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姐姐曾經的名字?”展銀澈一臉不可思議的望望我。
纖季顯然也愣了一下,面上的表情漸漸僵硬起來:“是你……”
爲什麼?!我的腦海中一片如雷滾過的隆隆作響,回想起那個下雨的午後,纖季向我說出有關蘇藍沉的往事。
父親喪生,母親頃刻改嫁,破壞了一個家庭,因爲第三者插足導致父母離異而怨怒差點犯下殺人大錯的纖季,蘇藍沉曾報復過的人……
其實一直以來,我本無意探討一些人的過去,因爲這種東西,不管幸福抑或是不幸完全都不應該由旁觀者下結論,但是有些時候,我又迫切的好奇着一些人的過去,我想知道他走過的路經歷的事遇見的人,如果心上留下傷痕的話就由我去來爲他療傷痊癒,只是……
只是兩個人交錯相關的過去,突如其來的呈現在面前,讓我驚慌失措不知如何面對纔好。
蘇藍沉……展銀澈…
所有的思緒在心中如龍捲風般迴旋了一下,難以置信的開口發問:
“那麼,蘇藍沉,你母親難道就是……”
“別說了!!”身後的蘇藍沉忽然嘶吼着,如被激怒的雄獅一般衝上來,死死的捂住了我的嘴巴不讓我繼續說下去,我被他粗暴的動作扼制的幾乎透不過氣,他是那麼拼命是想把我拖出去,然而一旁的展銀澈見狀,急切的跑了過來拽住了他,想從他的手裡把我救下來。
“蘇藍沉,你幹什麼,快點放開小竹!”
在一片爭吵聲中被晃的七葷八素的我努力睜開眼睛,看見對面表情陰沉不定的纖季,站在那裡,如同一個衣着繁瑣美麗的空洞人偶。
“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你的推斷完全正確呢。”脣角上揚,那個華麗而魅惑人心的笑容,在我的眼裡卻也覺得冰冷:“只是我現在的名字,是展靜允”
說完這句話之後,不理會我們,拿起手中的琴弓急匆匆的挪步離去。
“纖季姐!”我喊着,卻被蘇藍沉繼續死死地捂住嘴巴,情急之下我張口咬了他的手掌一口,吃痛的他這才觸電般放開手,我剛想追上去問個明白,卻又被展銀澈擋住去路,臉色迷惘卻不安的他急急的拽住了我,張了張口最後還是忍不住發問:“小竹,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爲什麼會知道我姐姐出國前曾經用過的名字,你們……到底是……”
沒有之前記憶的展銀澈,我看着他,心頭終於噴涌出了那麼多那麼多的心疼和感傷,顧不上什麼的緊緊擁抱了他,如果曾經的記憶是我料想的這樣,還是不要記得比較好。只記得現在的自己擁有一個完整的家庭,有着愛他的父母,有着出國留學才華橫溢的姐姐……有限的記憶裡,所謂的昨天不知是不是真實的,所謂的明天不知是不是會再來,那些過去的幻象殘片,其實並不是存在的吧。
“小竹……”我聽到他的聲音,如易碎的泡沫般在耳邊輕輕的迴響着。
“沒事的。”我抱緊他,催眠般的絮絮說着:“這點只是個小事,不要擔心……一會兒的時候……你去爲你家纖季姐的演出加油吧,我就先不過去了。”
放開他,看見他翕動着脣欲言又止的看着我,我微笑着對他點點頭,展銀澈這才猶豫的移動了腳步,不放心的再三回頭確認:“小竹,我先去找纖季姐,那我們演出開始時見嘍。”
看着他的背影自眼前消失,我虛脫般的蹲下身來,伸開胳膊環抱住自己,怔怔的出神。
一直呆立在那裡的蘇藍沉慢慢在我身邊蹲了下來:“小竹,對不起,我有點失控了……”
“蘇藍沉,其實,我也很想問呢,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爲什麼會是展銀澈……”
沉默,橫亙在了我們之間,他面色慘白的咬了咬脣,才似下了很大的決心一般,伸手拉住了我:“小竹你跟我來!”
用所有的時間去禁錮秘密的人,和用所有的過去去替代秘密的人,到底哪一個,更爲可悲呢?
