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展銀澈毫無疑問的就看到了我額頭上的傷痕,驚訝又心疼的問起時,我也不想隱瞞的告訴了他實情。
在我的心裡,是有過這樣的情節吧,展銀澈會爲了我怒髮衝冠的跑去和程莉央理論,就像一個真正的守護者,即使我不指望那樣向來溫和有禮的展銀澈會爲此做出什麼來,至少,他可以站在我的這一邊,會爲我覺得難過,就足夠了,可是在聽我用盡量平靜的口氣說完事情的經過時,展銀澈安慰的撫上了我的肩頭。
“小竹。”他說:“這件事估計程莉央一定是不知情的,或許是她男朋友在聽完最近的事後一時忍不住才前來尋釁的吧。”
我從來都不敢相信,就算是到了這個時候,他還是會爲程莉央說話,我是知道他的,展銀澈向來就是太過於善良和軟弱的人,即使知道我因此受到了什麼傷害,也只會採取那種脆弱消極的避讓舉動。
“展銀澈……原來你真的認爲退一步就真的會海闊天空了嗎?”
看着他,看着這個曾經用了我青春裡所有的力氣去喜歡的少年,仍一臉無辜的向我微笑着,我一言不發悲哀的掉頭而去。
展銀澈,我知道你和她是太久太久之前的朋友,我知道和我相比還是你最瞭解她的爲人,或許你現在還是把她當成已經是陌生人了的朋友,可是,她從來就沒有把你當成她的朋友啊,對你是這樣,對你理應所重要的人也是這樣。
心情煩悶的時候就會跑去五班尋找蘇藍沉,那孩子是我唯一能夠信任的人,看見我額頭上的腫脹自然也是詫異,之後義憤填膺的要跑去找那些人算賬,我及時的拉住了他,輕聲的說:“還是不要這樣吧,畢竟也要顧及一下展銀澈的感受。”
他難以置信的看着我。
其實我也覺得這事的確已經接近古怪,展銀澈不肯出頭幫忙,一心袒護着程莉央,而身爲死黨的蘇藍沉若是跑去報仇,這份關係反而會讓展銀澈不自在的吧,真是可笑,爲什麼到了現在,我還在顧忌着他的想法,
“沒事的。”我故作輕鬆的笑:“像我這麼堅強的人肯定會沒事的,只是撞了一下子而已,什麼都會好的。”
“別再逞強了,難過的話就哭出來吧。”他不客氣的揭穿我的僞裝。
我的表情變了一下,哭不出來,還是不習慣在人前落下眼淚,只能慢慢的扭頭,心情更加沉重了下來。
大掃除時恰好這周輪到我值日,需要去領大批的清掃工具。無意間,我在經過教室走廊的時候,聽到了蘇藍沉和展銀澈的對話。
“展銀澈,其實有些事我是不該管的,可是你爲什麼還要那麼忍讓的讓那個女孩子欺負小竹?”
“那你說我該採取怎樣的舉動纔好呢?去和她興師問罪?去和她的男友報復,這樣,纔是理智的舉動麼?”
“至少,這樣,可以幫小竹出氣不是麼?沒有男人會看着自己的女朋友受欺負還無動於衷吧?”
透過遠遠的玻璃,我看見展銀澈的眼神迷惘起來,似乎是在思考剛纔蘇藍沉話語的重量,然而馬上又恢復了平日的樣子:“其實我是爲小竹好的不是麼,這才只是高一,在這麼三年裡誰不會用得着誰呢?程莉央自然也會有她的小圈子,如果現在就把那羣人關係搞壞,那以後的小竹該怎麼辦好呢?“
我驚訝於展銀澈思維的細密和考慮的長遠,只是他還是不夠了解我的,他不知道其實像這樣的我,只需要幾個知心的人在身邊就可以,對於其他的人是否需要客套的維持表面關係根本就是無所謂。
“你錯了吧,小竹她本來就是那麼堅強和獨立的孩子,我都相信就算世界上只剩她一人了,她也能夠咬緊牙關活下去,所以她從來都不會爲那些‘別人’是不是理睬她會不會被孤立而煩惱,你纔不是善良,你只是軟弱而已,展銀澈!”
