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薄紅咬了咬脣畔,心中已經有了決斷。
拔下頭頂的簪子插入胸口,薛薄紅臉色也變未變的開始默唸口訣。她爲了保護君上的這一滴心頭血不受玷污,在記憶甦醒的那一刻就果斷的逼出了自己全部的心血。如今唯一的心血離體,薛薄紅只覺得周身的魔氣都要被抽空了。
沈淮安眼見着薛薄紅的臉色越發的慘白,立刻將自己的魔氣打入她周身的大穴,幫助她運轉魔氣,催動心頭血尋找師尊的蹤跡。
那一滴心頭血開始緩緩上升,最終往一個方向移動着。沈淮安和薛薄紅對視一眼,立即跟了上去。
那滴心頭血前往的方向赫然就是——人間界。
沈淮安在那一頭翻天覆地的折騰,莫南柯卻難得的過上了幾天清閒的日子。除了吃飯的時候偶爾被莫誅南騷擾一下,戳戳臉上身上的軟肉以外,他基本上每天都是自己躺在主臥的大牀裡“安睡”。
同樣是養在宗門的大人物身邊的弟子,莫誅南和沈淮安相比就可憐了許多,他的童年除了練功就是練功,遠不及沈淮安被莫南柯帶着各種玩耍的有趣。這也導致了莫誅南在城郊的樹林裡修煉的時候偶然捕獲幾隻小動物之後,打獵的興致一發不可收拾。
城郊的樹林是莫誅南發現的難得的清靜之地。在這個江南的小鎮裡,雖然冬季哪裡並沒有厚厚的積雪,但是因爲薄冰遍地,山地陡峭,所以鮮少有人涉足。地滑溼冷什麼的對於莫誅南這樣的修仙之人並不是問題,況且那裡的靈氣最爲充沛,也很僻靜,所以他索性每天都去那裡修煉。
冬季之後山林中的動物也少了,但是若是細心尋覓的話,也會遇見那麼一兩隻。有一回莫誅南在林間打坐的時候,一隻白毛的雪狐從他面前竄了過去,莫誅南下意識的射出一道靈力,輕易的就捕獲了一隻雪狐。
可有可無的拿回了自己的府邸,那兩個老嬤嬤倒是喜歡得不行,直嚷嚷着要給小少爺做一套小冬衣。莫誅南尋思着家裡的小孩的確不能大冬天還只用被褥包着,所以對那兩個老嬤嬤連聲道謝,又賞了她們月銀。
兩個老嬤嬤本就是刻意討好,未曾想還會得到賞銀,更是歡喜得很,連夜爲莫南柯用硝制好的狐皮縫了一件精緻的小冬衣。
因爲孩子還小,隨時都會長大,若是縫成了衣服倒是可惜了那麼好的料子。所以兩個老嬤嬤一合計,索性縫了一個小披風似的外罩。那小披風當真是精緻極了,釦子使用米粒大小的小珍珠攢成的,帽子邊兒縫了一圈細密的狐狸長毛,緞面上又別有心思的繡了一隻活靈活現的小狐狸。
兩人給莫南柯穿上,原本白嫩的小臉埋在長長的狐狸毛裡,有些上挑的眼睛再配上帽子上特意縫着的小狐狸耳朵,襯得莫南柯當真是一副小狐狸的樣子。
莫誅南樂得不行,抱起莫南柯抖了好幾下,方纔故意氣他一樣的說道:“哪裡像是小狐狸,分明就是個小豬仔兒。”
似乎爲了佐證自己說的話,莫誅南刻意捏了捏埋在絨毛裡的那張小肉臉上的肥嘟嘟的肉肉,直把莫南柯原本白嫩的小臉捏出一抹嫣色。
莫南柯都懶得搭理他,無聲的翻了個白眼,生受了。
和莫誅南接觸時日越久,莫南柯就越覺得自己和自家小徒弟有些可笑。這貨,就這貨,真的值當他們兩個苦心孤詣的對付?放着他不管他自己都會被自己二死了吧?
只是那個時候,莫南柯並不知道,一個人是不會生而強大的。當他真的變成旁人心目中“應該”成爲的樣子之前需要歷經過多少心痛,也只有他自己纔會明白吧。
自從莫南柯有了那件小披風,莫誅南就彷彿愛上了打獵一樣,每天回來的時候都會帶上一點野味。有的時候是兔子,有的時候是山雞,更有一次他扛回來了一頭野豬。卻再也沒有碰上雪狐雪貂之類的玩意了。這倒是讓莫誅南有些遺憾。
對於莫誅南抽風一樣的愛好,莫南柯不予置評。但是他愛上打獵之後也的確有些好處,譬如……莫南柯再也不用只吃熬得稀爛的米漿了。當莫誅南帶回來野雞的時候,老嬤嬤會把野雞熬湯給莫南柯喝。
野雞不夠肥嫩,也帶着一股子土腥氣,但是對於脾胃虛弱的嬰兒來說,沒有多少油水的野雞反而很好。熬過雞湯撇開雞肉不用,之後在湯裡沉入一些麪粉,靜置之後取上層的清湯,上籠屜再蒸一遍。這樣製作出來的雞湯湯色澄淨,也沒有了野雞素有的土腥味,莫南柯吃着倒也還好。
第一次用這個法子做湯的時候,那個老嬤嬤還害怕家裡的老爺嫌她浪費,但是在發現莫誅南非但沒有異議反而總是帶回來野雞之後,兩個人精似的老人漸漸回過味兒。
——老爺很寵家裡的小少爺呢,於是對待莫南柯也就越發的上心了起來。
莫南柯的日子不算是難熬,但是他並不是沒有心事。一,二,三,四,五。整整五天了,淮安還是沒有找到他麼?
