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輛寬敞的馬車在官道上徐徐前進,前面那輛坐着的是楚雲絕與喬凝心,林天炎緊守着依舊昏迷不醒的楚雲裳跟在後邊。那橫在楚雲裳胸口的一刀,至今讓他沉睡不醒,並不是刀傷有多嚴重,而是那已經深入骨髓的奇毒,饒是林天炎醫術精湛,儘管他用了許多珍貴的藥材,可也只能暫時保住楚雲裳一息尚存,苟延殘喘而已。
那一刀本該是招呼在楚雲絕身上的,那些早已埋伏在溪邊的人本是打算將楚雲絕置之死地的,可楚雲裳卻站出來硬生生的擋了下來。經過好幾日的折騰與拖延,毒性早已攻心,要不是林天炎盡力挽救,恐怕他連這最後的一絲希望也不會有。
如今,他們正趕着回京城,因爲他需要的那味藥引宮裡很可能會有。
車上坐着忐忑不安的幾人,心中所想全是那宮內的聖藥,而宮內的人此時卻也正期待着他們。離三日之期僅剩下大半日光景了,偌大的寢宮內安靜無比,連個使喚的宮人都沒有,牀上平躺的男子就這樣靜靜的閉着眼睛,屋內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他心中的底氣也正在一點一點的流失,三日之期,這三日是他好不容易爭取來的,看來很快就要到達盡頭,他一切的心思都是枉然。他很清楚自己兒子的脾性,過了這三日,他恐怕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他最在乎的兒子,他此生都無法再見到他,也不能在臨死前聽他親口叫一聲父皇或是爹。這輩子欠他們母子兩的,他恐怕再也沒有機會償還。
這是他畢生的遺憾,永遠的遺憾,讓他死不瞑目!
緩緩睜開眼,將視線落在了不遠處的櫃子上,他那乾澀的雙眼中漸漸浮現出期待的光芒。那裡放着他這輩子最愛的女人的畫像,可就是這樣近在咫尺的距離,他卻無法夠到。眼角微動,瞳孔移到了左方,在牀榻不遠處正點着檀香,一縷青煙緩緩升起,在這偌大的寢宮中瀰漫着,那特殊的香味讓他覺得恐慌,那是催命的青煙,待那縷青煙不再升起的時候,他的生命也到了盡頭,永無迴轉之地。
他的兒子果然是優秀的,無論做什麼都考慮得如此周全,即便是明目張膽的事情,他也不會落人話柄,真是個讓人省心的孩子。牽動嘴角自嘲一笑,一聲輕嘆從口中溢出,他終是又緩緩的閉上了眼睛,靜靜的等待。
在離皇城六十里的地方,兩輛馬車正朝着前方飛快的奔走,車輪碾過平坦的道路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音,在此刻這聲音聽來卻是讓人更加的着急。端坐在車內,喬凝心暗暗握緊拳頭,她甚至可笑的妄想將這慢悠悠的馬車換成自己的路虎,那樣至少能爲楚雲裳多爭取一些時間。
日頭緩緩落下,馬車卻沒有停止走動,無論如何他們也要趕在今晚回到京城,最好能夠連夜到宮中拿到那救命的藥引。
月上柳稍之時,原本就有些寂靜的皇宮變得越發的冷寂了,各宮門外雖然都掌着燈,卻沒有幾個人出來走動,唯有東宮卻是人來人往。那一身明黃色錦袍的男子端坐在高處,垂頭把玩着手中的琉璃盞,暗下卻是在默默的計算着時間。
探子之前來報,說他們很有可能在子夜能趕到,這個消息既讓他十分不安,卻又有些期待。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待些什麼,可總是覺得如果就這樣結束了這場爭鬥,實在是讓人遺憾。
御林軍都守在門外,服侍的宮女和太監們也被他遣了出去,如今這寬敞的東宮大殿內只有他一人,其安靜程度與遙遙相對的皇上寢宮不分上下。那些侍奉的宮人們都自覺的退下,沒一個敢出來打擾,唯有身穿鵝黃色宮裝的女子終是忍不住走進殿中,朝着那依舊端坐在上方的男子走去。
“你怎麼還不去睡覺!”繼續把玩着琉璃盞,他連頭也沒有擡一下,可語氣中卻透着一絲關心之意,眼角也不經意的揚起。
緩緩走來的段璃梳稍稍頓了頓,停下腳步楞了片刻,最終要是咬緊牙兩步走到他身邊,看着一臉平靜的他輕聲說到,“我以爲你不會重蹈覆轍,我以爲那幾位皇兄已經是血的教訓,可我還是錯了,你爲了那個位置連親生父親都要下毒手”你還是我認識的太子殿下嗎?”
“你聽說胡說了些什麼?信不信我立刻將東宮這些宮人們的嘴巴都撕爛。”冷冷開口,他僅擡眼看了看面色懾怒的段璃梳,很快又恢復了之前的神色。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等父皇歸去之時,全天下的人肯定都會這樣說,難道到時候你要將全天下人的嘴都撕爛嗎?”
一聲冷笑,太子緩緩放下手中的琉璃盞,卻並不打算理會她。
“你那麼精明,一直都是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的人,父皇也從沒說過不將皇位傳給你,你爲何還要這樣做?早做皇帝與晚做皇帝真的有很大的區別嗎?”
