天這才說道:“韓大人,規矩就是規矩,要是這一次我們沒有開拔費就出發,下次呢?再說了,開拔費應該是戶部和兵部責成各地府庫支付。就算韓大人你再有錢,也不能越俎代庖吧?要是朝廷知道了……只怕還以爲韓大人你有異心呢……”
“而且,寫欠條這種事未免太過於荒唐了。韓大人你位高權重,我們發兵之後,難道真的去錦衣衛跟您要錢?到時候你那些如狼似虎的部下把我們打出來怎麼辦?拿不到錢,我的弟兄們也要找我算賬,那不是裡外不是人嗎?”
馬傑看到韓風張口想要說些什麼,索性擺了擺手:“韓大人,不是我不發兵,這次真的是愛莫能助。朝廷的規矩不可破,想發兵,開拔費拿來再說。”
韓風還沒說話,一名豹組官兵憤怒的搶上前來,指着馬傑怒喝道:“馬統制,我們豹組官兵可是一文錢開拔費都沒拿。同樣在興元府跟女真人打生打死。我們的弟兄戰死了多少,就連呂都尉都親自帶人斷後,現在只怕凶多吉少,你還在口口聲聲說錢,你……”
馬傑厲聲打斷了他的話頭,不屑一顧的罵道:“你算老幾?你什麼身份?敢這麼跟我說話?你們豹組那是自己運氣不好,大宋這麼大的地方,你哪裡不去,偏偏去興元府。遇到了女真人,你能不打嗎?要是女真人現在打到益川郡來,老子能先要錢,再打仗嗎?”
韓風伸手拍了拍那個憤怒戰士的肩膀,將他擋在身後,冷冷的看着馬傑:“他沒什麼身份,他是我兄弟。”
馬傑的嘴脣微微蠕動,面色變幻不定的看着殺氣凜然的韓風,不由自主的退了兩步。對面的韓風卻一步步逼近過來,手掌已經按在了刀柄上,韓風沙啞的嗓音緩緩說道:“馬統制,發兵吧。”
馬傑乾嚥了口口水,心中着實有些害怕,但是轉念一想,就算韓風敢殺了李家滿門,那也是李家咎由自取的禍事,從那以外,若是沒有犯事的官員,還真沒聽說被韓風殺過。大宋畢竟是個有王法的地方,難道還真的讓韓風一個人說了算嗎?他又不是皇帝。
再說了,沒有開拔費更好,馬傑自從狼煙傳訊就已經知道,燒幾柱狼煙很有學問。這代表着金兵有多少人馬,戰力幾何。三萬精銳金軍,馬傑掂量着益川郡的軍隊,就算去了也未必能解圍,說不得還會把自己陷在裡邊。既然是這樣,又沒有開拔費,傻子才肯去當援軍。馬傑自詡聰明人,怎麼會做這樣的傻事?
“韓大人,開拔費既然沒有,兵,是發不得了。”馬傑接連退了幾步,忽然轉身喝道:“各營兵馬聽令,中軍集合,各自收兵回營。”
迷茫的官兵們紛紛朝中軍聚攏過來,他們也被折騰迷糊了,這兩天來就是在不斷的召集和解散中渡過。而那些血跡斑斑的騎兵到底是什麼人?帶着心頭的疑惑,越來越多的官兵走近中軍。
馬傑緊張的看着韓風緊握刀柄的手,喃喃說道:“韓大人,冷靜點。這兒是我的中軍,這裡都是我的兵馬。你可不要亂來,否則士卒譁變,這樣的罪責,你我都擔待不起。”
中軍裡詭異的氣氛早已引起了益川郡官兵的注意,許多士卒已經拿起了武器,他們不知道中軍裡會發生什麼,也不知道韓風等人到底是什麼人。但是看到主帥是那般模樣,官兵們下意識的覺得不妙。
花雪轉過身來,看着那些茫然的官兵。她身上的盔甲也早已破損,連日來的激戰和狂奔,讓她秀麗的容顏褪去顏色,飄逸的長髮枯結在一起。分開身後的豹組官兵,花雪一步步走到陣前。
“我從來沒有拿過一文錢開拔費。因爲我們是細作,乾的是殺人的活兒。我不知道這樣是不是公平。上陣殺敵就要開拔費,而我們深入敵後,狙殺的都是金國巨獠,運氣不好的話,可能我現在已經死了十七八回。爲什麼我們沒有開拔費?”
