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韓風嬉皮笑臉的模樣,陳潮平想要發火卻發不出來。並非是因爲韓風官職和他差不多,而是因爲,聽韓風這番話的意思。韓家似乎要收那個女子爲義女,如此以來,也算是門當戶對了。看兒子對李玉梅那番心思,只怕是拿着刀逼他,他也要娶這個女人了。如果韓家伸出援手,讓自己的面子過得去,卻也未嘗不可。
“你是細作司的韓總領?”陳潮平倒轉馬鞭,抱了抱拳。
韓風回禮道:“正是區區不才在下我。陳統制一大清早就爲廣東水師請命,公文已經上路了,所以令公子也不必裝模作樣在牢裡受苦了。我就吩咐人帶他出來,沒想到這麼巧就遇到了陳統制……”
“裝模作樣?”
韓風微笑着說道:“令公子和李姑娘情投意合,怎麼可能有逼奸的事?只不過是我們想了個辦法出來,想要逼得陳統制走投無路,自己申請水師下南洋而已。既然陳統制都寫了公文,咱們的陰謀詭計也該撤了不是?接下來就該琢磨琢磨怎麼操辦令公子和李姑娘的婚事了。”
陳潮平看了看韓風身後那羣吊兒郎當的細作司人手,輕輕的從鼻端哼了一聲:“你怎麼知道我的公文就一定是要南下呢?”
“統制大人大概忘記了我們是吃哪行飯的。要是拆不開個火漆,細作司也別在北方討生活了。再說了,細作司的鴿組送起公文來,肯定是要比驛站快不少的。所以……你那封公文是咱們鴿組替你送去的。保證要不了幾天就放在樞密院和兵部的大堂上了。”韓風皮笑肉不笑的答道,讓陳潮平頓時一陣毛骨悚然。
“算你狠!”陳潮平跺了跺腳,回頭看着兒子。卻見這個不爭氣的傢伙正眼巴巴的看向自己,心頭又是一陣火起。枉費當老子的吃不下睡不着,想盡一切辦法給兒子洗脫罪名。這小子居然吃裡扒外,爲了個女人就聯合外人來陷害老子於不仁不義。回去了一定要重重的罰,狠狠的罰……唔,至少要罰他半個月沒有零花錢。嗯,就這樣!
陳潮平正要轉身離開,韓風忽然悠悠開了口:“陳大人也不用急着走,我還有件事想要和陳大人商量。在此之前,希望我們韓府收李玉梅爲義女,等等事務,陳大人都能爲之保密。”
“什麼事?還想坑我?”陳潮平冷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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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安正在飄着小雪,西湖邊的閣樓關上窗戶,燃起了暖和的爐子,就連送上貴賓房的酒水都要暖過一遍。史彌遠端着酒杯,靜靜的看着清澈的酒水,似乎想要把手中的酒杯看出一朵花兒來,半晌才遞到嘴邊,一飲而盡,伸手抹去鬍渣上的殘酒,垂下眼簾,淡淡的說道:“大人,很難辦到。”
趙汝愚和趙飛分別坐在史彌遠的上下手,聽見這句話,趙汝愚微微一笑道:“現在嶽麓雜談越來越露骨,幾乎已經成了韓家上下在民間的代言人。但凡韓家想要推行的舉措,就大讚特贊。而我們的舉動,就會招來一片批駁之聲。這些還沒有參加科舉的士子必須要捏在我們手中才行。指望西湖議事,現在看起來,西湖議事還真不是嶽麓書院那羣人的對手。”
趙汝愚的這番話顯然引起了身邊兩位禮部高官的同感,尚書大人和侍郎大人一起嘆了口氣,不是臨安沒有才子,而是嶽麓書院是一個團體,臨安零散組織起來的文人,怎麼可能鬥得過一個集團?而其他的書院,背後又沒有細作司皇城司這樣的龐然大物撐腰,趙汝愚有心要捧起一兩個書院來和嶽麓書院打擂臺,可是卻很難實現。
“想要控制這些士人,幾乎不可能啊。大宋的祖訓就是和士大夫共治天下,太祖遺訓也說不得殺害讀書人……那些書生天不怕地不怕,你看嶽麓書院這般小子,還把朝廷放在眼裡嗎?”趙飛喃喃說道。
趙汝愚胸有成竹的笑道:“今天我找你們來,就是因爲我已經找到了如何控制這些士子的辦法。”
一聽說能控制住這些膽大包天的士子,史彌遠和趙飛都來了精神,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你們應該知道前段時間鬧得沸沸揚揚的案子。韓風去了廣南東路,給廣東水師統制陳潮平弄了個陷阱,哄他自己跳下去。陳潮平本來是堅決反對下南洋的,被韓風騙的自己上書朝廷要下南洋。雖然現在樞密院和兵部還在提請官家決議,但是我們都明白,官家心裡,是很想下南洋的。只不過,官家不能直接說出口罷了。”趙汝愚壓低了聲音說道。
“陳潮平當然不服氣韓風,聽說兩人在廣州郊外還真的打了一場,陳潮平好像吃了點虧。如此以來,陳潮平更加氣憤,他寫了一封信給我。其中提到,韓風現在倚仗手中有嶽麓雜談,背後有韓家的支持。勢力會越來越大!想要遏制韓風的勢頭,就要從嶽麓書院的學子下手。如何操控天下士子,他倒是給我提出了一個非常好的主意。”
“什麼主意?”史彌遠和趙飛異口同聲問道。
“你們都知道,大宋有戶籍制度。百姓就算出門,也要路引。士子每年趕考的時候,到了臨安,第一件事是交上自己的路引文碟。陳潮平建議,按照士子所在籍貫,限定錄取名額。如此一來……其中的好處,你們想想吧。”趙汝愚忍不住一拍大腿:“真是妙計啊!”