這樣的蘇藍沉,我是第一次見,平日那個總帶着溫和笑容的少年,原來在被激怒時,也是有着如此壓迫感的氣勢,看着對面不知所措面色漲紅的展銀澈,他忽然柔軟了表情,很輕的聲音:“和之前一樣呢,你。”
隔的太遠,憑藉着口型判定出依稀的句子,我不知道究竟是不是說的這句話。
我模糊的覺得蘇藍沉和展銀澈他們或許是認識的,早在某個我還不知情的時候,然而他們兩人,都是我曾經一直到現在都覺得很重要的人。
校慶迫在眉睫,試膽鬼屋、舞臺劇、集體舞……一系列活動準備的如火如荼,終於在校慶當天的傍晚,拉開了序幕。
學生們在校園裡穿行不止,聽着外面的歡聲笑語,我穿着鬼女的白色長衫戴着恐怖面具和陸淺息呆在鬼屋裡無所事事的轉悠,偶爾進來一人就跳出去嚇他,要是沒有嚇到就會遞過去一張寫着問題的紙條,答出後就可以領到小獎品,不得不說陸淺息實在不是個好搭檔,爲了給來人一種鬼影虛幻的感覺,這大帳篷裡隨處擺着鏡子,而她時不時就轉個身被自己的影子嚇到,叫的慘絕人寰。
離鬼屋關閉還有一個小時的時間,看了不少人心驚膽戰的表情倒是讓心情好了起來,我悠閒自得的順手抓過一把本應是用來當獎品的棒棒糖,一個接一個的玩起輪旋拋物,陸淺息同學正可憐兮兮的倚靠在對面的鏡子上,看那表情快哭出來了。
“小竹,我發現你不怕鬼啊。”
“是麼,可本來就沒有什麼可怕的。”難得的閒暇,我們抽空聊起來。
“真厲害。”她皺皺眉頭:“小時候也不怕麼?”
其實小時候還是怕過的吧,小孩子總是很容易就把什麼虛幻的恐怖的東西聯想到現實中來,那時通常都是一人在家,媽媽工作忙往往要深夜纔回來,剛開始由於壓抑不住心底的恐懼將家裡的燈全部打開,在一片燈火通明裡入睡,後來就發現這樣實在是太過於浪費電錢,於是改成只開臥室裡小小的一盞檯燈,望着窗外蕭瑟模糊的樹影總會不自覺的恐懼,甚至有次夜裡,下起了瓢潑大雨,雷霆大作,電線似乎被燒斷了,我在一片漆黑之中醒來,家裡還是空蕩蕩的一人,窗外閃電雷聲如同鬼怪的長舌和哀鳴,我把自己縮在被子裡,瑟瑟發抖。
但是這些事情,是不可以說出來的吧,那個時候媽媽憑藉艱苦的工作才勉強維持生活,而僅有七八歲的我,心知做不出什麼可以讓媽媽感到欣慰的事情,只有做到讓她少擔心,這種打落牙齒往肚裡咽的忍耐,逼迫我不得不撐着自己堅強。
陸淺息看我發呆,不由起了點玩鬧的心思,忽然指着我的背後:“啊,小竹,有鬼!”
被她忽然的一喊嚇了一個激靈,不過很快就已意識到她的惡作劇,心中暗笑,猛然後退驚懼的指着她身後:“小息……你看鏡子裡,你身後的鏡子裡……”
“哇——”的一聲,膽小的陸淺息經不住這以牙還牙的一嚇,兔子般的跳起向我衝來,然而要撲過來畢竟還是有段距離,陸淺息就跌跌撞撞的一頭栽進了剛進來的一人懷裡。
好了,這次估計肯定嚇住來人了,我立馬找了個隱蔽地方以便一會突然冒出來嚇人,而那兩人,卻長久沒有動彈。
藉着昏暗的燭光,我看見那個身影摘掉了陸淺息的鬼怪面具,然後輕輕的擁抱了她一下,而陸淺息彷彿是震撼於來人的面容,竟沒有任何的反應。
我聽到認真的堅定的話語,如同破裂的氣泡洗刷掉多日曖昧不明的過於天真年少的感情。
他說:“對不起。”
燭火忽然跳動明亮,我看到了蘇藍沉,那平靜的安和的似乎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的面容,然後撫摸一下她的頭髮,轉頭離開,陸淺息站在那裡,呆呆的失去了所有的行動和語言。
這麼溫和的少年,連拒絕也帶着禮貌和安慰,我承認當時的我是尷尬的,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或者是趕快衝出去讓陸淺息不要因爲看到了她被拒絕而難堪,而等陸淺息清醒過來時,卻是蹲下身來一頭埋進了臂彎,任長髮披散滿身。
她說:“小竹你知道嗎?前幾天我對蘇藍沉告白了。”
我難以置信的看着她,平日這樣嬌羞任性的陸淺息會拉下臉去對一個男生表白心意,需要多麼大的勇氣,喜歡蘇藍沉,卻被蘇藍沉的死黨於向彬所糾纏不休,可想而知她一定是掙扎矛盾了許久。
她擡起頭看着我:“爲什麼你就可以呢,你就可以爲了自己重要的東西去努力爭取努力守護,傷害到別人也在所不惜,我就是看到小竹你這樣的勇氣,才鼓勵了自己去說這種話的,可爲什麼,結果就是這麼的不一樣呢?”
