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久了?墨玄城記不清了,作爲質子他沒有權力去抗衡當時被驕縱得無法無天的中秦太子洛紹。
所以就算被當成女人一樣欺負,差一點清白不保,他打出的一巴掌,回報的是永遠失去的一節小指。
無人會同情憐憫,唯有那漏夜之中,丁點暈染的溫暖昏黃,還有彼時中秦長公主冰冷漠然卻十分現實的話語。
變強,唯有變強,強大到無人敢欺凌無人敢小視的地步。他墨玄城,一直以來就在衝這個目標邁進。
洛紹政權的覆滅,一方面是有勞予綽的陽謀,一方面也是有他的陰謀。
瑤妃是南邏國蒼佳小王爺的棋子,那爲什麼現在不能因爲關乎到自己的利益背叛南邏轉而投靠他?
就借瑤妃的嘴,佈下一局精妙的棋。
正好那時候勞予綽親自帶人攻城,毫無察覺之下洛紹就這麼自我走進死局。
待到城破之時,人們只會記得暴君昏庸,視人命如草芥。而勞予綽這個西羌安平侯做下了世人皆拍手稱讚的義舉,成功擁護了流落民間的中秦皇室正統——七皇子洛翊回國執掌權柄。
兩個人執棋,攪亂了中秦的大勢,也讓洛雲陌終究得償心願,可以看到七皇弟恢復正統地位,仁待百姓。
可誰又知,這兩個人暗中的較量?
“洛紹,你也有今天。”就見洛紹被包成糉子一樣,被重天狠狠丟在自家主子腳下,直接給他摔了個狗啃泥。
洛紹嬌生慣養哪受過這氣,憤怒地狠狠瞪着眼前這雙白衣勝雪,足踏尋常步履的傢伙。
“竟敢如此對待朕,你們算是什麼狗東西,快放開朕!小心朕的護衛到來,將你們斬成七段八段喂狗!”
墨玄城嗤笑着,覺得嘲諷都不屑說什麼。
摩夷先蹲下來冷笑着拔出匕首用鋒利的刀刃拍了拍洛紹的臉,在他驚懼的目光下慢吞吞道:“都已經棄都城百姓於不顧的皇帝,還有資格自稱是朕?你可別笑掉人大牙了。洛紹,實話告訴你,落到我們手裡我們只會讓你生不如死。”
墨玄城輕笑了起來,仇人就在面前,他的態度反而云淡風輕難以捉摸了。
面帶一張銀質面具,墨玄城伸出蔥白修長到女人都嫉妒的手指,在洛紹毛骨悚然的盯視下點了點他的心口。
“洛紹啊洛紹,你也有今天?是不是從未想過,你會從高高在上的太子之位掉下來摔成肉泥?曾經你對人做到的,現在我也能對你做了,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這一隻手了……”墨玄城語氣越輕,洛紹聽了越是毛髮樹立驚悚之極。
眼看着指套掉下,露出了那一截斷指,洛紹怔愣一下立馬狂笑起來。
“我倒是誰,原來是你這個比小娘皮還漂亮百倍的傢伙!哈哈哈,墨玄城,你作爲質子的時候朕既然能將你玩弄於鼓掌之中,現在照樣可以!你的父親仙度使墨歸麟可是出了名的窩囊廢!你不放了朕,就不怕朕直接向你父親問罪嗎!”
墨玄城搖搖頭,笑意冷了起來。“這種人,也算無可救藥了。”
“主子,現在就……”摩夷和重天對視一眼,面帶三分殘忍之色,摩拳擦掌問道。
墨玄城直接就擡手,叫他們拉着洛紹處理乾淨,自己則漫步在這一處偏僻的叢林之中。
走在這裡他似乎一下子想到了那時候,十五日前夕。洛雲陌非要置勞予綽於死地,結果勞予綽還手差點殺掉洛雲陌,結果他及時現身相救,他們二人一同跌下山崖,度過了
難忘的一天。
走着走着,眼前突然投射下一片陰影。
高大挺拔富有陽剛氣概的勞予綽直直盯着墨玄城,手已經按在了刀柄上。“仙度世子?”
眯起那雙魅惑天下的眼眸,墨玄城笑得出塵如謫仙,只是出口的話語卻殺氣凜然。
“正是。不知安平侯這樣出現,是有話要對在下說呢,還是存心要和在下打一場再說?”
兩人打過一場之後,這小叢林已經飽受摧殘,再看不見原來的面貌了。
地上深痕溝壑處處,可見戰況慘烈。偏偏詭異的,勞予綽與墨玄城兩人都心照不宣地沒在對方臉上製造傷口。
所以現在他們即便停下來,也只不過是呼吸凌亂起來,顯得粗重不少罷了,根本無人能察覺他們身體輕微的戰慄。
高手!電光火石間,他們對視一眼,都包含着對對方的深深忌憚。
“打也打過了,安平侯有什麼事可以直說了。”墨玄城滴水不漏地試探問道。
勞予綽含着淡淡敵意和妒意,語氣略刻薄地道:“沒什麼,本侯就是想來看看雲陌傾心相待的是個什麼貨色。”
“哦?那侯爺是和長公主見過。”
“不僅見過,她現在就是我的座上賓。相比於我,你這個仙度世子能給雲陌帶來什麼?”
墨玄城怔忪,忽然就笑了。
勞予綽一開始不知道他在笑什麼。等他後知後覺惱羞成怒要再找墨玄城一拼高下時,他人早就走遠了。
此刻在中秦皇宮中,一羣老臣正拉着失而復得的七皇子絮絮叨叨地訴說着他們的艱辛和不易,唯恐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們的庸碌不作爲會成爲新帝眼中的刺。
事實上,洛翊現在根本沒空計較那些。他眼睜睜看着長姐走向冷宮,忙給舅父蘇茂使了個眼色。
蘇茂忙跟着洛雲陌一塊兒出來,見洛雲陌真是奔着冷宮去的,頓時瞭然。
他喚道:“長公主,您何不考慮一下幫助七皇子穩固朝綱?”
