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吟一句情話,執筆一副情畫。
綻放一地情花,覆蓋一片青瓦。
共飲一杯清茶,同研一碗青砂。
挽起一面輕紗,看清天邊月牙。
愛像水墨青花,何懼剎那芳華。
無論是什麼樣的愛,只要存在過,就不會消失,總有一天,它會以另外一種形態迴歸,在你毫無察覺的時候,它其實已經悄悄地來到了你的身邊。
無論親情、愛情或友情。
花不語失去了在那個高科技時代的親人朋友(那個時候的她其實還沒有擁有過愛情),但是她在這個古代的時空裡,她不僅收穫了愛情,還交到了許多知心的朋友,雖然失去了人生中的第一個孩子,她也因此傷心了許久,不過有時非深的日夜陪伴,她的心傷正在被治癒。
她還年輕,一切都可以重頭再來。
新年伊始的到來,讓將軍府和荊日以至於整個封陌都變得喜氣洋洋了。
俗話說,新年要有新氣象,花不語受了多年的現代教育,自然改不了在現代過年的習俗。張燈結綵是免不了,紅色的燈籠紅色的綢子,以及那些紅色的梅花,無一不讓人從心底感染上過年的熱鬧氣氛。
花不語的傷有了和量子的高超醫術和極品的藥材,基本趕在過年的時候就通通癒合了,只是還在結疤不能沾到水,而且必須禁口, 剩下的就是花費很長的時間調養體內的寒氣和虛症。
即將迎來新的一年,根據藥谷的規矩,和量子和他的五個弟子都必須回去一趟,大家聚在一起吃餐飯。所以當花不語和錦言柳萱在廚房裡擀好麪皮的時候,和量子就和訾簡來告辭了。
時非深正從天策營回來,琚炎帝命他好好地收押應瀾汮,等待新年過去以後再親自殿審。
所謂殿審,就是在金鑾殿上當着文武百官大臣的面,由琚炎帝親自審問處決。
而那些企圖跟着應瀾汮謀反的大臣以及其牽帶人員早已在時非深離開荊日之時,交由京兆言判決,主謀全部斬首,其家眷不論男女老少全部處以絞刑,這是爲了以免留有後患。
家丁刺青發配,丫鬟則在秉持仁政的前提下,全都在遠離王都的偏遠地域找得幾戶人家一一嫁出去,女子出嫁後以夫家爲天,自然不會在腦子裡存些想要爲原來的主人家報仇雪恨的念頭。
一切的行動都十分迅速,幾乎是在三天之內就把這一大批的人處理完了,沒有漏網之魚。京兆尹是由時非深提拔的,他的能力自然不會遜色。
朝廷上一瞬間失去了許多大臣,爲了能繼續有條不紊地運轉,爲朝廷補充新血是當務之急,於是本來是四年一次的科舉考試便破例決定提前一年開考。上次的考試纔過去兩年,而新年過後琚炎帝將頒佈新詔,所以用一年的時間調整好再迎接科舉考試,衆多考生也摩拳擦掌蓄勢待發。
花不語從廚房裡出來的時候滿臉滿手的麪粉,加上她的白色狐裘,整個人遠看去就像個白麪團。
“前輩就要回去了麼?”看見和量子,花不語立馬開口問道。
和量子和訾簡看了看花不語身上的麪粉,對視一笑:“老夫必須走了,看來是沒有口福吃到夫人親自下廚包的餃子了。”
“等前輩回來,我再親自爲前輩做一頓好吃的餃子。”花不語雙手拍了拍,麪粉便嘩嘩地往下掉。
“一定一定。”和量子笑道,然後將手中的一大袋藥材遞給花不語,“這是剩下的藥量,吃完這些你就不用再喝藥了,只要平時飲食多注意,身體也能繼續調養。”
藥吃多了未必好處就多,真正的調養還是從膳食開始最好。
“謝謝前輩,我一定會記住的。”花不語接過藥材讓錦言柳萱拿着,她看了看訾簡,見他依舊白袍如新,花不語便說道,“訾簡兄也跟前輩一起去麼?”
訾簡點頭微笑:“嗯,這是藥谷的老規矩了,回去過一夜便可回來。”
“可是你們現在纔出發不晚麼?晚上就是大年夜了,藥谷離這裡很遠吧?”
和量子接着說道:“其實要真趕不回去,隨便約個地方也是勉強可以的。”
花不語對於和量子的這種隨意決定只得笑笑,他是師父嘛,只要他願意又有誰敢說不呢?
“前輩,桓池也要回去麼?”花不語忽然間提起了桓池。其實在她醒了以後就一直想知道時非深是怎麼處置桓池的,後來她知道了和量子給桓池吃了歲月丹和可以失憶的藥,她便像再見見桓池,“我想見一見他。”
“你想見他?”回來的時非深聽到了花不語的話反問道。
花不語將一臉的麪粉糊上了時非深乾淨的袍子上,她道:“我想跟他拜個年。”
和量子和訾簡都因爲花不語的話愣住了,她竟然想要和害死自己孩子的兇手拜年?她是怎麼想的?
“好,我陪你一起。”時非深將花不語臉上的麪粉用袖子擦乾淨,然後溫柔地回答。
這下子,和量子和訾簡就更啞口無言了。他們兩夫妻的大腦沒問題麼?妻子發瘋丈夫也跟着一起發瘋?