我不知說什麼好,並不是所有的人,都像我一樣擁有那種承擔失去重要之物痛苦的那種勇氣,就是因爲知道失去什麼是很痛苦的,纔會不管不顧的執意去追尋。
陸淺息還在兀自的喃喃着:“當時的蘇藍沉顯然是被嚇住了,他一直語無倫次的說自己這樣的人,只適合當朋友而不適合當戀人,在我的執意要求下那樣漸漸黯淡的眼神,我只是不知道啊,爲什麼小竹可以和他那麼像戀人一樣的親密相處,而我,就不行呢?”
我安慰的俯身過去,將手放在她的肩頭,她忽然反身抱住了我,發泄一般的哭泣。
這樣的她,還完全只是個小孩子,沒有經歷過更大的痛苦,天真的以爲一次失戀就是崩潰了世界,可是,在安慰人的說教方面,我實在是無能的很,原諒我的無能爲力,我只有抱住她,感覺到她灼熱的淚水溼透了我的肩膀。
後來傳出傳聞,鬼屋裡女鬼的哀號連隔着幾十米都能聽得到,面對着衆人探究的目光,我一笑了之。
我一直陪在陸淺息的身邊,從鬼屋活動結束後,換上便裝開始在校園裡轉悠,她一直在抽泣不停,我一言不發的陪伴在她左右,途中有幾次於向彬那個混小子聞聲跑來凶神惡煞的逼問我是不是我把她弄哭的,我回他個冷冷的眼神,陸淺息胡亂編了個謊言就把他騙走,我知道此時的她,或許只是想靜一靜。
我們站在人羣中看着在露天主席臺上表演的舞臺劇,扮演千金小姐的程莉央在臺上趾高氣揚的甩動着手中的手帕,引得掌聲無數,我看着,有些恍惚,有些人先天就是應該在陽光下生長,開朗的個性,引人注目的才氣,而我,卻如同暗地裡生長的苔蘚,卑微的、弱小的、被人肆意踐踏在腳下的,必須要靠自己的努力,纔可能在這些傷害裡繼續生長出自己的空間。
從七點到十點,校慶祭奠已經步入了尾聲,夜空裡盛開出華美的煙花,同學們陸續來到操場上集合,音響放出悠揚的樂曲,男生開始邀請女生跳舞,男生紳士的手勢女生嬌羞的面容,一時之間溫馨氣氛瀰漫。
於向彬看着陸淺息心情低沉雖不解但也不敢貿然前來騷擾,蘇藍沉則是帶了幾分歉意的遠遠衝我笑笑,目光穿越重重的人羣,我知道我是在找那個人。
在這光影繁複的夜空之下,我轉頭終於看見了不遠處的展銀澈,他正站在那裡若有所思的看着這邊,我不知道在那場爭執之後,平日低調淡然的他會不會還有那個勇氣過來請我跳舞,灰姑娘在煙火下的童話,是不是早已幻滅。
心忽然就有一點疼起來了,看着程莉央跑到展銀澈身邊大方的邀請,他遲疑了一下還是拒絕了,帶着那麼自然而剋制的微笑,一切都是那麼平靜,似乎是她挑唆男友前來傷害我的這個事情,根本沒有發生過。
我們遇見溫暖的時候,就會不顧一切的緊緊攥在手裡,對這溫暖報了太多的企盼和索求,然而卻像這手心中的沙,攥的越緊,越是飛快的從手心中流走,徒留空蕩蕩的掌中,那空虛的溫度。
那一夜,沒有人來請我跳舞,我孤獨的仰頭,看着漫天調隕的煙花。
陸淺息一直在我身邊,低垂着頭,長髮掩蓋下看不清她的表情,手一直緊緊的拉住我的手腕,似乎那就是僅存的依靠。
人羣散盡的時候,聽到她說:“小竹,今晚真的謝謝了。”
我只是淡淡的嗯了一聲,心知這種內心的傷痛,必須要去經過時間纔會彌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