不過不管是哪一樣,蘇藍沉,一個人守護着秘密,太過於艱難和痛苦。
當那些無法說出的話變成沉重的沙粒沉澱在心底,人生就多了無可言喻的重量。
“或許你可以猜到的吧,展銀澈失憶的原因。”
站在音樂廳寂靜無人的後門處,蘇藍沉的聲音清冷的迴響在盤旋的樓梯道里,迴音冰涼。
“是以前的我,因爲怨恨那個家庭的存在,導致他腦部受傷,等他醒來已經忘了大部分的記憶……”
“你或許也應該猜到,爲什麼我向你隱瞞了有關展銀澈的事情,爲什麼躲避纖季姐,爲什麼知道展銀澈失去的那部分記憶……”
“因爲我母親,曾經用那樣仇恨的眼神看我,說不要讓我再出現在他的身邊,正好,我也不覺得有那樣的母親是一件光榮的事,我只是爲我的爸爸感覺不值,爲什麼,他當年愛上的會是這樣一個並不愛他的人。”
窗口的天光斜斜的覆蓋下來,站在陰影裡的蘇藍沉,眼神黯淡到如同搖曳的燭焰。
可是問題是,就算再怎麼隱瞞不知情的展銀澈,他也一定覺察了什麼然後又疑惑了什麼,難保他不會去問纖季姐,而纖季姐,能對我這個外人輕鬆說出秘密的她本來就不是一個可以去相信能守口如瓶的人。
想要知道他們的事情,然後,盡所有力量的幫助他們,展銀澈,蘇藍沉,他們都是我最重要的人。
我坐在樓梯的臺階上,對着他:“我想繼續聽下去呢。”
沉默了一下,蘇藍沉緩慢的講了下去,從一開始講起,那些曾和我講述過的“過去”裡,被刻意跳過的東西。
情節緩緩的在腦海中鋪開畫卷,世交的兩家相處甚好,寄住在奶奶家的展銀澈,和父親出差常年不回的蘇藍沉,小時候無憂無慮玩過的數年,僅僅是個孩子的他,忽略了媽媽在看向別人時,眼中異樣閃亮的光芒,各自上學的兩人,懵懂的小學時光,頃刻,噩夢來襲,失去父親,而母親卻迅速改嫁,家庭紛爭,這才知道母親出軌的事實,昔日的玩伴,居然也變成了自己同父異母的弟弟。
這時才得知名字裡與那個人相似的含義,這才得知蘊含在名字裡不被容許的思念,平靜的生活剎那顛覆,步入戲劇般的狂瀾。
“後面的事情我有說過的吧,纖季姐因爲我媽媽的事情產生怨恨,差點動手殺了我,那個時候的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做,我不願意去承認那樣的人是我的媽媽,也更不願意加入他們家家庭和他們一起生活,哪怕這離婚的和守寡的兩人都已經兩情相悅,我也不願意原諒……就這麼一個人住在曾經的房子裡,對送來的生活費和他們要求回家的願望視而不見,可是你知道我居然遇上了多年沒見的展銀澈,他在我所上學初中的走廊上等我回家,顯然是得知了所有真相卻依舊沒有任何芥蒂的,叫了我一聲:‘哥……’”
“當時一瞬間我幾乎被這個稱呼刺激到發瘋,爲什麼要叫我‘哥’,我可沒有承認那樣恬不知恥的人是我爸爸,也沒打算承認那個水性楊花的人是我媽媽,我吼着:‘你不要叫我哥!’猛力的一把將他從樓梯上推了下去……”
“那時由於是樓梯的欄杆還是未完全加固的,他當場翻滾着就從二樓摔了下去,腦勺着地,一下就背過氣去了。”
我猛地站了起來,聽的心驚膽戰,他臉色複雜的向我揮揮手示意我坐下。
“送到醫院之後搶救了很久才脫離危險的他,卻失去了之前的記憶,處於愧疚,我一直沒有出現在他面前,爲了避免刺激到他,家人決定對他隱瞞其中的糾葛,也不讓我接近他,我頻繁的轉學,輪換的住在親戚家,就真的這樣,很久很久都沒見過他們了。初季姐,也因爲我報復了他的弟弟對我懷恨在心,出國之前對我留下了那樣的話。”
“直到最後到這個學校的時候因爲你我才注意到他,那個笨蛋還是和之前一樣呢,整天擺着一張溫和的笑臉老好人的模樣,後來,纖季姐回來,再後來,你都知道了吧……”
樓道里一下回歸寂靜,我呆呆的反應了幾秒鐘,感傷的安慰着蘇藍沉:“這麼長時間,真的是很不容易吧。”
“倒也沒什麼。”他一笑,似乎逃避着什麼似的歪了歪頭:“不過,確實是第一次對別人說出這些事,而且,我也覺得很安心,這樣的秘密,告訴的人是小竹。”
“放心,我不會和別人說的。”我看着他深吸口氣彷彿如釋重負的樣子,及時的添上一句。
其實我早已聽蘇藍沉平日提過幾次,決定將他接過去一起住的母親所付出的努力,然而因爲大人所犯的罪過,孩子們被迫彼此仇恨和敵視。想起展銀澈得知真相卻沒有對蘇藍沉另眼相看的樣子,想象着他微笑着叫蘇藍沉“哥”的樣子,最後想起如今也是學不會怨恨如此善良的他,與他的過去,幾乎毫無轉變。
鈴聲作響,悅耳的播報聲,音樂會馬上就要開始,我和蘇藍沉默契的移動了腳步。
“其實,你喜歡她的吧,你曾經說的,那個想見到的人。”
“誰?”他迅速臉紅,裝傻問。
“纖季姐啊。”
我捂住嘴巴看到他狼狽不堪的摔下樓梯。
“小竹,你知道的,有些事情,發生過之後,就不再和之前一樣了……”
是的,有些事情,發生過之後,就不再和之前一樣了。
捨棄過的所愛,傷害過的所有……遺失的記憶,遠走的情感……
音樂會快要開始,回到座位的我們,看到了呆呆坐在那裡的展銀澈。
聽說人在遇到痛苦的時候,大腦會自動的避開一部分記憶而把它們封存,來以求自保。於是在睜眼醒來看到滿目潔白,面對腦海中空空如也的時候,就真的以爲過去的事情,都是那樣不堪一擊的平淡,因此忘掉了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那些沉寂的悲傷和滅頂的絕望,就死在心的那裡,如同新生般面對着陌生卻熟稔的家人和好友,帶上那溫暖的微笑,繼續平淡的生活。
只是有一個人,已經不會再出現,小時候的玩伴,同校的同學,同父異母的……哥哥……
而且他已再也想不起……
曾經的時候,我是如此的眷戀着他溫暖的微笑,像清風,像河流,輕輕地緩緩地到達我心中最柔軟的那個地方。
可是爲什麼,現在我看上去,展銀澈的笑容,溫柔卻也蘊含了悲傷。
“蘇藍沉,我的過去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爲什麼……纖季姐一直不肯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