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亮的火光在夜裡照亮了半邊天,時黎一看火苗竄起立馬就飛身下樓。
“馬車還在後院。”
被時黎這麼一提醒,連斐岸和席全也跟着快步衝去後院,時兼留在二樓看守。時非深立在窗邊向外看了看,只見現在正吹着西北風,和他們所在的客房方向相反,縱使火勢再怎麼猛烈也不會燒過來。
時非深關好窗戶坐回牀邊,看着花不語安穩熟睡的臉龐,也沒有多說什麼,錦言柳萱站在門口和時兼一起等候吩咐。
先回來的是時黎,他說馬車沒有受損已經轉移到安全的地方了,連斐岸和席全正在下面幫着店主滅火。
“形勢如何?”時非深簡要問道。
“火勢已經被控制住了,大概不要一會就能撲滅。”時黎答道,然後猶豫片刻還是繼續說,“走水原因也查明瞭,是店中的客人夜裡提燈摸去廚房尋吃食,結果不小心打翻了燈這才引起了大火。”
時非深擡眼看着時黎,覺得時黎還有下句要說,他並沒有急着發問。
時黎讀懂了時非深的心思,於是輕聲說道:“那位客人,便是上陟鏢局的二當家閆抒。”
“上陟鏢局?”時非深奇怪地反問,“他們此時跑到北域來做什麼?”南疆的上陟鏢局正月裡一般是不走鏢的,這個二當家怎麼會在北域?還把人家廚房搞得走了水。
時黎回答道:“這個二當家本是想到荊日去接生意的,無奈他天生就是不辨方向的人,出門又沒帶隨從,從去年十一月份出發,到現在身上盤纏也花得差不多了,結果卻迷了路跑到北域來。”
時非深很是理解所謂的路癡出門有多危險,但是他很不明白:“既然知道二當家是路癡,上陟鏢局就放心他一個人出來?”
“似乎是他偷跑出來的。”時黎說。
知道自己是路癡還敢偷跑出來,果然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時非深搖搖頭:“他現在人在哪裡?”既然時黎能打聽的這麼清楚,想必那個二當家正在等着自己吧。
“後院裡,正在一起滅火。”時黎指了指窗外回答。
時非深對錦言柳萱和時兼說道:“你們守在這裡,不要吵到夫人。”見錦言柳萱時兼點頭,時非深便隨時黎下樓去了後院。
一場大火終於在天亮時分撲滅了,連斐岸和席全累得半死,身上的衣裳都溼得差不多,冷風吹來冷不丁一個噴嚏。可憐的店主坐在地上,烏漆麻黑的臉上掛着眼淚鼻涕,正對着那個罪魁禍首哭爹喊娘。
罪魁禍首縮了縮脖子,臉上一塊黑一塊白十分滑稽。因爲運水滅火,他的身上也是溼了不少,聽到店家撕心裂肺的控訴,他顯得十分緊張:“你、不要哭了,我會賠你錢的……”
聲音聽起來有些慌亂,從聲音上判斷,此人也不過十六七的年歲,個頭卻生得高,一雙茶褐色的眼睛透着幾分心虛。
店主一聽有錢賠,一個打挺從地上蹦起來,伸出手:“拿來!快把錢拿來!”大正月的碰上這種事,換做是誰都不會善罷甘休的。
“這個……”少年搓了搓雙手,侷促起來,“這個……”
反反覆覆的“這個”可把店主惹火了,劈頭蓋臉的吼道:“沒錢賠是麼!?那就送官府!”
少年緊張地擺手:“不要送官府,你給我點時間我回家找人送銀子過來,很多的銀子!夠賠你五大間後院了!”
“讓你回家送銀子?你當我白癡麼!?要不現在就給銀子,要不就送官!”店家正在氣頭上,聲音拔高地叫着。
時非深負手看着,聽到店家的嗓門,他便開口:“銀子會賠給你,但若是因爲你這聲音吵醒了拙荊,時某可不會善了。”說完時黎就把手中的錢袋遞到店家手中。
店主數了數袋子裡的錢,立馬眉開眼笑。這些錢夠他把客棧裡裡外外翻新一遍的了,店主換上一臉和善的面容點頭附和:“是是是,小人馬上噤聲,客官們隨意,請隨意。”
保證完的店主抱着銀子快快樂樂地離開了後院,反正錢到手了,這個燒得亂糟糟的後院就留給他們吧。
“多謝公子仗義相助,待我回家之後一定會把銀子補上。”少年對時非深有禮地抱了抱拳,擡眼時又見時非深一雙毫無波瀾的深藍眼睛盯着自己,少年笑起來,“這副模樣讓公子見笑了。”
“上陟鏢局的二當家閆抒閆公子,幸會。”時非深說出少年的名字,回了回禮,“在下時非深。”
一聽到對方認識自己和時非深這個名字,閆抒驚訝了起來,他細着眼神將時非深上下打量,只感覺面前的人與生俱來一股子的魄力和英氣,深藍眼裡藏着不容忽視的冷冽和久經沙場的沉穩從容。
閆抒的表情在那一剎那就變了,先是震驚,然後疑惑,最後變成了一臉崇拜。粘上炭黑的臉竟然扯起了超大號的笑容:“時將軍!是真的時將軍!我不是在做夢吧!?天啊!”
閆抒一番糾結之後對時非深誠摯萬分地說道:“時將軍,你可是我最佩服的人!真是太高興了,能在這裡見到你!”他此生中最最欽佩的人物,他做夢都想見到的人物,此時就在他眼前,而且還在他危機之時幫了他,他都激動地不能自抑了!