心裡浮現出一層擔憂,這種擔憂隨着他自己的身體變化而越發的明顯了起來。
莫南柯的身體他自己是清楚的,隨着靈力的累積,他越發覺得自己的身體有承受不住的趨勢。也曾經放出他收集在內府之中的靈力,但是那些靈力並沒有讓他恢復原來的樣貌,反而潰散在他的身體裡。
沒有平白積攢的靈力。那些潰散的靈力倒是刺激了他的神經,莫南柯再一次嘗試的時候就發現,自己重新可以控制神識了。
將神識探入自己的內府,莫南柯發現自己的內府之中原本平靜的小型的混沌海如今是一片波濤洶涌。原本仰躺着的小人兒也坐了起來,盤腿坐在一個光球之內,臉色越發的紅潤,可是他小小的眉頭緊緊的皺着,很是辛苦的樣子。而他的膝蓋上擱着一柄長劍,赫然就是原本應當在莫南柯的儲物空間之中的忘魂劍。
看見了忘魂劍,莫南柯也並不驚訝,因爲它本就應當是在他內府之中溫養着的。莫南柯只是有些心疼的摸了摸自己的小元嬰,用乳白色的神識蹭了蹭小元嬰的小臉算是安慰,心頭卻難免一片冰涼。
這幅身子本就是被後天塑造而成,在他未曾開啓仙帝模式的時候尚且能夠堅持,但是如今卻已經是在死撐了。重塑身體對於莫南柯來說是必須的,只有再一次重塑的身體,纔是仙帝真正意義上的迴歸。
曾經他看着洪荒舊景,就像是在看一個故事。而如今忘魂劍的歸來填補了他殘缺的一魂一魄,莫南柯再也無法將曾經的舊事只做故事看待了。如今的莫南柯,自然是知道如何再一次重塑這幅身體的。因爲他心裡明白,他自己現在的情況用通俗的話來講,就是硬件跟不上,軟件再牛掰也是白扯。
只是……重塑一次身體,那又談何容易。
眼下卻無論如何也不能再吸收靈力了。莫南柯無聲的嘆了一口氣,索性閉着眼睛真的睡了起來。
朦朧之中他好像被人抱起,莫南柯一個激靈,驟然睜大了眼睛。
莫誅南抱着莫南柯的動作一頓,倒是沒有偷抱人家然後被正主抓包之後的窘迫。順手往上託了託莫南柯的身子,他低頭一笑,對莫南柯說道:“走,帶你去泡溫泉。”
幾天的相處,莫誅南也漸漸摸索出了一些門道。他越發認定,這孩子是老祖的私生子什麼的……恐怕不是一個玩笑。
尋常的孩子哪有這麼乖巧的不哭不鬧的,除了第一天換了個環境而掉了幾粒金豆豆,這孩子根本就沒有哭過。尋常的孩子哪有這麼皮實不怕冷的,他早先幾天沒有經驗,就是用被子把人包了包,這孩子居然也沒有生病。
想了想沈淮安,莫誅南越發的慶幸自己當時的那一順手。雖然沒有找到他想要的忘魂劍,但是好歹挽救了一個小生命不是麼?
