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人手短,吃人嘴軟。看在阿桑貢獻了猴兒酒配方,解決了自家二十年來的煩惱的份兒上,稷下川的少祭司兼學宮的老師若蒼,本來並不想對阿桑和南離之間的事情干涉過多。
雖然阿桑被大祭司姜妧視爲禁忌,但是若蒼是個正直的人,略微知道其中的一些複雜曲折的變化,故而不願這般想。
可是他很快就發現,阿桑簡直在挑戰他的忍耐極限。她甚至把他最引以爲傲的學生南離都給帶壞了。
原本南離最尊師重道,上課之時必然會坐在最前排。可是如今呢,他和阿桑並肩坐在最後面,不停地眉來眼去,小動作不斷,那氣氛要多曖昧有多曖昧,偶爾若蒼揹着他們說幾句話,猛然回身轉頭之時,經常看見南離面帶慌張之色,卻姿態優雅地整衣正冠,裝沒事人一般。
若蒼雖然終身未嫁,但是在這稷下川中幾十年,什麼事情沒見過,又豈會猜不透兩個人究竟在幹什麼。雖說稷下川民風奔放,青年男女擁抱親吻之時不需避諱旁人,可是其中一人可是南離啊!在稷下川最莊重肅穆的學宮之中,被寄予厚望、無數光環加身的最年輕祭司居然做出這種令人失望的事情,難道他平日裡學的禮儀都被狗吃了嗎?
若蒼自然不會認爲這是南離自甘墮落,因此所有的一切,都只能是阿桑一個人的過錯。
尤其讓若蒼大發雷霆的,是在某一次射術課上。一望無際的荒野上立起了十數個草人,所有的學生都在聚精會神地射箭。只有阿桑和南離兩人,趁人沒有注意到的時候,悄悄走進了後面一人多深的野草叢中,再次出現之時,衣衫不整,面上紅潮尚未褪去。
若蒼當下就將兩人劈頭蓋腦訓斥了一通。他指着阿桑鼻子大罵她不知廉恥。
但是南離卻不知死活,擋在阿桑面前。
“老師,不關她的事。是……都是我不好。”南離低着頭說道。
若蒼不由得暴跳如雷:“你以爲我會相信嗎?你現在是被迷昏了頭了,南離!你好好想想看,你是什麼身份,她是什麼身份,你們怎麼會有好結果?你現在心裡都是她,一味縱容,來日她褻瀆神明之時,你可救得了她?你難道忘記她父親的事情了?”
南離不由得爲之動容。“是我思慮欠妥當了。可這次的事情,的確是我不對在先,老師要責罰時,便責罰我一個人好了。”
若蒼只得長長嘆了口氣:“罷了。罰你在三日之內,教會她所有禮儀。”
南離諾聲,領命而去。
雖然時間緊迫,他卻沒打算自己親自來教。思慮再三之後,他鄭重其事地向他的好友子羽求救。
子羽大惑不解:“禮這門課,整個學宮就數你學的最好。從前她學那些書、數、射、御什麼的,不是一直是你教的嗎?怎麼偏偏教不了禮這門課?”
南離的臉上泛起了可疑的紅暈。但是他知道,若是他不說清楚原因,子羽定然認爲他是在戲弄人,絕對不會幫忙。
“從前尚勉強可教的。如今卻是不同了。”南離面上很是窘迫。
子羽更加疑惑:“從前和現在又有什麼區別?”
南離無奈之下,湊到子羽耳邊,小聲說了幾句話。子羽驚訝地睜圓了眼睛,將南離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不是吧?有這麼誇張嗎?夫子曾說過,整個學宮裡,屬你定力最佳,你……”
“此事無關定力。”南離艱難地回答道。
子羽撇了撇嘴,眼睛圓溜溜地轉了一會兒,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突然他上前一步,壓低了聲音問道:“嗯,難道說……難道說那種事情……真的有那麼美妙,令人無法自持,欲罷不能?”
