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四川都在招募兵丁。韓風和辛棄疾變着法的想招數,儘可能多的忽悠年輕男子加入興元軍。甚至爲此,集中了超過三千人的騎兵部隊和五千步軍,在成都之外進行了一場聲勢浩大的閱兵儀式。人都是容易被感染的,看到鎧甲鮮明的雄壯軍士雄糾糾氣昂昂走過,心裡似乎總有一團火在燃燒似的。
加上辛棄疾開出的條件的確十分豐厚,除了沒有開拔費之外,從日常生活到戰時軍費,都要比駐屯軍高出不少。從一開始的猶豫不決,到漸漸開始有人報名加入興元軍,總算是讓這一老一少,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博戈達、博戈滿這些飛虎軍的老底子,都在辛棄疾的身邊,迅速補充到興元軍之中。雖然人數不是很多,只有數百人,但是這些經歷過北伐和歷次血戰的將士,足夠將興元軍的戰鬥力提高一個檔次。
興元軍的一切在緊鑼密鼓的籌劃着,吳曦也閒不下來,初初回到成都的他,每天都要面對堆積如山的公務,幾乎連喘口氣的功夫都沒有。
下午的時分,陽光透過枝丫嶙峋的老樹,在地上投下一片千奇百怪的影子。吳曦解開官服的扣子,坐在樹蔭下,看着駐屯軍的報告,不住拿着毛筆鉤鉤畫畫。身旁伺候着的幾位親兵,看到大人如此忙碌,都識趣的靜立一邊,悄無聲息。幽深庭院裡,只能聽到風兒吹過的沙沙聲。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擾亂了庭院的寧靜。正在沉思的吳曦擡起頭來,只見門房快步走了過來,徑直走到他的面前,稟告道:“大人,有位從安康過來的書生,說是有重要軍情跟大人彙報。他有功名在身,是個秀才。”
吳曦皺了皺眉頭,像他這樣級別的官員,怎麼可能是區區一個秀才說見就能見到的?
“問過他是什麼事了沒有?”吳曦低聲說道,眼光一直沒有離開手中的公文。
門房遲疑了一下,還是老老實實的回答道:“小人已經問過了,但是他說事關重大,只能對大人一個人說。死活不肯開口,小人又怕耽誤了重大軍情,便來請大人定奪。”
吳曦擡起頭來看着門房,這個老實巴交的門房,自從他小時候就已經在吳府做事,一直勤勤懇懇,從來沒有出過紕漏。吳曦放下手中的公文,想了想說道:“好,那就請他過來吧。”
過不多時,門房帶着一個瘦高的書生走進小院,兩名親兵走上前去,將那書生攔在門口,仔細搜查全身。另外兩名親兵手按刀鞘,只要有什麼不妥,馬上就會把那書生亂刀分屍。搜查一圈,並無異狀。書生坦然的笑了笑,隨着門房走近吳曦身邊,躬身施禮道:“晚生夏家明見過吳大人。”
吳曦擡眼看了看這個年輕的書生,身上是一條略顯皺褶的舊布衫,腳上的黑布鞋佈滿了灰塵,下頜留着一縷短短的鬍鬚,一雙眼睛卻是炯炯有神,一介布衣,看到鎮守一方的大員,並沒有像尋常人那麼緊張,反而十分鎮定自若。
“安康來的秀才?”吳曦自言自語的唸叨了一句,問道:“你見我,有什麼話要說?”
夏家明左右看了看那幾個虎視眈眈的親兵,微笑道:“大人,有些話事關重大,可不能被其他人聽見。如果大人信得過晚生,請屏退左右。”
話音剛落,幾名親兵依然勃然大怒,鋼刀半截出鞘,令人驚恐的金屬摩擦之聲從耳邊掠過。雪亮的鋼刀映照在陽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吳曦冷眼看着那個淡定的書生,不由有些欣賞他的大膽,輕輕舉起右手製止了部下的行動,低聲吩咐道:“你們先出去。我便和他單獨談談。”
親兵隊長不放心的說道:“保護大人的安全是我們……”
吳曦打斷了他的話頭:“難道我這個將門出身的,還會怕了一個手無寸鐵的書生嘛?還是說,你們覺得我連保護自己的能力都沒有?”
“屬下不敢!”親兵們紛紛收起鋼刀,抱拳躬身,帶着門房,走出了小院子。
如今院子裡只有吳曦和夏家明兩人,一陣拂過的微風從樹梢上帶起一片樹葉,打着旋兒,緩慢從樹上落下,飄飄蕩蕩從兩人中間掠過,落在地面上。夏家明悠然看着那片樹葉,淡淡的說道:“吳大人,實不相瞞。在下是大金國人,隸屬於樞密院南府,此行來求見大人,是我們大金國皇帝有話要在下轉告。”
夏家明看着吳曦的臉色一變,補充道:“大人不用叫侍衛,我對大人沒有惡意。況且,大人應該知道,南府細作出發之前,口中都有毒丸,若是大人想要叫侍衛拿下我,我咬破毒丸,死在這裡便是了。”
吳曦微微一笑:“好,既然你這麼有膽色,我先不叫人抓你,你說完顏璟讓你帶話給我,他說了些什麼?”