“適合我的地方只有這冷宮。”洛雲陌冷冷清清地回完這句就繼續前行,蘇茂拿她一點辦法沒有,只好搖頭回去。
洛雲陌沒想到,她才離開冷宮沒多久,這裡就住了不少曾經花枝招展,現在憔悴如中年婦女一樣的妃嬪。
看着她們這些失意人的臉色,洛雲陌也能猜出洛紹幹了什麼混賬事。
喜新厭舊這是皇帝的通病,但是哪一任皇帝的後宮也不像洛紹這裡那麼混亂。
他不喜歡的,厭棄的,幾乎連看一眼都懶得施捨。妃嬪之間爭風吃醋,他就索性將這兩個妃嬪一起打入冷宮永不再見。
就這樣,還不到幾個月的時間洛雲陌的住處冷宮就住滿了人。
她的住處被人佔了,冷宮又多了那麼多人,洛雲陌只好皺着眉頭原路返回。
還沒走出多遠有個小宮女匆匆從冷宮跑出來,叫住了洛雲陌。
對這個小宮女洛雲陌有點印象,因爲衆多失寵被打入冷宮的妃嬪們中,就那個有小宮女伺候的玢嬪最是醒目。她也是偶然從其他妃嬪的碎嘴中知道,這個小宮女人很傻,但也很實誠,隨主子陪嫁就一直跟在主子身邊不曾離奇。
所以就算心中不耐洛雲陌還是站住腳,回頭問她,“何事?”
“長公主,這應該是您落在冷宮的東西……奴婢一早就收起來了,現在終於能完璧歸趙了。”小宮女笑道。
洛雲陌心一動,拿了小宮女手
裡的包袱打開一看,果然是她之前在冷宮用慣的小玩意兒,還有她慣愛用的長鞭。
嘴脣勾起一抹愉悅的弧度,洛雲陌左眉梢的紅痣鮮豔如血,眉目間卻柔和了下來,她對小宮女道:“謝謝。”
帶着這包袱,就好像心裡頭的壓抑也散開了些許,沒有什麼比失去以爲再不可能找回的東西失而復得更難得的事了。
勞予綽回來見到的就是這樣眉開眼笑的洛雲陌。
他不禁也莞爾,“雲陌這是遇到什麼好事了?跟我說說如何。”
“侯爺來了。”洛雲陌的笑意收斂,有些不冷不熱。
她對他一直不假辭色,勞予綽也習慣成自然了。在布計攻城的那段時日,勞予綽看到的只有洛雲陌的認真和謹慎,她就好像把自己當成一個鐵人,無論怎樣風吹雨打都不會倒下一樣。
這樣的洛雲陌,讓人感到心疼,更讓勞予綽時刻想着摘星攬月,只爲了滿足她的心願,換她的回眸一笑。
勞予綽,你可真是瘋魔了。
勞予綽自嘲地搖頭,再擡眼就發現洛雲陌一臉古怪看着自己,忙做出豪爽狀道:“現在大功告成,洛翊入主中秦已經是塵埃落定的事實,我也是時候功成身退了。”
話裡話外之意,竟是根本不打算遵從和勞太后之間的約定,趁機在此間利益中討一杯羹。
洛雲陌不由動容,“侯爺,你真的不必這樣。兒女私情與家國大義相比,根本不值一提。你何苦爲了我一人,委屈自己?若說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那麼我真心希望侯爺你能另尋所愛。只是我,註定要讓侯爺你錯愛了。”
勞予綽聞言苦笑,伸出手按着洛雲陌的雙肩,注視着她的眼深切誠摯地道:“錯愛與否,端看我對你的心意。我承認我是栽在你身上無法自拔了,但是這一切外人看來愚蠢之舉也好,我自己承受苦果也罷,我根本不打算放棄對你的情誼。我最後一邊強調,雲陌,吸引我的並不只是你長公主的身份,還有你的人。”
“我愛你,雲陌。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愛不愛是我自己的選擇,你只需要接受就好。”依然是那麼霸道。
說罷,勞予綽大步就走出了宮門外。“紮營!明日開拔返回西羌!”
“啊,將軍,這是爲何?”
“侯爺,您跟中秦談好條件了?”
“哈哈,恭喜侯爺賀喜侯爺,是不是好事將近?”
聽見外面喧囂不斷的聲音接連響起,還有不明就裡的西羌將士們在其中瞎起鬨,洛雲陌知道勞予綽此人千金一諾。
他是存心想證明給自己看,他對自己的情,並不是鑑於結鴛盟之後的利益交替,而是實打實的遷就。
他會帶兵遠退西羌,不會進犯中秦,就是想告訴她,他會一直在原地等着她,毫無企圖,只憑一顆真心。
勞予綽,何時鑽過這樣的牛角尖?
洛雲陌再回首,赫然是淚流滿面,心中一派明清釋然。
面對這樣執着霸道如初的勞予綽,她也是時候放下仇恨了。畢竟對這樣的癡人,舉起屠刀或許都需要很大的勇氣。
不過,洛雲陌從來都不是願意欠人恩情的人,更何況發兵援助他們復興中秦大業這麼大的人情。
在勞予綽還沒回國述職的時候,洛雲陌就先一步書信一封,代表兩國摒棄前嫌,正式通商建交的國書直接轉遞到了勞太后面前。勞太后一看那封國書,從洛雲陌字裡行間讀出了裡面示好之意才滿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