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事總是會在人意想不到的時候接二連三地冒出來。
前一天晚上花不語才見完時非深,次日的傍晚餐後她就接到了澹臺管家遞給她的一諫拜帖。有拜帖並不奇怪,說明上門拜訪的人很有禮貌,關鍵是寫拜帖的人。
“霍瑕衣?”花不語盯着手中黃底黑字的拜帖上的落款,半天才呢喃出一句。
錦言伸了伸脖子從拜貼上瞄了瞄,然後點頭:“夫人沒有看錯,落款確實是寫着‘霍瑕衣’。”她知道她家夫人屬於半個文盲,總是會看不懂他們現在通用的文字,所以必要的時候她必須幫她家夫人一把。
花不語摸了摸鼻子,似乎在疑惑,一旁的澹臺管家看看拜帖又將視線移到花不語的臉上,問道:“夫人,要不要見?”
霍瑕衣的名字在荊日算是家喻戶曉,沒有誰不知道當朝御史大夫的長女霍瑕衣女生男相但最終嫁於當朝丞相盛晴爲妻的事。所以當霍瑕衣的拜帖遞到澹臺管家手裡的時候,他都猶豫了要不要接下來。
“好歹是貴客,我要親自去迎她進來。”花不語琢磨再三後還是決定見見這位突訪的稀客。
錦言爲花不語重新做了一番精細的打理,一身粉紫色的衫衣落落大方,頭髮只是微微攏起用了白色絲帶束好,沒有過多的裝飾,花不語帶上一貫淡淡的笑容走到別院門口去迎接霍瑕衣。
從上次在丞相府見過之後,這次花不語覺得霍瑕衣有了一些微妙的變化,比如她的裝扮。
時非深跟她說過丞相家拮据的生活,在花不語的印象裡,不論是盛晴還是霍瑕衣,甚至是整座丞相府裡的人應該都是非常樸素節儉的。可是這次來拜訪她的丞相夫人,她的穿着與在百花宴上見過的大臣們的家眷所穿的衣服沒什麼區別,一樣的鮮亮漂亮。
以現在霍瑕衣的容貌再配上這樣一套衣服,就算做過最精緻的化妝,在花不語看來都顯得有些滑稽,就好像一位普通的男子穿上飄逸輕柔的女裝。
不過,她不是普通人。花不語暗暗想到,這就使她要透過這樣的外貌去和霍瑕衣這個人交談。
“好久不見了時夫人,突然前來拜訪真是冒昧至極。”霍瑕衣說着一貫的開場白,微笑着和花不語打着招呼。
花不語點頭示禮,她親切地拉過霍瑕衣的手將她引到裡面去,邊走邊說:“盛夫人說的是哪裡話,你能來不語高興還來不及呢,來,裡邊請。”
互相寒暄客套一番,霍瑕衣坐在了花不語在澹臺別院裡最喜歡的地方——那片向日葵前的小涼亭裡。
打發走了一干閒雜人等,只留下席全錦言柳萱和霍瑕衣的貼身婢女幾人而已。花不語爲霍瑕衣倒了杯清涼解渴的消暑涼茶,然後只是靜靜的等着稀客說話。
後發制人,這是她養成的習慣。
霍瑕衣也不急,只是在慢慢品着她的茶,然後一副閒情逸致的模樣欣賞着小涼亭前因爲夕陽西下而低低垂着頭的向日葵們。
既然你不急,她這個主人又何必急呢。花不語微笑着撥弄手中瓷杯,偶爾才端起來抿上兩嘴。
站在一邊的席全和錦言柳萱對視了一番,皆在猜測這兩位在朝堂上舉足輕重的丞相將軍的夫人們在搞什麼鬼。
看着夕陽由先前的橙黃色逐漸變成赤橙色,霍瑕衣看着向日葵不回頭地說道:“現在,來談談我到這裡來的目的吧。”
花不語挑了挑眉,這麼長時間只是爲了說這麼一句話?丞相夫人,你是在考驗我麼?