夏家明心中一喜,若是吳曦直接吩咐人進來,把他抓起來,那他只有咬破毒丸自殺這一條路了。說到手底下功夫,夏家明可沒自信能在院子外都是吳府親兵的情況下,赤手空拳一瞬間殺死吳曦。更何況,吳家歷代都是勇將,吳曦……也不是那麼好對付的。
“皇帝陛下有幾句話想要先問問吳大人。當年宋帝南渡,岳飛、韓世忠、劉世傑、張浚、吳大人的祖上紛紛揮軍北上。在和尚原,吳大人先祖一戰成名,晉身名將之列。可是請問吳大人,當時最厲害的岳飛是怎麼死的?韓世忠爲何交出兵權,鬱鬱而終?”夏家明聲音冰冷,字字如箭,射向吳曦心房。
吳曦冷冷的答道:“那是因爲秦儈弄權,嫉賢妒能。太上皇已經爲嶽武穆平反昭雪。”
“吳大人,說句不該說的話。若是今日皇帝派人來殺了你,過幾十年之後,再追封你,你可願意?”夏家明冷笑道:“人不爲己天誅地滅,再說了,吳大人是明白人,你我都知道,沒有趙構老兒的點頭,秦儈給他天做膽,也不敢對岳飛下手。不許將軍見白頭……這是古話了。吳將軍爲何在臨安賦閒許久?陛下深深爲將軍感到不值。”
吳曦擡起眼睛,不屑的說道:“完顏璟要策反我?這些話,我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了。”
“先帝是一直想策反吳將軍。但是陛下卻不這麼認爲,他以爲吳將軍是有鴻鵠之志的天縱之才。吳家鎮守四川許多年,無功也有勞。但是朝廷一直對吳家十分猜忌,這樣的局面還要維持多久?吳家一直是宋人心中的一根刺,準確的說,是趙家的眼中釘。歷朝歷代,都未有趙家對武將如此刻薄。就算是岳飛、韓世忠,之前的狄青、楊繼業等人,哪個能有多好的下場?”
夏家明察言觀色,看着吳曦的臉色,緩慢而又十分清晰的說道:“陛下不是請吳將軍歸降,而是請吳將軍自立。川中四路,駐守兵馬大多是吳家嫡系。只要吳將軍願意揭竿而起,四川可傳檄而下。兩廣之地,地廣人稀,駐軍極少。就算吳將軍沒有入湘之意,以川中富庶,加上兩廣,自立爲王足矣。”
吳曦漠然答道:“自立爲王?對我有什麼好處?”
“將軍應該記得三國往事。曹魏擁江北,孫吳佔據江南,劉備坐川中。若非諸葛亮六出祁山,姜維九伐中原傷了川中根基,加上諸葛亮事必躬親,不會用人,導致身死之後,整個蜀漢竟然無可用之才,只靠姜維一個人苦撐大局。蜀漢絕不會滅亡的這麼快。”
“現在將軍坐擁川中之地,有地利有人和。天時也在將軍這一方,宋人和大金國對抗,若是此時將軍立國,宋人四十萬大軍立刻減少十萬。川中地勢險峻,吳將軍手中兵馬足以抵擋二十萬大軍的進攻。可若是宋人敢用二十萬大軍西進,大金國的鐵騎難道不會趁勢南渡嗎?”
夏家明侃侃而談,說得口沫橫飛,只見吳曦沉默不語,暗忖他已經被自己說動,便接着說道:“陛下說過,若是吳將軍立國,陛下願意將安康相贈。安康乃是戰略要地,此次大金國籌劃許久,又御駕親征,加上兵貴神速,宋軍又因爲諸多原因,赴援不及,才落到我們大金國的手中。陛下願意將安康交還給吳將軍,作爲立國之禮物!”
“這倒是有些好笑了,完顏璟從川軍手中奪走安康,跟着又要把原本屬於我的城池,拿來做禮物誘我立國。天底下居然有這樣的道理?”吳曦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夏家明面不改色:“若是陛下不將安康還給吳將軍,難道吳將軍還要和大金國開戰,拿下安康不成?或許川軍有這個實力,但是連番血戰,勝負豈能定論?”
“我承認,你說的,讓我有些心動。”吳曦索性站了起來,將座下的小椅子踢到一邊,笑道:“不過,你忘記了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