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雲陌看了她一眼,不言不語,眉間卻多了一抹黯然,眼中劃過一抹死寂,再無光亮。
牽着宮女的手上了花轎,浩大的司儀隊吹吹打打迎面而來,等洛雲陌坐好,長長的隊伍向前行進。
滿眼都是刺目的紅色,令她覺得諷刺的是,不管前世今生的夫勞予綽,還是今生曾經迷戀的愛墨玄城,他們都沒有給過自己如此浩大的成婚儀式。如今在南邏這種異國他鄉,她只是一個小小的妃,被人利用的對象,還能得到如此殊榮。
脣角冷冷地勾起,洛雲陌透過蓋頭下面的縫隙清楚地看到面前坐着的兩個宮女都十分緊張地盯着她。
頭上的傷口還沒癒合,就是修伽命人送了最好的金瘡藥過來,也無法保證不留疤。
洛雲陌卻覺得,留個疤正好。即便是結痂,沒人要也好,她只會牢牢銘記有馮簡那麼一個小人物爲她捨身而死。
“到了,您請下轎。”路途無聊的很,兩個宮女又懾於皇威,不敢和洛雲陌多說一句話。
匆匆出去沒多久,宮女又趕緊掀開轎子簾,朝裡頭不放心地望去,就是怕洛雲陌再想不開牽連她們。
場面爲之一寂,不知道什麼時候吹吹打打的司儀也不敢繼續製造吵嚷喜慶的刺耳聲音,一隊人都靜靜等候洛雲陌下轎。
洛雲陌並沒有如他們所想的那樣哭天喊地不樂意,更沒有還死腦筋想不開中途逃離,鬧出人仰馬翻的事端。
她只是靜靜地從轎中出來,不待宮女攙扶就提着拖曳的宮裙裙襬,腳步款款往正中央的大殿而去。
觥籌交錯,好像時光變幻,多少同樣類似的情景在面前閃過。
她不敢深想也不想沉浸在往日鮮明的回憶中,過去故人的音容笑貌,甚至是墨玄城或笑或狡黠的面容也慢慢失色,只剩面前的大紅。
洛雲陌其實很想對修伽說不用這樣隆重,一方面他只是納妃,也沒有傳聞中那麼喜歡自己,另一方面她還想說舅舅阿魯牧罕才逝去沒多久,現在就辦喜事無疑是對逝者的不尊重。
只是人在局中,早已身不由己。徹底淪爲一個不起眼棋子的她,有何資格去質疑執棋人的決定?
洛雲陌腳步不慢也不快,修伽站在最高處俯視着她,臉上沒有笑意,只是眼中滿是掠奪的暗芒。
“朕今日,要與雲妃洛氏結爲連理。朕一直以來不立皇后,中宮無主,就不存在髮妻那麼一說。而現在,洛氏深得朕心,朕以爲出身名門的洛氏定能打理好朕的後宮。雖洛氏身份特殊不能位尊爲後,但朕特此聲明,從今以後我南邏上下須得奉洛氏爲國母,任何人不得有異議!朕的雲妃,值得朕給她最好的!”
衆臣大驚,連喬裝改扮後跟在修伽身邊的沉默男子也錯愕住了。
陛下不是早就放棄立後的念頭了?現在這算什麼?雖然不立後,但是一個小小的妃統管後宮,這無疑更扎眼啊!
沉默男子心裡不由得想,難不成雲妃昨日的反抗太激烈,讓陛下心生捧殺之念?
不管外人如何竊竊私語,朝臣大驚失色要勸諫修伽不要因美色誤國,修伽都排除衆議執意要帶着洛雲陌坐至高無上的皇位,寓意着洛雲陌是他最喜愛的女人。
這日婚禮不同一般,在場的不止有文武大臣,皇族公卿爵士,還有久病不上朝的蒼佳小王爺。
在眼看着皇帝做出如此鬧劇一般的決定,有些人乾脆就看向蒼佳,不知道這暗中早已漸漸掌握南邏國運的主兒怎麼說。
蒼佳的反應,卻是皮笑肉不笑看着上面那一幕,與他的好大哥修伽對上了眼。
噼裡啪啦火光閃爍,修伽看到了蒼佳強撐微笑背後的鐵青臉色,蒼佳看到了修伽的存心爲之和得意洋洋。
蒼佳捏緊了袖擺纔沒有當場發作。
也只有這個時候,他才清楚得意識到洛雲陌對他的意義並沒有心中一直意味的那樣難以割捨。
或許從知道她的死訊那一刻起,他對她的感情就在漸漸淡去了。他煞有介事的追憶懷念,跟奪下南邏江山的事業比起來根本不值一提,只要有了皇位,尋找一個洛雲陌的代替品也不是不可以。
邪魅的眼線勾起,蒼佳忽然展開一抹笑容,可這抹笑容在修伽看來是強顏歡笑,或者說是精神不正常。
婚禮在暗嘲詭譎中進行,按照南邏的傳統,作爲雲妃洛雲陌要敬皇帝修伽三杯酒,並且當堂背誦南邏修訂的女戒德容等等女以夫爲本的書籍。修伽爲了洛雲陌能儘快通過,毫不猶豫就命令典儀官取消了這個環節,更是引得羣臣暗中不滿。
修伽難得的好意並沒被洛雲陌放在心上,蓋頭下的她臉色蒼白,眼神呆滯空茫,找不到焦點。
隨着典儀官的要求去向修伽敬酒,作禮,再就一言不發。
修伽也不管那些,還沒等禮成就想攬着洛雲陌坐在皇位上宣佈禮成,哪知道在這時宮外忽然傳來陣陣譁然呼喝聲。
這個動靜鬧出的很突然,所有人都沒想到南邏的皇帝舉辦納妃儀式,還有人不按套路出牌闖進皇宮鬧事。
這個人在衆人心中已經跟死人劃上了等號,沒人在意這麼一個愣頭青的身份,更沒人在意他的死活。
所以轉個頭的功夫,衆人就又將注意力放在了九階丹陛上的修伽和洛雲陌二人身上。
“等等!慢!我是來帶洛雲陌走的,她不能做南邏皇妃!”
