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飄雪的目光復雜地遊移在女子驚疑不定的臉頰，長長一嘆，內心掙扎得厲害。他在猶豫，猶豫着是否該說出真相？是否……該與她相認？
上官熙華靜靜看着，重新將帕子納入懷中，始終捉摸不透這兩人之間是何關係。一個是江湖裡隱士般的妙手神醫，一個是叱吒風雲的冷麪殺手，南轅北轍的兩人之間竟藏着什麼不爲人知的秘密麼？
女子的眸光忽而一軟，哽咽的嗓音裡含了些許哀求的意味，“你，你是不是知道我姨娘的下落？是姨娘讓你來找我的麼？她在哪兒？求你告訴我，姨娘她在哪兒？”
黝深的眸子微微鬆動，宇文飄雪詫異問：“姨娘？我並不知道你姨娘的下落呀。”頓了頓，他忍不住問了一句，“你，你後來與你姨娘走失了麼？”
一聽他並不是姨娘派來的人，白霓裳的心裡不由一陣止不住的失落。後來又聽他有此一問，心頭復又燃起一絲希望，“你從前果然認識我。宇文飄雪，你去過青田的，對吧？你早就認識我了，對吧？那麼，你究竟是誰？”
任由白霓裳如何苦苦追問，男子的面容始終沉默得如一座大山，一言不發。
這兩人之間的對話，若換了別人必定會覺得如墜雲裡霧裡般摸不着頭腦，偏生上官熙華卻能看出箇中的微妙來。這兩人恐怕是各自成名前的舊識，後來卻因了某些因素分開，以至今日重逢卻不相識。或者說，宇文飄雪已認出了白霓裳，白霓裳卻不知他是誰。而宇文飄雪如今的一味沉默，只怕是顧忌他的在場吧。
上官熙華淡淡一笑，心下自有了計較，起身掀簾，“長坐馬車未免無趣得緊，我出去騎一會兒馬，便不陪你們了。”
兩人的目光齊唰唰地望向他，不約而同地含了些許感激。
“子瞻，謝謝你。”
上官熙華沒有回頭，淡淡的聲音裡似有笑意，“你要謝我的只怕還有另一樁呢。對了，因了今日之事，線路臨時變更。不去重陽關了，繞道去扶蘇，景昶
的帝都。”
白霓裳不假思索地問：“可我要去的是長安啊。去扶蘇做什麼？”
此時上官熙華人已飛掠到了宋玉牽來的馬上，淡淡反問：“可你瞧着今兒個的情形，你覺得禹帝能輕易放你過關回長安去麼？放心吧，繞道扶蘇後，屆時自然會有人來接你去長安的。”
白霓裳動了動嘴脣，還想再問他屆時會是誰接她回長安，可那道飄逸的紫影早已策馬走遠，她便只得作罷。暗自一嘆，罷了，這會兒還是先解決眼前這一樁再說吧。
“此刻這兒已沒有外人，你還不願意說麼？”
宇文飄雪擡起頭來，四目相接，暗光流溢。那雙黑白分明的明眸與從前仿若一般無異，只是到底也有些不同了。多年的江湖嗜殺讓她恬淡的眉宇平添了幾許清冷滄桑，悠悠一嘆，“你好好看一看我的臉，果真是記不得了麼？無名，我多麼希望當我們重逢的那一日，你能自己認出我來，而不是問我究竟是誰。”
果然，他是認得她的。認得當年那個在青田的小女孩無名。
白霓裳眸底的困惑如清晨的濃霧般瀰漫開來，她認真地打量着眼前這張清俊的容顏，在模糊的記憶中努力搜尋着相關的跡象。良久，她終是在男子滿懷希望的目光下挫敗地搖了搖頭，愧疚道：“對不住，我還是記不起來你是誰。”
她真的記不得他是誰了麼？可是無名，我卻一直記得你呢。
宇文飄雪的臉色一白，本是意料之中的回答，心裡卻仍是忍不住微微的失落。他強掩失落，綻出一抹安撫的淡笑，“沒事，我早有心理準備。事隔多年，你記不得也是情有可原。只是你記不得我，可還能記得這方帕子麼？”
宇文飄雪緩緩從懷中掏出一方疊得整整齊齊的麻布帕子，那帕子看上去似已有些年頭，卻仍是顏色如新，可見他平日是如何視若珍寶地隨身收藏着。
迷惘的眸子驀然一亮，白霓裳顫巍巍地接過那方破舊的帕子，將它展開來一看，帕子的邊沿果
然繡有一朵紅梅。白霓裳的眼眶驟然溼潤，記憶深處那張模糊的臉龐漸轉清晰，她吸了吸鼻子，擡起紅通通的眼睛對上那雙似曾相識的黑眸，遲疑地喚：“阿牛哥哥？你是阿牛哥哥麼？”
宇文飄雪的心口一燙，笑意如清泉般流瀉出來，“謝天謝地。無名，你終於記得我了。”
白霓裳再也忍不住撲進那個熟悉而又陌生的男子懷中，眼淚唰唰地往下掉。久別重逢的喜悅瞬間填滿了她近來飽受折磨的心田，如冬日裡木炭上燙着的燒酒般冒着溫暖的泡泡。上天到底待她不薄，在失去一些東西之後，又將曾經遺失的溫暖送回到了她的身旁。
“阿牛哥哥……”白霓裳的聲音極輕極低，散發着夢幻般的飄渺。人亦如一隻慵懶的小貓般用臉輕輕蹭着男子的肩頭，感念的淚水無聲滑落。她，是在做夢麼？闊別八年的人竟然就在眼前。
男子冷峻的冰顏現出難得一見的柔和，喉結因了女子的動作滾動了一下，啞聲道：“我在這兒。”
女子仰起臉來，目光楚楚地滑過男子冷峻的五官，低聲問：“其實那天你拿着我掉落的帕子返回未央宮問我時，就已認出我來了，對麼？那你爲何當時不認我？爲何選擇轉身而去？是因爲……現在的白霓裳令你覺得失望與厭棄了麼？阿牛哥哥，我再不是當初那個在青田純真無邪的小無名了，如今的白霓裳是一個心機深沉、心狠手辣的女子，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殺手。那麼，你還會如以前那般喜歡我麼？”
她一連疊啜泣中帶着心殤與彷徨無助的問題問得宇文飄雪的心一陣又一陣的揪疼，他該如何告訴她，當日不敢相認是因爲他心底有愧於她，而非嫌棄？
難道他要告訴她，那串佛血玉上抹的麝香是他應明道遠之請配製出來的？難道告訴她，其實他亦是害她失去孩子的真兇之一麼？
無名，不是不願認你，而是不敢認你啊。若有一日你知道了真相，屆時你還願意喊我一聲“阿牛哥哥”麼？還會……喜歡我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