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照的晚風穿林而過,樹葉沙沙作響,那原本平靜的水面也變得波光粼粼,這裡景色倒是十分怡人。可誰也不曾想到就在十天前,這裡經過了一場血戰,而那些打着除害口號的人如今全都被埋着這地下,一個也沒能逃脫。
當喬凝心趕到溪邊的時候,楚雲裳已如挺屍一般的躺在地上,而楚雲絕也受了傷,漸漸處於下風,那羣圍攻的人卻已倒下大半,遍地橫屍好不狼藉。
鮮血染紅了小溪,喬凝心的雙眼卻比那溪水還要紅,那泛着血色的雙瞳讓楚雲絕也爲之一震。她撿起楚雲裳落下的長劍,幾乎是見人就砍,那些圍攻楚雲絕的小嘍囉們彷彿看到了來自修羅地獄的使者一般,死得好不甘心。
隨後趕來的段如風雖然加入了戰局,爲他們解決了不少敵人,可最後喬凝心的長劍竟然穿臂而過,險些要了他的命。
她說,不用他假惺惺。
她說,從今以後都不想見到他。
她說,很討厭他。
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難道是因爲自己的出現拖延了她趕來救楚家兩兄弟?難道僅僅因爲這個她就要將所有的罪責都推到他身上,還對他恨之入骨,恨不得殺之而後快!
長劍咣噹落地,鮮血也順着他的左肩不斷涌出,他卻沒有去理會那傷口,只是那樣怔怔的看着她,“我只想爭取我愛的人,這都有錯嗎?”
“我不愛你,我永遠都不會愛你,相反我會恨你,恨你今日的所作所爲。若不是看在以往的情意上,今日我就是拼了命也會將你大卻八塊以泄我心頭之恨。”怒視着身心俱傷的男人,她一字一句咬得十分清楚,“最好滾遠一點,別讓我再見到你,否則定不會手下留情。”
她與楚雲絕扶着重傷的楚雲裳就這樣離開,連頭也未回,她說的每一句卻狠狠的撞擊着那顆傷痕累累的心,將它重傷,將它撕裂。站在那遍地的屍體中間,他直直的盯着那遠去的身影,心真的好痛。
他輸了,輸得這樣徹底,這場所謂的較量他甚至連出手的機會都沒有,就這樣敗得一塌糊塗。比起心中的痛苦,肩上那點傷又算什麼,哪怕是流光了血,他恐怕也不會有任何感覺。
所有活着的人都已離去,誰也不知道他是何事離開的,唯有他站立的地方還留下一攤血跡,從石縫中冒出來的小草也被那鮮血染紅,好不刺眼。一羣人在停晚的時候已經將溪邊處理乾淨,若不是親眼所見,誰又能相信這裡在不久前剛經過了一場血戰。空氣中那股令人作嘔的血腥味漸漸散去,月上柳稍之時,林中蟲鳴漸響,唯有一陣陣窸窣之聲會讓人不寒而慄,好似什麼動物在磨牙一般。
當喬家的人趕來收拾之時,溪邊已經恢復了平靜,而楚雲絕三人卻早已趕回京城。另一邊,林天炎收到傳信,帶上一箱子傷藥急匆匆的奔來。
楚雲絕傷勢並不嚴重,可重傷的楚雲裳卻至今還未清醒,傷口也有惡化的趨勢,比番的大夫根本束手無策。掀開那滿是血跡的衣衫,喬凝心與楚雲絕當時完整怔住了,那橫七豎八的傷口猙獰無比,有的並不是新傷,卻是不久前還未癒合的傷口,而致命的一刀就這樣橫在胸前,刀傷太深,連喬凝心都不忍再看下去。
馬車上鋪了足足八層,卻沒能減少顛簸帶來的困難,那些包紮好的傷口動則裂開,饒是他們已經用了最好的藥依舊沒能止血,而傷口卻越發的惡化。喬凝心很想爲他割去那些壞死的肉,卻沒有十成的把握能止住血,只好令車伕拼了命的趕路。