夾着莫南柯興沖沖的往城南遁去,莫誅南尋思着帶着這個和他挺有緣分的小東西享受一下。前幾日他追獵物的時候偶然發現,城南的密林深處有一處溫泉,水溫不冷不燙,很是適宜。溫泉邊上難得的綠草如茵,松柏蒼翠,景色也十分秀美。他就想着總把人家孩子放在家裡不像話,應該帶出來玩玩的。
也是一大清早他就興沖沖的收拾了東西,夾上莫南柯就來到了這裡。
先是剝光了莫南柯身上的小披風,莫誅南掐了一個法訣,將莫南柯小小的身子託在水中,既讓溫暖的水流淹沒他的小身子,又不讓他嗆到。莫南柯面色複雜的看着這個boss預備役將他剝光,險些嚎幾嗓子來捍衛自己的“貞|操”。
“知道你高興,自己玩去吧。”腦頻率完全和莫南柯不在一個頻道上的莫誅南只當他是許久沒有出來心中歡喜,揉了揉他黑色的發旋就把他推到了溫泉的更裡面。這個溫泉的泉眼在潭水的正中間,那裡溫度高一些,正適合小孩子。
三兩下把自己剝光,莫誅南也走下了溫泉。泉邊上有一塊大大的岩石,他昨日來的時候用靈氣削去了上面的棱角。岩石被溫泉水泡的很暖和,他靠在說上面倒是感覺很好。
揚了一把水到莫南柯的頭上,看着他艱難的甩着自己的腦袋,憤怒得過來想要咬人卻手短腳短怎麼也劃不過來的樣子,莫誅南難得的真心笑了出來。
肆意歡暢的笑容在樹林之間逸散,氣得莫南柯都漲紅了臉色,肉嘟嘟的肥爪爪用力握起,“狠狠”的捶向了水面。嬰兒小小的力氣只能濺起不大的水花,根本達不到莫南柯想要濺莫誅南一臉的目的。可是莫南柯卻堅持不懈的撲騰着,到最後竟然手腳並用了起來。
莫誅南就那樣笑着看着莫南柯在水中苦苦掙扎,最後索性自己仰躺在大石上不再理會他。莫南柯的小臉憋得通紅,最後沒有力氣了便癱在水裡靜靜的飄着。左右莫誅南已經設下了法訣,倒也不擔心那個小東西會掉到水裡去。
松柏合抱的溫泉冒着白霧,在滿地落雪的森林中倒也算是安然恬靜。而溫泉中男子仰躺閉目,和他身邊的小肉球一齊宛若工筆畫卷。
莫誅南撩起一把水潑在自己臉上,將有些蔫了的莫南柯劃拉過來拘在自己的懷裡。戳了戳明顯不想搭理他的小肉球,莫誅南哄了幾句:“好了好了,不就是潑了你一把水麼?我潑回來了啊,別生氣了。”
莫南柯也覺得自己所做所爲太過幼稚,有些不好意思的別過臉去。雖然他如今是□□個月大的孩子,可是也不至於真的就是孩童心性。
林子裡太過靜謐,彷彿能夠引逗起許多心事。
莫誅南漫不經心的逗着懷裡的孩子,眼神卻越來越空茫。他覺得心裡有許多話卻無從傾訴,眼前這個孩子太過澄淨的眼睛倒是讓他有了傾訴的欲|望。四下無人,唯一的活物是一隻四六不懂的孩子,這樣的狀況卻正合適莫誅南梳理自己的那些無法宣之於口的心事。
“吶,我跟你說啊,我挺不喜歡沈淮安的。”伸出手揉了揉莫南柯近乎半透明的耳朵,莫誅南沒頭沒腦的這樣說道。
#聽反派講故事神馬的,叔一定是瘋了。#
雖然如此,但是莫南柯仍舊乖乖的趴在莫誅南身邊的水域上靜靜的聽着。
“我很小的時候就在宗門裡根針掌門修行了,那個時候我就聽過他了,那個時候只是很羨慕他那麼好的運道,覺得天道真是偏袒他偏袒的厲害。”自嘲似的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莫誅南繼續說道:“後來我的運道也不差,天資也好,時運也罷,都算是順風順水的。”
“但是啊,大概真的容不下兩個氣運沖天的人吧,我再看見他的啥時候就總覺得從骨子裡的厭惡。”
“總覺得……我註定得跟他搶點什麼似的。而且你看啊,我從遇見他開始就倒黴,如今不僅沒有得到忘魂劍,就連宗門都回不去了。”
說完,莫誅南就將自己沉入水底,只留下幾縷青絲在溫泉上飄蕩着。在水底捏了捏莫南柯肉肉的小腳丫,彷彿將那些心頭鬱郁了許久的事情全部都丟在溫泉泉底。
莫南柯被人捏了腳丫,剛想條件反射的踢上去。卻忽然覺得莫誅南也挺可憐的,被天道創造出來卻有了自己的思想,有了自己的喜怒哀樂,卻不得不按照天道的安排做他的傀儡。
想了想自己這些天的野雞湯和小披風,莫南柯抿了抿嘴角,算了,下不爲例,這次就借給他捏一下吧。
過了一會兒,溫泉上飄出一串水泡,莫誅南一個用力的踩水就從溫泉破水而出。
拽着莫南柯肉肉的小腳丫,莫誅南將他倒提着拉到了自己身邊,伸手抹了一把自己臉上的水,莫誅南忽然大笑了出來:“算啦算啦,管他呢。既然我已經選擇了修仙,那麼就總該想着怎麼更進一步纔是,總是想着和一個以前都不認識的人鬥得至死方休什麼的,那還有什麼意思。”
莫南柯睜着眼睛看着莫誅南爽朗的小臉,心裡忽然浮現出了一絲別樣的感覺。
——或許,他和他家小徒弟以及莫誅南的關係,並不一定會發展得那麼糟。
可是這個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過而已。莫南柯不是沈淮安,他沒有對天道的動作的那樣精準的揣測,但是正如沈淮安不能讓莫南柯有一絲一毫的危險一樣,莫南柯也同樣不能讓沈淮安置於危牆之下。
事實上,他們師徒和天道,和莫誅南已經沒有和解的機會了。
一道魔氣破空而來,衝着莫誅南握着莫南柯腳踝的那隻手射去,力道精準,狠辣異常。
那道魔氣莫誅南在熟悉不過。
沈!淮!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