南離紅着臉點了點頭。
其實美妙與否,講究天時地利,也要講究人與人的契合。從前南離尚可發乎情,止乎禮,如今初嚐個中滋味,這幾日只覺得身在雲端,稍與阿桑接近,便難以自持。
先前射術課上引得若蒼勃然大怒,便是源於他教阿桑射箭之時,不經意間的肌膚相接。禮儀這門課,姿勢動作繁複之至,稍有不及之處,便大相徑庭,故而需要手把手指引處甚多,若是南離親自教授,耳鬢廝磨,摟摟抱抱在所難免。
若蒼統共只給南離三天時間,他又怎敢冒險親自上陣,莫說三日,便是十日二十日,恐怕也不夠揮霍。
“若非萬不得已,我怎肯允人同她如此親近?”南離咬牙說道,“你先前也曾說過,你絕對不會喜歡她,所以我才放心來求你。”
“這是什麼話!”子羽很不高興地從高臺上跳了下來,他行走如風,三步兩步就把南離甩在身後,“若不是咱們一向交情好,你以爲我會高興教那個傻子?長話短說,既然只有三天時間,咱們一定要快些開始。”
他突然間想起了什麼,停住了腳步,扭頭問南離:“對了,說起來禮儀這門課,我當年只排在第三名。你何不請排名第二的青葉去教她?青葉這些日子和荷露大吵了一架,正無所事事,你給他找點事情做,他說不定正求之不得呢。”
“什麼人都行,就是青葉不行。”南離不假思索地說道。
他這麼斷然的語氣,子羽反倒愣住了:“爲什麼?就因爲你那個傻姑娘曾經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癡纏過他?南離,你是四君之首,應該大氣點……”
“青葉不行。”南離打斷了子羽的話,“前不久他還來尋阿桑,說出一些想挽回的話,你說說看,我怎麼能夠放心他們兩個在一起?”
“真的假的?”子羽壓根都不信南離的這種說辭,“南離,你該不會還在做夢吧?或者是那個傻子給你吃了什麼迷魂藥?青葉會主動去尋阿桑挽回,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就這樣,阿桑開始慢慢地和子羽熟悉起來。
子羽君名列稷下川四君之二,又在青葉君嫁人、莫問君歸隱之後,和南離合稱爲稷下雙璧,其姿容才華可想而知。
子羽比南離還小一歲,容貌雖不似南離這般俊美無儔,卻也很是俊朗,又比南離多了一股生機勃勃的英氣。如果說南離是靜穆皎潔的一輪明月,子羽闖進阿桑的寢屋之時,阿桑只覺得原本有些灰暗的寢屋裡一下子灑滿了陽光。
“南離呢?”她頓時有些驚慌地問道。
“就在後面。”子羽飛快地聒噪道,“他不在後面跟着,他會放心?先說好,我對你沒有任何想法,你千萬不要愛上我。其實如果不是看在南離的面子上,我根本不會到這種地方來。”
“子羽!”南離趕到的時候,正好聽到子羽的最後一句話,哭笑不得。
“在正式學習禮儀之前,我首先要教你個字。就是嫉妒的妒字。”子羽一本正經地說道,“阿桑你千萬要把這個字學會了。據我所知,你身邊的這個男人是全天下和這個字最相襯的了,我從來沒見過一個男人爲一個女人嚴防死守,防備到這份兒上。”
“子羽!”南離無奈地叫道。
於是一人教、一人學、另外一個人在旁邊監督的禮儀學習展開了序幕。
平心而論,子羽並不是一個合格的老師。他的性子可比南離急躁多了,講授細節的時候常常一帶而過,語焉不詳,但是等到阿桑每每做錯的時候,他就會毫不留情地從袖裡拿出一條竹板做成的戒尺,重重地擊向阿桑的手心。
“子羽!你怎麼把老師的戒尺也偷出來了?你打她做什麼?”南離忍不住驚叫,護在阿桑身前。
子羽翻了個白眼:“她做錯了,我當然要打她。難道手把手地拉着她教,讓你失心瘋一般懷疑我看上了她?若是傳了出去,我的名聲還要不要?”
南離爲之氣結:“那……那也不必這麼狠吧?”突然之間,他開始有些後悔。他知道因爲他的緣故,子羽一向對阿桑心存不滿,但是卻料不到,子羽會用這種方法公報私仇。
子羽卻是振振有詞:“不打得狠些,萬一她以爲是在打情罵俏,一不小心愛上我了,又該如何是好?我可不想跟她有任何瓜葛!”
南離這才嚐到了作繭自縛的滋味。可看着那戒尺又快又狠地落下去,打在阿桑手上,便如同打在他心裡一般。
“等一等!”南離再一次擋在了阿桑身前。
他伸出自己的手。“以後她做錯的話,你打我好了。”他望着子羽,靜靜說道。
子羽打人的興趣一下子大減。
“禍水!你這個禍水,你究竟給南離君餵了什麼迷魂湯?”子羽意興闌珊地向着阿桑說道。
“沒……沒什麼。”阿桑很老實,結結巴巴地回答道,“只有半……罐子猴兒……酒,還……還有一罐子的……醋……”
這下子輪到子羽目瞪口呆了。見阿桑連氣話和真話都分不出,子羽便是想罵她幾句,也覺得無從下手。
“南離君,”子羽難得神色鄭重地向着南離說道,“我有一種預感,你的一世英名,早晚會敗壞在這個女人身上。”
不得不說,或許子羽是有些當預言家的潛質的。就在他說這句話的半個月後,某天夜裡,阿桑和南離雙雙在祭壇的觀星臺上,被人當場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