三日後,他們在曲封終於與趕來的林天炎匯合,就將重傷的楚雲裳帶至了曲封喬家錢莊的堂口,而喬烈派人從京城帶來的那些貴重藥材也隨後送到。
林叔還在房中忙着救治楚雲裳,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幫忙,喬凝心與楚雲絕只好着急的等在外邊,直至深夜也不見他出來。
“我先扶你回去休息吧!”楚雲絕也受了傷,再加上這幾日拼命趕路,他一定有些體力不支。
看着緊閉的房門,楚雲絕只好點頭,兩人回到房中,喬凝心細心的爲他換好藥,這才扶他躺下。緊鎖眉頭,喬凝心將三日前那件事情的前後細想一遍,加上楚雲絕告知的經過,她越想越覺得不安。
直到疲憊的楚雲絕睡熟,她才走到外廳磨墨鋪紙,深思過後,她終是提起筆寫下一封送往南楚的信,而那信的內容恐怕會是楚雲絕不想看到的。趁着夜色,她派人將信送出,心中卻是愧疚無比,此時她也只能用這樣的方法牽制住南楚的勢力,否則不管將來他們敵對的人是哪一方,都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林天炎離開京城不過短短的數日,卻不想宮內卻發生了突變。皎潔的月光照進了皇上的寢宮內,龍榻上臉色慘白的中年男子早已不及前幾日那般意氣風發,就連眼窩也深陷進去,看起來已經病入膏肓。
寢宮外,一排御醫全都靜候着,一個個面帶難色,大氣都不敢出。一隊御林軍緊守在寢宮外邊,那此陌生的面孔不由得讓宮中的衆人心生疑惑卻又不敢有何怨言。
一襲明黃色的錦袍,太子今日看起來越發的精神抖擻,端坐在牀邊,他那深邃的雙眼緊盯着牀上奄奄一息的男子,笑得過於陰冷,“父皇,請恕兒臣不孝,御醫們恐怕是再無回天之力了。”
“我知道。”一聲長嘆,牀上的男子連動也未能動一下,只是緩緩睜開雙眼,自顧自的說到,“我知道,我很明白。”
“恕兒臣無能。”
“你怎麼會無能!你很厲害,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你比當年的父皇勇敢多了!”像是在自嘲一般,他竟然笑出聲來,“若是當年父皇能像你這般,恐怕如今也不會有你,更不會有今日。”
“不會有我,但肯定會有更多的楚雲絕,你也不用死在自己兒子的手中。”冷笑兩聲,他怒目一瞪,“你們這些做帝王的,全都是一個模樣,南楚的段老頭是這樣,就連父皇你也是這樣,既然如此專情,當初爲何又要娶那麼多女人放在宮裡,要生那麼多孩子然後讓他們爲了那個位置爭得頭破血流。”
“你…你把你七弟怎麼樣了?”這番話,不禁讓他氣血翻俑,卻無法反駁。
“哼!這個時候你纔想起關心他,未免太晚了點!”如今朝中的大半勢力都屬於他,就連南嶽天也不敢對他怎樣,那個不知進退的弟弟在一番叫囂之後自然是被軟禁起來,他暫時還不會對他下殺手,沒有這個必要。
“他尚且年幼,不論資歷或是頭腦都不及你,他對你構不成任何的威脅,你千萬別傷害他。”
“今日對我構不成威脅,不代表以後也是這樣,我說過我不會像你這般心慈手軟,否則豈不是要步你的後塵。”
“你…你怎可如此心狠手辣,我用我的命去換都不行嗎?”
喘着粗氣,他明顯已經氣急攻心。
“你的命我一定要取。”做了那麼多,等的就是這一天,他不允許自己放棄,也不會放棄,“你若是不厚此薄彼,我又怎會出此下策?南楚的形勢已經在變,那憑空冒出來的太子眼看就要登基,難道我會像段如風一樣笨,把到手的皇位又拱手相讓!”
