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生命可以後悔,我會在你還在我身邊的時候,我能夠觸摸到你的時候,對你溫柔一些。——安夏
奶奶曾經說過,愛,會讓人變的溫暖柔和美麗,而恨,會讓人變的尖銳冷硬畸形。
那時候,奶奶是否就已預見了她的未來?
午睡,安夏又做了一個很血腥的夢。這一次凝血的彎刀在自己的手上,而躺在地上血泊裡的人,是林嘯。她看不清楚他的眼睛和臉上的表情,只覺得他身體在一點一點的抽 動。是生命退離的樣子。
倏然驚醒過來,一身一頭的汗。
七月的新疆,陽光直刺刺照射着大地。天空沒有一絲雲彩,廣袤的草原上,遠處是棉朵一樣潔白的羊羣。牧人們揚着響鞭,唱着牧歌,嘹亮的聲音悠遠飄揚。
這裡,曾是母親呆的最久的地方,也是她長眠的地方。
那時候太小了,害怕親見無法阻止的永別。如果是現在,她寧願在母親闔眼的最後一瞬,握着她的手,告訴她,自己從未忘記過有這樣一位美麗驕傲的母親。從未忘記過,在她溫柔的眼底,看到那個小小的渴望被擁抱的自己。
如果時光真的可以倒退的話。她寧願在此刻。在懂得珍惜的現在,退回去,將過往裡那許許多多的遺憾抹平……
對母親、奶奶,甚至是那個讓她覺得冷酷無情的父親,更加溫柔體貼一些。
目光望向遠處,起身。這裡真的很美,很乾淨,天空高遠湛藍沒有一絲雲彩。難怪母親會選擇在這裡駐留。等一切事情結束之後,也要來這裡生活。
想到這裡,安夏一雙大眼,溫溫柔和的光忽而變的冷硬。
是該回去了。該做的事情也要開始着手。她怔怔想着,那些真正該死的人還活着,活的那麼好,活的太恣意……
出了帳篷,看到那個叫做布達爾的老人。一張被強烈陽光炙曬過的臉,縱橫的褶皺如同溝壑,嘴裡咬着一杆旱菸,腳邊放着一個花紋十分繁複的木箱子。眯着眼,望着遠方。看安夏出來,他擡手指了指腳邊的箱子,說“孩子,你母親的東西,”
這裡是阿勒泰的一個偏遠小鎮,與蒙古國接壤。交通、醫療、教育都十分落後。
母親在這裡駐留了六年,用她畢生的
人脈財力,爲這個偏遠的地方建造了學校和醫療站。又通過很多渠道,得到政府支援,請來一批專業的熱忱的常駐教師、醫生。
所以,宋玉吉的名字在這裡得到至高的尊崇敬仰。
說起來這個來自遠方的漢人女子,老人都會眯着眼,吐着菸圈兒說“那真比我草原上的女子還要剛烈能幹!!”是一句帶着遺憾的嘆息的讚美。
他說。“你母親交代過的,這些東西要交給安夏。若她不來,就替她燒掉。所以我一直保留着,等你來拿。”
老人起身擡手掩了掩太過強烈的光線揹着雙手走。“除了你父親,還有一個人來要過你母親的遺物……”咬着旱菸的嘴巴,語言變的含混。
安夏凝神看一下那隻木箱子,又擡頭望一望走遠的老人。
那是母親的一些衣物、書籍還有幾本黑皮的筆記本。
在這個網絡和速度見長的社會裡,很少還會有人,將文字寫在書本上。可是母親依舊,用那樣柔軟的黑皮兒筆記本寫字。安夏盤膝坐在帳篷下,手下慢慢的翻閱。
看日期,這應該是母親知道自己病重,無法醫治的時候開始寫的東西。是一種類似回憶錄的散記。
……
安夏在回去的火車上,枕着一路咣噹聲,在路途上顛簸。
心底的震驚、難過依舊不能平息。
原來母親最初的戀人是司立興!!而父親,纔是之後出現的人。
當年司立興去當兵,母親讀大學。司立興復員工作之後,認識了領導的女兒,也就是現在的司晨的母親。司立興說,他需要一個跳出農門的跳板。所以……
母親文字裡說“恨過的,那樣一個人。可是待泊松出現之後,我才知道,恨那樣的一個人是多麼可笑和不值得。不如全心愛這個眼前人。”
之後的事情,安夏就大略知道了。
司立興調任上海,開始刻意靠近父親。他的再次出現,和頻頻靠近讓母親開始慌亂,怕失去。失去深愛的丈夫和年幼的女兒。就在那個時候,母親在父親的枕邊發現趙鳳儀……
母親的文字裡有這樣一句話“我要快一點,再快一點。回到丈夫和女兒的身邊,守護他們,守護我的家。因爲深知,他的手段和
狠辣!!”
這裡的‘他’是司立興?那個時候的母親在擔憂什麼?她是否已經開始意識到一些問題的發生?
安夏躺在鋪位上翻轉。綠皮的火車,沒有空調,風扇嗚嗚的一圈一圈的飛奔,卻依舊熱。大汗淋漓不止,心頭黏糊焦躁。
最後一頁,字跡已經開始扭曲,她說“我帶着懺悔的心,連同自己的膽怯上路。我以爲自己終有一天,會找到完美解決的辦法,奪回屬於我自己的幸福。因爲我不想面對再一次的背叛和失去。可是,太遲了泊松,對不起。當我起步回程的時候,身體裡已經住下了一個吞噬生命的惡魔。或者這是我對你隱瞞的報應。”
“我寧願你恨我怨我,也不要你念着我痛苦生活。”
所以,她在臨逝的時候什麼都不說,不解釋。客死他鄉。所以父親一直以爲,母親的遠走,是因爲他的過錯。所以他頹喪自責墮落……
她說“安夏,對不起,媽媽沒能好好保護你。”
原來,每個人面對自己想要珍視的東西的時候,都會膽怯。太過想留住,想保護,太用力,便會傷害、失去。
如果生命可以後悔,我一定會在你還在我身邊的時候,我能夠觸摸到你的時候,對你溫柔一些。安夏側了身縮在鋪位裡。想着在自己年幼的時候,那樣執拗的,心懷介意的自母親的懷裡掙脫出去,瞪大一雙眼,凝視她的樣子。不知道那個時候,她心底是多麼寂寞難過。
又想到在父親身邊的哪些年裡,自己似一頭不受控制的小獸。對他的每一種靠近和關愛張牙舞爪,又對他的孤獨和寂寞冷眼旁觀。
她一直以爲自己是被親人拋棄漠視了的人,可是回頭,自己纔是那個冷漠的拋棄了他們的人,對他們伸出的手,給的愛冷眼漠視的人。
內心揪痛,她齜牙閉眼,強迫自己睡。
夢到很小很小的時候。自己還在蹣跚學步,奶奶在老宅的花園裡修剪,母親在一邊幫忙。偶爾擡頭,看她被父親牽住小手學步,蹣跚兩步,腳下踩空撲倒在地的瞬間,被父親一把抱進懷裡。
她聽見自己咯咯的稚嫩的笑……
天空很藍,空氣裡全是花香。
眼淚自睡夢中徐徐流淌下來,溼了枕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