花雪站在衆軍之前,清涼的風捲起她的長髮,拂去她面上的塵土……
“豹組一千兄弟在興元府苦戰,整個興元府的守軍傷亡累累,就連城裡的老百姓都要拿起武器跟女真人拼命。他們怎麼不去跟府衙要開拔費?官軍的命是命,老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嗎?”
“靖康之難,我們已經丟了半壁江山。現在就連興元府這樣的戰略要地被人攻擊,你們還在斤斤計較開拔費。是不是要等到女真人一口口把整個川陝吃下去,你們才肯不要那些臭錢?國破家亡,江北十餘萬義軍沒有要朝廷一文錢,還在堅持作戰。老百姓節衣縮食要供給軍隊補給。現在興元府危在旦夕,十餘歲的青壯在城頭跟敵人廝殺,他們只盼着能在自己戰死之前,看到援軍到來,看到興元府還能留在大宋的手中……但是,你們卻在這兒跟我們要錢……”
“豹組的弟兄們在興元已經死了三百,突圍求援的時候,都尉呂品帶着兩百弟兄斷後,現在凶多吉少。餘下的,還在城內苦守。他們跟你們一樣,是人,是有血有肉的漢子。他們血戰到死,爲的是不讓國土淪入敵手,爲的是不讓金狗有西進的跳板。那爲什麼,你們好意思在這時節要錢?”
“如果你們還有一點點血性,請出兵。我替興元府四千將士,數萬百姓,求求你們!”
風聲不知何時已經變大,槍尖上的紅纓隨風舞動,偌大的大軍校場鴉雀無聲,無數雙眼睛看着站在陣前的女子。她解下腰間的束帶,褪去甲冑,跪倒在地上,肩頭不住聳動,熱淚早已盈眶。
鏗鏘之聲不絕,數十名豹組戰士反拄大槍,單膝跪下。
熱血男兒,大好頭顱,不曾對殘暴之敵認孬,不曾對腥風血雨示弱。卻在此地,卻在此時,面對着他們的同胞,他們的同袍,彎下黃金膝,低下不屈頭。
韓風冷峻的臉色不禁動容,快步走到花雪身邊,雙手將她拉起,冷冷的望着沉默的官軍,一字一句的說道:“不要給懦夫下跪,不要哭給沒血性的人看。”
“我們走!”
“去興元府!”
“一起去死!”
官軍緩緩分開一條通道,看着那些盔甲殘破的戰士,牽着戰馬,拿着大槍,一步步朝校場外走去。不知是誰,不知是從什麼地方開始,有人默默的取出了兵刃,有人牽過了戰馬,有人背上了乾糧清水,跟在豹組的身後,朝校場外走去。越來越多的人朝外走去,稀鬆的腳步漸漸密集,鋼鐵的洪流不斷涌動。
“沒有我的將令,動身的都是叛軍。”馬傑看着軍隊已經不再受自己控制,歇斯底里的狂叫起來。
一支利箭不知從誰人手中射出,穿喉而過,馬傑的頸後飈起一股血花,仰天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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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單的說下。很久沒有寫這樣的劇情,把自己都寫嗨了。
這一段的確不好寫,用詞遣字都琢磨許久。在羣裡和熊貓等資深作者也交流了一下。好幾個小時才寫出來一章啊。不容易,不容易!
我也想在這一段爆發,不過,爲了保質,就不得不放棄量了。一天兩更已經是極限,諸位可以參考一下我這兩章之間的時間差。蛋疼啊!
自我感覺這幾章寫的很嗨,大家有什麼建議或者不同意見,可以在書評區留下,我都會看。
感謝月飄零書友的捧場。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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