“你不瞭解雲絕,他根本不稀罕這個皇位,我也根本沒打算讓他做皇帝。”
“可你卻在動搖,你也沒有決定將來就將皇位傳給我。”
無奈一嘆,牀上的男子沉聲說到,“若是做帝王,我的這幾個孩子中恐怕也只有你才最有資格,你又怎麼知道我不會將帝位傳給你呢!”這個皇帝,他早就不想做了,他更不想將楚雲絕牽扯進來,如今怪只怪自己太急於求成,不然又怎會落得這般的下場。
“無需多說什麼,我是不會改變主意的,既然不論早晚這個帝位都是我的,父皇也不會介意我早日當政吧!”冷笑着,他卻將目光移到了別處。
牀上的人足足沉默了半晌,最終才緩緩開口,“我只有一個要求,希望你能夠答應。”
“是何要求?”冷聲問出口,他卻有些緊張。
“我想留下最後一口氣,等雲絕回來。”
“不可能!”等他們回來,那自己還能有多少機會。
“只要你答應,我立刻寫下傳位詔書,並且刻去他靖王的頭銜,將他一家貶至邊城,永遠不再回京城。”說到此處,他不禁紅了雙眼,卻不得不緊咬牙關,等待他的回答。
“你是想借此機會保護他們?怕我登基之後將他們除掉!”笑得越發的冷冽,他擡眼看着牀上一臉期盼的人,心中卻已在動搖。
這樣的結果雖不是最好的,不過卻也是個不錯的主意。
“我只想在臨終前了卻一生的心願,我已命不久矣,相信他即便是十分痛恨我,也會原諒我當年的過錯。”
聽罷此話他銀牙一咬,不由得怒喝出聲,“自始至終你想的只有他,我們這些孩子在你眼中又是什麼?這麼多年你都給了我們什麼?母后當年不過是想得到你的垂憐,最後卻是那樣的下場,你還有何資格做我們的父親!”
略有愧意,他努力動了動僵硬的手指,低聲說到,“這次,就算是父,算是我求你。”
或許,他是真的想在臨死前聽楚雲絕叫一聲爹,可他卻還有私心,他在拖延時間,在等能夠救他的人回來。雖說他已改變了最初的打算,可他依舊不想就這樣離去。
垂下眼簾,坐在牀前的太子終是有些動容,“容我回去想想。”他開出的條件雖然很不錯,可他依舊要再三斟酌。
“楚飛如今已辭了官,雲絕雖說是個王爺卻無兵無權,喬家也被你折騰得一團亂,他們對你不會有任何的威脅,難道就連這個小小的請求你都不能答應嗎?”不得不說,他這個兒子做起事來比他更爲利索,手段更爲高明。
未雨綢繆,一切都盡在他的掌握之中,年紀輕輕便有這般的見識與魄力,將來景龍交在他手中,他也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如若我說不呢!”此時,他也完全可以不答應他的條件,只要他一聲令下,這皇宮立刻就會變天,一切都只是他一句話而已。可是不知爲何,離目的越近,他就會越發的覺得壓柳,遲遲不能做決定。這算計來的東西終究會讓人覺得不安,此時他就是如此的心情,既不想放棄又不忍跨出這最後一步,只得立在原地掙扎。
牀上的男子渾身一怔,雙眼直直的看着上方,眼中已浮出絕望的神色,沒了言語。
他終究是要錯過,錯過了素兒如今又要錯過他的兒子,這恐怕就是他的宿命,無論他怎樣掙扎也無法逃脫。
注視着他的神情,太子冷冷一笑,猛的站起身來,“我給他們三天的時間,若是三日之後他們還不能趕回來,那麼恕我沒有耐心再等。”說罷,他轉身大步走出門外。
房門吱嘎一聲關上,屋內又陷入了一片沉寂,那躺在牀上的男人心中卻是竊喜不已。還有三天時間,他並不是沒有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