“夫人請講,不語必定洗耳恭聽。”不變應萬變,花不語只是如是回道。
正當言罷,霍瑕衣忽然哈哈大笑了起來,一邊用手拍打着花不語的肩膀,剛纔姝靜的神情儼然已經換成豪爽的模樣:“哈哈,說到做樣子,我才發現原來你纔是真人不露相啊!哈哈!”
霍瑕衣豪邁的笑聲在這個傍晚後寧靜的院子裡顯得很突兀,包括花不語席全在內的人都被他嚇到了,當然除了那兩個隨侍在霍瑕衣身邊一臉淡定的侍女。
“……呃……怎麼回事?”花不語明顯還沒有緩過神來。
“好啦好啦,要我裝作大家名媛的模樣可真是累人,我們也不是第一次見面了,不必用那些繁文縟節,怎麼簡單怎麼來吧。”霍瑕衣勾起嘴角笑得得意,好像她比身爲半個主人的花不語還要隨意。
花不語有些尷尬地笑了,貌似你弄錯吧,你本來就是個大家名媛啊。“呵、呵,說的也是啊,我也不喜歡,那我們就一切從簡好了。”
她雖然承認她很多時候都在做樣子,但是,這是爲了給她家夫君掙足面子嘛,像“大將軍娶了個賢惠的妻子”這樣的傳聞聽起來多美好啊!
霍瑕衣握起的拳頭在嘴邊咳咳兩下,開始說道:“在場的都不是外人,我就直說了,”她先是停頓了一下,然後擡起眼睛來直視花不語,認真地說,“我來這裡主要是我夫君的意思。”
“盛相的意思?”花不語疑惑地反問。
“你也知道男女有別,他礙於禮節不能親自來,所以就託了我來跟你說,”霍瑕衣似乎在斟酌措辭,中間又停了下來,眼珠轉了兩下而復才繼續說着,“其實,這也不完全是我夫君的意思,昨日夜裡十五王爺去了一趟我們府邸和夫君說了些什麼,然後今天夫君就託我來這別院找你。”
應瀾祁昨天晚上找過盛晴?那應該是他們從飛花琉閣回去以後的事了吧?這是怎麼回事?理應和應瀾汮在一起的應瀾祁爲什麼半道上會突然去了盛晴家裡?霍瑕衣會來別院,說起來是盛晴和應瀾祁兩個人的意思咯。
看出了花不語滿臉的疑惑不解,霍瑕衣像是得到了什麼答案似的高興起來:“從你的這模樣看來,十五王爺和夫君說你女扮男裝去了飛花琉閣的事是真的咯!?”
花不語腦門上落下三條黑線,喂喂喂,你這麼激動做什麼?眼睛都放光了。“呃……我確實是去了飛花琉閣,是十五王爺說的麼?”
“當然啦,他說和六王爺去飛花琉閣喝酒的時候碰到了你,”霍瑕衣猛然湊近花不語一臉賊笑,“花夫人,下次也帶上我吧?咱倆個有伴!”
……爲什麼你的想法總那麼前衛時髦啊!?花不語感到隱隱有些頭疼。
“呵、呵、好說好說……”先應付過去,花不語決定忽略這個問題切入主題,“十五王爺除了說了這個,還有沒有提到別的?比如說除了六王爺以外的什麼人。”
霍瑕衣好像突然反應過來今天來的目的,她使勁點了點頭,食指放在脣邊回憶道:“夫君說,花夫人定是會對十五王爺有些什麼誤會,在飛花琉閣的人是他的朋友,讓花夫人不要多心,十五王爺和大家是一條心的。”
這麼說,盛情也是知道林胥珀的?那他知不知道林胥珀極有可能是虢洱國七皇子的事呢?既然是一條心,那又爲何不告訴時非深呢?從昨夜時非深的反應來看,很明顯他是不認識什麼林胥珀的。
“我想,我應該要些證據吧?能夠不讓我多心的證據。”花不語順着霍瑕衣的話說下去,她的面色平靜,看起來像在說些什麼芝麻綠豆的小事,只是一雙透亮的黑眼睛緊緊地粘在霍瑕衣的臉上,彷彿不願錯過霍瑕衣的任何一個表情。
霍瑕衣低低輕笑起來,她擺擺手:“你認真起來也真夠嚇人的,也罷,夫君早就料到你會這麼說,他讓我告訴你,證據他沒有,他只能說,大將軍和時夫人是一樣的性子,所謂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站在一艘船上,他和十五王爺就都能保證,絕不會過河拆橋,哦不,應該是不會過河拆船。”
“你知道了將軍和盛相十五王爺聯手的事了?”花不語問道。
霍瑕衣點頭:“夫君怎麼可能瞞我?當初要他和十五王爺去將軍府拜訪也是我的主意。”
“你的主意?爲什麼?”這也太大新聞了吧!花不語吃了一驚。
“沒爲什麼,就是覺得大將軍雖然奉命保護六王爺,但怎麼看也知道,大將軍和六王爺脾性不對口,反倒和十五王爺更相配些。”霍瑕衣一臉的理所當然。
“就這麼簡單?”花不語錯愕。
“就這麼簡單。”霍瑕衣淡定。
……太強大了吧!光憑直覺就讓盛晴和應瀾祁跟她家死將軍接頭,怎麼說呢,霍夫人你真的很敢做啊!