“你不懂!”淡淡的說出這句,他卻不想再多解釋。
“我不懂你就說出來讓我懂啊,你倒是說出一個能讓你殺父奪位的理由出來!”這幾天她真的受夠了,她也無法忍受在她心目中一向完美的丈夫會變成一個絕情決意的小人,竟然冷血到能夠親自毒殺自己的父親。
輕嘆一聲,他仰頭看了看有些激動的段璃梳,終是無奈的搖搖頭,“回去吧,早些休息。”
“你認爲我還能安心的睡覺嗎?你以爲人人都像你一樣可以做到六親不認嗎?”
“滾!”爆喝一聲,他陡然站起身來,怒視着漸漸泛出眼淚的段璃梳,一字一句冷聲說到,“馬上滾回去,別讓我再看到你。”
“我不滾!”也不知從哪裡來了勇氣,這是段璃梳第一次這樣對他說話,“我不能看着你再這樣下去。”
“你想做什麼?”冷眼看着她,他略有不耐。
“我要你馬上收手,父皇一直對你都是寬容的,這一次他肯定也不會計較,只要你改了就好。”
“可笑!”薄脣輕抿,一抹冷笑掛在脣邊,他低聲說到,“你以爲這是在玩遊戲嗎?猜了還可以重來是吧!現在一切都晚了,更何況毒已入骨,就算我罷手,他也斷斷活不過明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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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驚慌的看着他,兩行淚水自眼角緩緩滑落,她伸手捂住嘴巴,卻還是哽咽出聲。
“你還是自己回去吧,我不想派人送你出去,否則你會很難堪。”說罷,他轉身離開座位,頭也不回的走進內殿。
儲物宮外,一道黑影穿過重重守衛,直奔大門。這繁複的大鎖被她輕而易舉便打開,利落的接住落下的鎖,她一個閃身便進了門,一看其伸手便是精於此道的人。
藉着窗外皎潔的月光,一道瘦小的身影在房內穿梭,翻箱倒櫃,像是在尋找什麼東西。一番忙碌之後,依舊沒能找到她要的,窗外沒有任何異樣,她也沒有想要離開的打算。
從腰間摸出一個小盒子,輕輕推開那早早就開的一個小口子,一道光線立刻將眼前的東西照得通亮,這也方便她的尋找。一邊小心翼翼的躲避着門外的守衛,一邊翻找着,她半蹲着身子,一層薄汗早已泌出,夜行衣也緊緊的貼在身上。片刻過後,一個被放在暗處的小盒子讓她眼前一亮,看着那盒子上的標牌她咧嘴一笑,緩緩將盒子打開後終是鬆了一口氣。
小心的收起盒子,她貓着腰來到門邊,細探之後纔開了門,趁着周邊沒人又將那鎖給掛了上去。咔嚓一聲,剛將鎖上好,一道火光突然亮起,身後緩緩靠近的腳步聲不由得讓她緊張萬分。
轉身,眼前是那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臉,她不禁冷笑出聲,暗歎自己因爲心急而犯下的滔天大錯。
身着錦袍立於衆人之首的男子,輕笑着緩緩走上前來,看着一身黑衣秀髮高挽的女子,不由得濃眉一皺,低聲說到,“你今日的表現我很不滿意,難道以往你都是以這種狀態去爲我辦事的?都是如此的大意連這麼明顯的一個陷阱都看不出來?”
“看出來又怎樣?”打直了身子,柳如煙大方的扯下黑巾,露出那張依舊眼裡的臉龐冷冷一笑,“有些事情,不是明知不可爲就不去做的,來之前我就做好的準備,打定了主意,即便現在被你抓住也不會後悔。”
“太沖動了,太不理智了,太不像原來的你了!”一連三句感慨,太子又靠近了兩步,輕聲說到,“自從你從楚家大門跨出來以後,你整個人都變了,變得太傻,連我都沒有耐心和你玩下去了。”
“是嗎?真巧,我也沒興趣和你玩了,今日都已經攤了牌,我想你也不必再假惺惺了。”這本是喬凝心說過的話,她也終於敢將其說出來,或許她真的開始變了。
“你是在向我挑釁嗎?”猛的欺身上前,他用力捏住柳如煙的下巴,像是想要將那尖尖的下巴捏碎一般,看着那泛着異樣光芒的黑瞳,他冷冷說到,“難道你還想試試連開口說話都沒法做到的滋味?”
“謝謝你繞過我上一次,不過這一次我依舊不會收手。”藏在衣袖下邊的手緊了緊腰間的盒子,她對太子的侵犯卻並不反抗,下巴已經被捏得淤青,可她仍然沒有還手。
“就爲了一個楚雲裳,你真的可以放棄這一切?你可知道若不是你上一次的愚蠢,事情就不會變成今日這樣了。我原本打算給你一次機會,也打算說話算話,你這些年爲我辦了許多事,如今也算是功成身退,你只要能和我共進退,我會給你一條生路的,可你卻偏偏選擇了背叛,你可知道你的行爲有多蠢笨嗎?”
“既然做了,我就不後悔。”移開目光,她緩緩垂眸,“更何況你這次的目標並不是他,我只想救他的命,至於其他人我絕不會過問,隨你想要怎麼樣都行!”
“所以,你現在是在和我談條件嗎?”
“只是一種請求。”冷漠的開口,她這話說得太沒誠意。
“我爲何要答應你?”
“即便你不答應,我也不會束手就擒的。”
“哼!”冷哼一聲,他緩緩鬆開了手,笑得越發的冷冽,“好,我成全你。”
走到人羣前,他輕輕一揮手,嘴角微動,“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