時非深倒是不爲所動,只是說道:“閆公子客氣了。”然後對連斐岸和席全說,“你們先回房換件衣裳。”
連斐岸和席全走後,時非深又對閆抒說:“閆公子不妨也先回房換身衣裳,時某也同公子一樣,住在店中。”言外之意就是,閆抒可以放心去換衣服,他是不會跑了的。
閆抒十分欣喜,立馬按着時非深的話去做。等到天已大亮,時非深衆人已在樓下店中用早餐的時候,才聽見樓上閆抒的一聲慘叫,接着就是急匆匆的下樓聲,最後看到一個穿着深青袍子的少年
從樓梯上滾落下來,順帶揚起灰塵。
“大事不妙了!我竟然在換衣服的時候換着換着就睡着了!時將軍一定對我失望極了!啊!時將軍該不會生氣地走了吧!?”艱難爬起來的閆抒自言自語,完全沒看到時非深那一桌盯着他看的眼睛。
看着這個眉眼清秀卓然而立的閆抒,花不語湊近時非深,耳語:“他該不會就是你說的,上陟鏢局二當家吧?怎麼感覺、很不對勁啊?”
一般來說能坐上鏢局當家位置的人,應該都是些很厲害的人物,要不武功好要不才智超絕,總之應該是個能夠獨當一面的人,可是這個閆抒,怎麼看怎麼像個……廢柴。
閆抒聽到花不語細細的聲音,立馬望過來,就見時非深坐在那裡靜靜地看着自己。他大笑一聲連忙跑到時非深桌前,撓頭:“時將軍,嘿嘿,真是對不起啊時將軍,我睡過頭了……”
時非深擱下手中的筷子,指指一旁的空位:“閆公子請坐,時某已經辭了將軍之職,閆公子可直呼時某的名字。”
“那怎麼行?”閆抒猛地搖頭,一邊入座一邊說,“不行的,直呼名字太沒禮貌了,我不可以對你這樣……那我,就叫你時大哥,可以麼?”
時非深點頭:“閆公子若不嫌棄時某,也可這般稱呼。”
閆抒笑道:“我求之不得怎麼會嫌棄。”說完便發現花不語正睜着一雙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他發問,“時大哥,這位是……”
“時某的拙荊。”時非深看向花不語,“不語,還不同閆公子打招呼?”
花不語立馬切換到文藝狀態,溫良地笑道:“閆公子有禮了。”剛剛說完,花不語眉頭一皺臉色一變,又開始了她的孕吐。
閆抒看得目瞪口呆,時非深忙着照顧花不語沒空理他,時黎上前解釋:“閆公子請不要介意,夫人有孕在身。”
“原來是這樣啊。”閆抒憨憨地笑起來,“那我還得向時大哥和大嫂道喜了。”
花不語一個嗓門飆了起來:“無緣二號!不帶你這麼折磨你親孃的,剛吃進去的都吐完了……”花不語根本保不住她的淑女模樣,只剩下張牙舞爪。
時非深讓錦言打來溫水替她擦嘴角:“你且安分一些。”眼神裡透着常有的寵溺和溫柔。
閆抒感覺到時非深那與之前見到的不同的模樣,那般冷靜波瀾不驚的人此時卻變得如此溫和,脣角上帶着細細的笑,讓人一眼就能覺得這個辭官的大將軍其實很幸福。
花不語白了一眼時非深:“你應該對無緣二號說,不是我。”
閆抒向時黎投去疑惑的目光,時黎很盡職地解釋:“那是孩子的乳名。”
閆抒“哦”了一聲,然後很安分地坐在桌邊上看着時非深和花不語互相鬥嘴。一場鬧劇過後,花不語終於能夠安心地重新吃早餐。而這期間,大家也清楚了閆抒會出現在北域的原因。
他真的是要去荊日接生意,不過本應該跟着大當家也就是他的親大哥一起去的,不過閆抒想體驗下獨自出趟門的感覺,於是就帶着盤纏偷偷從鏢局裡溜了出來。可是從小到大他出門都有人跟着幫忙認路,可是這一次他出了城之後就分不清東南西北了,一路走一路問,竟然走到了北域來,等他發現迷路的事實後,身上也沒有盤纏了。
最後只得花完最後一點銀子住進這家客棧,卻沒錢吃飯,只得半夜三更摸着去廚房想隨便找點東西填飽肚子,結果不小心打翻了油燈引起了大火,這才碰上了時非深。
“你就沒有找人通知家裡麼?”花不語喝着香粥問道。
閆抒可憐巴巴閃着淚眼地回答:“有是有的,可大哥說,我這是活該,所以他不打算來救我,他說讓我磨礪一下,學會自己找路回家……”淚眼婆娑片刻,他就不滿起來,“哪有他這樣的大哥啊?放着弟弟自生自滅……我不要磨礪啊,我要回家!”
時非深看着閆抒小孩子般鬧着彆扭,不由嘆氣。有這樣的弟弟,上陟鏢局的大當家也是夠頭疼的。“這樣吧,時某僱輛馬車一路送閆公子回南疆去。”
“不要!”閆抒眨巴眼睛將眼淚抹掉,“我既然遇到了時大哥,就要跟着時大哥!我不回家了,我要追隨時大哥!時大哥到哪裡我就到哪裡!”
信誓旦旦的聲音讓時非深覺得自己無意間惹了個**煩。
花不語笑了起來,這個二當家可真是單純的可以,大概是大當家平日裡寵慣了,看他一臉孩子般真摯的模樣,平時一定被保護的很好,所以才初生牛犢不怕虎,敢一個人從南疆那裡跑到北域來,雖然是迷路來的。
於是乎,這個上陟鏢局二當家、大路癡閆抒閆公子就成了時非深一行人一路北上去寒州的新成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