用了一些時間消化霍瑕衣的話,花不語半天才挪挪嘴說道:“盛相的意思我已經明白了,既然已經騎虎難下,不如干脆一些,一條路走到黑,是這個意思吧?”
霍瑕衣大力地拍拍花不語的肩膀,眯眼笑道:“聰明聰明!就是這個意思!”
她倒是想笨一點,你有給她機會麼?花不語腹誹了,她舒了一口氣,緩緩地說:“我會如實將盛相的話轉達給將軍的。”
“麻煩你了。”霍瑕衣眼裡投來讚許的目光,就和夫君說的一樣,花不語出乎意料的反應快。
與其讓十五王爺的人和時非深接觸,不如讓她這個身爲時非深妻子的人來說更安全。現在大家只知道時非深和盛晴的關係好,卻不瞭解應瀾祁和盛晴的瓜葛,所以爲了保險起見,霍瑕衣來了別院。
花不語嘆嘆氣,怎麼這麼麻煩?她又不是那種閒得發慌的人,(事實上,她確實很閒。)
“既然話已傳到,我就不過多打擾了。”霍瑕衣看看天色,起身打算回府。
花不語送她至院門口,臨別前,她湊近霍瑕衣的耳朵旁,用只能她們倆人聽見的聲音耳語:“將軍的意思不代表我的意思,不是我在挑撥什麼,醜話向來都是要先說在前面的。”
霍瑕衣不作聲,只是用眼睛看了一眼花不語,她的神色比之前看到的任何時候都要嚴肅,甚至從嚴肅中可以清晰地看到那雙深黑眼眸子裡無意透出的寒意,就像冬天的飛雪,令人有些涼到骨子裡。
花不語繼續說道:“如果讓我發現,你們想對將軍做些什麼不利的事的話,我可以保證,絕不會善罷甘休,”她側側眼珠,凝住霍瑕衣略略吃驚的眼,“我和將軍性子很像,說一不二,你們最好相信我,儘管現在我看起來還是被將軍保護着,不過……將來的事誰知道呢,我其實很不喜歡將路走到黑漆漆的盡頭。”
言罷,花不語離開霍瑕的身邊,換上另一種親切溫婉的笑容,款款的行了禮:“盛夫人,恕不語不能遠送了。”
“……”霍瑕衣愣了愣,然後稍微勾起嘴角向他們告辭,“告辭,時夫人。”
目送霍瑕衣的馬車遠去,站在花不語身旁的席全微微啓脣說道:“夫人,你來真的?”
花不語將眼睛稍稍閉起來,徑自往院裡走去,淡雅的粉紫色衣衫優雅地勾起一角,隨着她的動作徐徐擺動。
“他們最好不要逼我認真起來,說實話我很懶,要是將軍不嫌棄願意養我一輩子我也沒意見,”
一陣卷着花香的夜風襲來,將花不語的話吹得遠遠的,有些模糊,又有些清楚——
“但這並不代表,我和將軍可以任人宰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