史彌遠心思如電,頓時想到了這條計策的關鍵之處。
按照戶籍劃分錄取名額。比方說,這一期一共錄取三百名進士,朝廷可以規定其中臨安錄取五十名。嶽麓書院不是鬧得兇嗎?那就給荊湖路十個名額。如此以來,錄取名額多的地方,戶籍也就越發值錢了。外地人都想打破腦袋往臨安跑。而官府再卡死了士子們轉換戶籍的門檻……
嶽麓書院那裡,一旦被官府卡死了錄取名額,爲了能夠考取進士。團結的書院也變得不再團結,那就不攻自破了。
再說了,各地書生的錄取名額不同,禮部可以暗箱操作的空間就很大了。這不但是控制學生的好辦法,更是一條財源啊。
想到這兒,史彌遠的眼前一亮,脫口而出:“右相大人,這麼好的辦法,實在難得的很。不過,我怕官家不準。”
“官家會準的。現在官家一心都在南洋在福建路的海上貿易,在積攢財力準備北伐之上。明年的科舉,現在都快過年了,官家連問也沒有問一聲。只要咱們報上去,我猜官家十有八九會說——諸位愛卿,你們自己看着辦吧,禮部負責就是了……”趙汝愚微笑着說道:“一定是這樣!”
“哈哈哈,嶽麓書院,哦,不!現在別說是嶽麓書院,這新的考試製度一出來,天下士子就都在我們掌握之中了。”史彌遠放聲大笑起來。笑聲穿過窗戶,飛蕩在夜空中,就像是夜梟在鳴叫。
“大人,你這招有點狠毒。”林珍一邊給韓風揉着肩膀,一邊輕聲說道:“如果趙汝愚、史彌遠看不到其中弊端的話。這次,他們就一定會死無葬身之地。”
韓風感覺那一雙柔若無骨的小手在背上舒舒服服的捏着,滿意的哼了兩聲,並沒有回答林珍的話。
這辦法稀奇嗎?這不是就是脫胎自一千年後的高考制度嘛。要說毒辣,高考可比科舉毒辣多了。這兒好歹是你考中了舉人就可以去考進士,大家坐一個考場,考同一個問題。然後決出狀元榜眼探花。高考呢?每個地方的錄取率不同,每個地方的分數線不同,每個地方的考卷都他媽不同。
如果你不幸生在湖北山東安徽河南這樣的省份,恭喜你,龐大的人口基數中,您得是百萬裡挑一的奇才,才能考上那兩所在國際上排不上號的大學。當然,假如你幸運的生在帝都魔都這樣的城市,同樣要恭喜你,除非你已經蠢笨如豬,那麼至少會有一間大學的門是爲你敞開的。
韓風幽幽的嘆了口氣,毒辣啊。一個帝都戶口可以讓人瘋狂,在他的那個年代,一個出生在帝都的孩子,落地的那一刻,就比出生在普通地方的孩子身價至少貴了兩三百萬。這種人爲製造的不公平,實在讓人很蛋疼無語。
哪怕是如今的大宋,一個廣南東路的農民,拿着官府的路引到臨安,絕對不用辦暫住證,絕對不用掏出高額的贊助費把孩子送到學堂,絕對不會受到臨安人的歧視……
“林珍……”韓風喃喃的說道:“我覺得自己打開了一個盒子,至於會放出什麼樣的怪物來,我自己心裡都沒底。我知道這個辦法很毒辣,如果趙汝愚他們真的照辦了,這一次我們可能贏了趙汝愚。可以後呢?若是朝廷真的覺得這是控制人的好辦法,以後用強權推行下去,我是不是害了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