薄野秀好不容易在手下的掩護下孤身一人衝進了南邏宮廷,奔着最中心的大殿跑去,正好就趕上典儀官即將宣佈禮成的那一剎那。
“嗯?何人膽大包天,敢在朕面前鬧事!”修伽神情不豫,放開攬着洛雲陌的手,洛雲陌隨即閃身站了起來。
有些老臣的臉色這纔好看了些。
蒼佳眼神閃爍了下,脣角笑容真實了些,但是依然邪魅地似笑非笑看着修伽。
修伽以爲是蒼佳找人來鬧事,心中滿懷惡念,就想當衆打蒼佳的臉,命令衛兵亂棍將鬧事的惡徒當堂杖斃。
洛雲陌心中愈發嘲諷,這個喜事本身辦得就不倫不類,真要如衆人所想的那樣疼寵她,又豈會捨得在大喜之日見血。
“來人,亂棍打死那個惡徒!”
“誰敢,本公子是薄家長子,你們敢動我就不怕薄家發難嗎!”薄野秀嘶聲喊道,紅了眼睛。
他這是第一次如此高調地暴露自己的身份,當初就是在仙度威逼墨玄城,他也心存一點忐忑,不希望藉助家族的力量向墨玄城施壓。然而現在不一樣了,雲陌不僅僅是他的紅顏知己,更是他此生第一個,也可能是最後一個愛人!
愛人即將嫁人,聖人也淡定不能了。
更別說雲陌從一開始就不
是自願的,看着這滿目的紅色,熟知洛雲陌個性的他怎麼不知道她現在心裡沉痛諷刺的想法?
不尊重已逝的阿魯牧罕,雲陌的心早已死了一半。還沒過喪期就舉辦喜事,是要折磨雲陌的良心讓她不能安寧嗎!
薄野秀的嘶喊很快起了效果,衛士們再仗勢,身居宮廷也知道當今大陸最強的勢力是哪些。
除了五大國,可以說就超然的薄家能凌駕於所有勢力之上。
而且薄家的勢力範圍很少人能知道個清楚,五大國的皇帝都諱莫如深。眼前這個是薄家的少主,他們哪裡敢動!
一個不小心傷到對方,對方的家族真的遷怒南邏,那他們就是死一百次都不夠償還的!
衛士們畏畏縮縮直往後退,於是大殿中的朝臣就看見了不敢置信的一幕——
一個人面對衆多衛士不驚不懼,孱弱的身體好像蘊藏了無限的力量,硬是以一人之力逼得如狼似虎的皇宮衛士後撤。
等到薄野秀整個人暴露在衆人視野中,不少看過他畫像的人就驚呼了起來,還有幾個老臣身子一晃都開始抹冷汗。
這可怎麼是好?薄少主在中秦鬧過的軒然大波還沒過去,那時候因爲他一個人,就怕破壞平衡被誤會,中秦暗地裡命人刺殺他,這麻煩人物再到了他們南邏地界,好死不死他們陛下納的雲妃還是這薄少主的相好。
天,他們已經能想象得到,其他國家猜忌南邏和薄家有聯繫帶來的一連串莫測後果了。
沉默男子同樣也想到了事情的嚴重性,身體一僵,木着臉就跑到修伽身後。“陛下,這薄少主……”
“慌什麼,這裡是南邏,一個薄家的小子還能威脅得了朕?就是薄家家主來了,朕也不見得得懼他!”
修伽現在有些惱羞成怒。
滿心以爲蒼佳最先沉不住氣,他早就暗中設好了鴻門宴,不想真到了這節骨眼迫不及待跳出來劫親的卻是大麻煩薄野秀!該死的,修伽不是很喜歡洛雲陌嗎?他怎麼到現在一點反應也沒有。
修伽心中隱隱籠罩上一層陰影,眯了眯眼,他還是決定見招拆招,先打發走薄野秀這個麻煩人物。
可是不等他說話,洛雲陌已經雙眼一亮,隨即着急地掀起蓋頭:“阿秀,你來幹什麼?快走啊!”
“雲陌,今天不帶你離開這兒,我是不會走的。”薄野秀態度出奇堅定,他站在階下,就是仰望着修伽也同樣不輸氣勢。
洛雲陌到現在才發現,過去溫潤如一塊暖玉,治病救人總抱有一腔熱忱的薄野秀也有這樣鋒銳的一面。
這纔是薄家少主的真面目啊。
她暗暗一嘆,又忙走下去,不管修伽的黑臉,也不管沉默男子蓄勢待發的暗器瞄準,咬着脣就要推薄野秀離開。
“你走啊,我不會跟你離開的。阿秀,這裡是南邏!更何況我不可以再給你帶來一次災難,中秦的事情,我不希望再重演!畢竟那時候我們還可以逃亡北紇,現在呢?北紇和中秦我都沒有立身之地了,你何苦攤上我這一灘渾水?走吧!”
薄野秀倔強地搖頭:“不,我說什麼都不能把你留下!”
然後他反手抓住了洛雲陌的手,眼神柔和得像水一樣,“雲陌,很抱歉我現在纔想通。我喜歡你,我愛你,所以我不會允許自己愛的女人被別人搶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