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綿皺着眉頭,白嫩可愛的小臉掛滿憂愁,竟學着大人的模樣嘆了聲氣,“唉……皇伯伯,你可認得一個叫‘霓裳’的女子麼?我記得,阿瑪有一回曾抱着我喊了一句‘霓裳’。而且……”她的聲音壓得更低了,似含有淡淡的惆悵,“而且,我能感覺到,阿瑪當時很難過。他還哭了呢。皇伯伯,你認得這個叫‘霓裳’的女子麼?你能替綿綿找到她麼?我想,能讓阿瑪不喜歡母妃而獨獨對她念念不忘多年的女子,定是極美極好的一個女子。”
小小孩兒說得很是起勁,竟全然未覺納蘭容鈺因了她的話驟然間僵硬無比的身子,以及……眸色間流露出的深深的哀傷。
覺察到納蘭容鈺的半響無語,綿綿不禁心生詫異,擡頭卻撞見男子滿眼來不及掩飾的淚光,當下錯愕不已,“皇伯伯,你這是怎麼了?”
納蘭容鈺心頭苦澀無比,忙強自撐出一個笑容,道:“沒事。”
綿綿默然,這孩子雖說生在帝王家,可恰逢納蘭容逸落魄時,是以倒很是懂事。此刻見納蘭容鈺不欲多說,她便也不再多問。只是小小女孩兒的心卻從此存下了一個疑問:難道,阿瑪喜歡的那個女子,皇伯伯他也很喜歡麼?
那一長一少說着話的同時,納蘭容逸那邊亦有不尋常的動靜。
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無限嬌羞的女子,風吹亂了她的鬢髮,有一瞬間的恍惚,納蘭容逸不禁伸手去理她的一縷髮絲,輕輕別到耳後,說了一句:“雪兒,這些年來,跟着我,着實委屈你了。你放心吧,待到這次戰事了結,回來之後,這一生,我總不辜負你就是了。以後,我,綿綿,還有你,我們一家人安安靜靜地生活在一起。”
杜如雪聽着聽着,眼淚不由自主地掉落下來,不知爲何,竟是不肯相信了一般。這樣的幸福,來得如此不易,教人如此不敢相信。
納蘭容逸眼中閃過一抹遲疑,想了想,仍是伸手攬過她的肩,不自然地
安慰:“雪兒,你等我回來。”
杜如雪如夢初醒一般,一個勁兒地點頭,雙手緊緊地抱住夫婿的腰身,哽咽如斯:“容……容逸,我和綿綿一定會在家裡等你回來。你,你此去千萬要當心。就當……就當是爲了我們。”
納蘭容逸心中溫暖,頷首應允,“好,我答應你就是。”
翻身,上馬,振臂長呼:“出發。”
杜如雪站在原地望着那道身影消失在滾滾黃沙中,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般滾落。她不斷地朝他消失的方向揮手,滿心不捨,也不管,他是否能看見。
“瞧,綿綿,你母妃回來了。”
綿綿應聲回頭,果然見一襲嫩黃衣衫的杜如雪往回走,嬌顏猶有淚痕,面上漾着兩朵可疑的紅雲。
綿綿不禁笑了,衝納蘭容鈺眨眨眼睛,戲謔道:“皇伯伯,我猜阿瑪定是和母妃說了什麼好話,否則母妃怎會看起來這般高興?說真的,我從未見母妃這般歡喜過。”
納蘭容鈺喟然嘆息,“這些年,也真是難爲她了。也虧得如今,總算是苦盡甘來。綿綿,你日後可得多孝順着你母妃些。”
綿綿用力點頭,“是,請皇伯伯放心,綿綿曉得的。夫子說過,百善孝爲先。”
納蘭容鈺哈哈大笑,“你個促狹的小丫頭,看不出來竟將夫子說的話這般放在心上。”
於是,衆人這便擺駕回宮。臨上轎輦時,納蘭容鈺回頭朝杜如雪狀似無意地說了一句:“四弟妹,四弟去了長安,你一個人在王府多有煩悶,沒事便帶着綿綿多往宮裡走走。難得朕與這孩子亦是投緣,如此倒能多親近親近。”
此時白影亦說:“是呀。本宮一個人在未央宮亦悶得慌,與王妃倒是極投緣,綿綿又是這般活潑討喜的孩子。不若王妃今日便不回府,帶着綿綿到宮裡給本宮作伴可好?”
帝后既已發了話,杜如雪如何敢說不好?更何況一旁還有綿綿的
歡呼雀躍聲,當下道:“如此,臣妾遵命。”
當天進了宮,陪着白影逛了御花園,綿綿倒是好奇極了,一路上折騰得隨從宮人人仰馬翻,卻也是笑聲不斷。到了夜間,綿綿便乏了,杜如雪哼着歌謠哄了她睡下。剛放下帷帳起身,便有宮人入殿輕聲通報:“王妃,皇上召見。”
杜如雪眉色不驚,彷彿此事早在她預料之內,當下整了整衣衫,道:“有勞公公帶路。”
納蘭容鈺在偏殿等着她,行禮過後,他亦不拐彎抹角,直接問:“四弟妹,朕今日傳你來,主要是想問問綿綿生母之事。此事朕曾問過四弟,他只是一臉黯然,並不肯多說。可朕這心裡又着實放不下,這……這孩子,她的母親可是……”
杜如雪輕輕搖頭,“不是她。”
“那綿綿的生母究竟是誰?”
杜如雪不答反問:“皇上可還記得側妃柳氏麼?”
納蘭容鈺低頭沉吟一陣,迷惘的眸子似在極認真地搜索着有關這個人的回憶,忽然想起是誰,帶着幾分失落問:“原來綿綿竟是她的女兒。朕還以爲……”
杜如雪淡淡而笑,眼神飄向窗外,“此事其實說來話長……”
狼煙起,號角鳴,城牆上烽火晝夜演繹不熄。刀槍金鳴,劍光斧影,多少鮮活的生命葬送在了尖刀之下。
馬蹄風流,一夜看盡長安花的繁華已一去不返。
朱門緊閉,玉宇雕闌,九重宮闕仍是金碧輝煌的繁華,然而時至今日,城外南陌國大軍步步逼近,燕國眼看大勢已去,已有了玉碎宮傾的危險。整個皇宮大內惶惶不可終日,大理石壁透着冰冷的寒光,花木萎靡,再無人看管。就連宮女太監眼中都噙滿了濃濃的焦慮與不安。
加急信函一日又一日地送進太后的慈寧宮,然則,每每等到的皆是門外宮女例行公事的一句:“太后一心理佛,已不問政事,一切皆交由國師代爲處理便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