然後當時非深和花不語雙雙看着和量子的時候,和量子也只好答應了。
下午,花不語在自家的前庭花園見到了被和量子和訾簡領來的桓池本人。
一頭的白髮蒼蒼,佝僂的身體,顫顫巍巍的步伐以及皺紋滿布蠟黃蒼老的面容,簡直和記憶中的桓池截然不同。他穿着灰褐色的粗布衣裳,拄了一根木頭杖子,就像一家酒棧裡的齊丹乙那樣,一瘸一拐地跟在訾簡身邊走着。
雖然眼睛渾濁,但是卻從中透着單純,因爲他已經沒有了記憶,就如同三歲小孩一般,老邁卻稚幼。
“桓池?”花不語不自覺向前一步,語氣中透着不可思議,時非深跟在她身旁不說話。
桓池沒有迴應她,依舊在訾簡的身邊自顧玩着手指,比起眼前的陌生人,手指帶給他的樂趣顯然更多。他傻傻地笑着,一邊笑着一邊將手指伸進嘴巴里吮吸,然後牽出晶亮的口水將手指比給訾簡看。
訾簡掏出一塊帕子把桓池的嘴巴和手指擦乾淨,然後看了看花不語。
雖然已經聽過了關於歲月丹的效力,但親眼看見這副模樣的桓池,花不語還是不得不驚訝了一番。
“桓池?你、還記得我麼?”花不語一邊問着桓池,一邊小心翼翼地靠近桓池。
和量子答道:“他不會再記得之前的事了,他只會一直以這樣的形態活下去。”
永遠的,像個三歲幼兒一樣,蒼老地活着。
花不語怔住了,眼前的這個人,明明是害得她失去孩子的元兇,但爲何她的心裡卻恨不起來?或許是因爲他已經得到了應有的懲罰,還是因爲她可以理解桓池這麼做的原因?
桓池比任何人都渴望自由,他無拘無束的性子不允許有其他東西的束縛,他桀驁不馴,像脫繮的野馬,想要自由快活地在寬闊的草原上奔跑,而不是被人指東說西地東奔西走。
爲了自己的利益而傷害別人,這種行爲叫自私,是令人唾棄的。
但是轉念想想,如果換位思考一下,她會否也會和桓池做出一樣的事呢?她是否也會爲了自己想要的東西而去傷害別人呢?
答案是,是的。
她不是桓池,不能很深刻的去理解桓池心裡所想的,她站在對立的角度去批評桓池的所作所爲,這理所當然,但要是讓她成爲桓池,和他經歷一樣的遭遇,那麼,她自己就會覺得做什麼都是對的。
自私是人的一種本性,也是一種本能。
沒有人能抗拒它的出現,也沒有人能不在它出現的同時傷害別人,無論是心靈上的還是肉體上的。
同學間的爭吵、父母間的分歧……這些矛盾的根源都是因爲沒有設身處地的爲別人着想,認爲自己是對的,便覺得別人是錯的,於是這些傷害便在無形中形成了。
人類是離不開自私的,而桓池,他的自私也情有可原。
花不語上前對着桓池的臉狠狠地給了他一巴掌,令人措手不及。
“這是你欠無緣的。”花不語忍着手掌上的脹痛,這樣說道。
時非深接過花不語的手輕輕地吹起,而和量子和訾簡紛紛看傻了眼。
“這是你欠我的。”又是一巴掌,花不語換了一隻手打在桓池的另一半臉上。
桓池痛的哭了起來,一邊大哭一邊拉住訾簡的袖子躲在他身後,然後驚恐地看着花不語。
“兩個巴掌,送給已經死了的桓池。”花不語拉起時非深的手,走近桓池,而桓池一見花不語走過來,更是使勁地躲在訾簡身後。
花不語笑眯眯地對桓池問道:“喂小傢伙,你叫什麼名字?”
訾簡聳了聳桓池畏畏縮縮的肩,示意他回答,然後桓池才怯生生地含糊不清說出自己的名字:“小……小、小池……”
花不語大步走到桓池身邊,就在桓池以爲自己又要莫名其妙地被打而閉上眼睛的時候,花不語突然抱住了他,笑道:“你叫小池啊?你好,我是花不語。”
再怎麼怨恨這個人,發生的事也不會改變,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再計較下去?她本就是喜歡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人,她都得到了非深和無緣的寬容,那麼桓池爲什麼不能得到她的寬容呢?
“……你、好……”桓池像個三歲孩子一樣口齒不清,但花不語溫暖的身子讓他忘記了臉上的疼,也反手抱住花不語,重複一遍,“你好。”
這次,字節清晰,花不語真誠地笑了起來。
無論好壞,這些經歷都構成了她獨一無二的成長過程,無疑,桓池是她成長中的一個重要環節,如果沒有桓池,她不會這麼眷戀生命,也不會從中學會寬容,更不會明白羈絆對她而言的重要性。
失去與得到,其本身並不能放在天枰上衡量,知足或不滿,完全取決於個人。
“小池,新年快樂。”花不語揉了揉桓池的蒼白的頭髮,然後微笑地說道。
桓池學着花不語的模樣也歪起腦袋來,笑容乾淨清晰:“新、新年……快樂。”
花不語倚在時非深的懷裡,明亮的笑容感染着和量子和訾簡也不由得跟着笑了起來。時非深微微俯下身來在花不語的額頭上一吻,他將花不語抱得更緊了。
看着桓池從內心裡綻放出來的笑容,花不語閉起了眼睛享受着時非深的溫柔。
桓池自由了,他夢寐以求的自由終於被他握在手裡了,而相對應的代價,他也必須付出。
花不語會記得,桓池是個大壞蛋大惡人,而小池,卻是個膽小敦善的好人。
至少她是這麼覺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