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茅草屋中。
“情況就是這樣子。他們最後打算用昊天九問的方法審訊她。”南離一臉悽惶地對燕明君和季秀說道。
“啊?”蒲柔在旁聽到,傻傻地張大了嘴巴。
蒲柔昨日在姜寨撞見季秀來尋姜姬無果,她送季秀回去之後,到底放心不下。這日又來探望季秀,正撞見南離前來報訊,故而恰逢其會,得知事情原委。
一時間,蒲柔不由得百感交集,思緒萬千:原來南離君已經和阿桑這麼要好了嗎?阿桑竟然膽大到要在祭宮之中做那種事情,而南離君居然也肯?那他該有多縱容她?倘若她蒲柔一時興起,要拉着季秀跟她如此這般,恐怕只能得到季秀的冷眼和幾記耳光吧?
她爲季秀敷藥敷到一半,兩隻手上沾滿藥汁,不覺就這樣出神起來,於是順理成章地受到了季秀的責怪:“人呢?幹愣着做什麼?想凍死小爺啊!”
因爲要敷藥的緣故,他俯身趴在草蓆上,雪白的後背上縱橫交錯盡是傷痕,裸露在空氣中。此時已是深秋季節,天氣頗爲寒冷,破茅屋又拙於遮風擋雨,季秀嚷着嫌冷,也並非全然作僞。
只是待蒲柔回過神來,手忙腳亂地爲他繼續敷藥時,他卻是一臉嫌棄:“不要你多事!你這般笨手笨腳,還傻愣在這裡做什麼,還不快滾!”
饒是蒲柔一貫好脾氣,也被他這頓發作弄得進退不得,當下訕訕說:“我知道你掛念阿桑。可是你身子要緊……”
“閉嘴!”季秀動了真怒,當下掙扎着半爬起身,揪住蒲柔作勢就要廝打她,“你滾出去!”
蒲柔無地自容,卻仍不忘爲季秀蓋上被子禦寒,眼圈泛紅地離開了。
這壁廂季秀方問南離道:“究竟什麼是昊天九問?”
昊天九問這種審判之法,勞民傷財自不必說,故而極少動用,季秀不知道也很正常。
南離看了燕明君一眼,開始跟季秀詳細解釋昊天九問的含義以及關竅所在。他知道季秀是心思靈透之人,只要稍一點撥,必然會瞧出祭宮多年來的故弄玄虛之處。身爲祭宮祭司,他本該毫無底線地維護祭宮威嚴,不該將祭宮的私密事透露給外人,但是他已經別無選擇。
“我需要幫手。至少我希望你能幫我,季秀。”南離言語裡滿是懇切,“昊天九問的九種動物已然擇定,是蒼隼、金雕、青葉蛇、黑蜘蛛、白虎、花豹、銀狼、紅狐、棕熊,它們中的任何一隻,都有可能將阿桑置於死地。我要你和我一起去打死這些動物。我已經邀了子羽,他答應與我同行。”
這顯然是一個幼稚得有些可笑的計劃。山中猛禽兇獸極多,別說憑南離、子羽寥寥數人,便是傾盡稷下川九寨之力,也難以盡數捕捉。何況,就算打死了這些動物,使得昊天九問不能如期舉行,說不定姜妧變本加厲之下,會想出新的點子來折騰阿桑,又有何益。
燕明君原本一臉心不在焉,此時聽聞南離竟說出如此荒唐的話來,不覺皺了眉道:“你是不是糊塗了?這九種猛禽兇獸棲息地不一,便是稷下川所有人都出動,想捉到這些,也要花好大的氣力,單憑你們幾個小子,跟送死有什麼區別?”
“他們是要捉活的。我是要弄死它們。”南離回答道,“只要我始終搶在他們前頭,就有一線生機。”他望着季秀,眼神殷切之至。
“實在抱歉。我突然想起來,我背上受了很重的傷,沒辦法跟你一起去山中打獵了。”季秀突然間說道,甚至還打了一個哈欠,盡顯慵懶。
南離始料未及,一下子愣住了。“季秀,那可是阿桑!”他低聲輕呼道,“你自小和她一處長大的!難道你能眼睜睜地看着她去死?”
“我還當堂堂稷下川四君有什麼了不得的好辦法。結果一點腦子都沒有,只懂得以卵擊石。我憑什麼跟你一起去送死?”季秀理直氣壯地說道,態度堅決。
燕明君適時拋出的問題則讓南離異常難受:“他若是幫你,又有什麼好處?難道你肯把阿桑讓給他嗎?小子,求人幫忙不是隻會耍嘴皮子就行了,你得給他實實在在的好處。”
南離張口結舌,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倘若要他此時承諾放棄阿桑,他是萬萬不能接受的。
季秀卻在這時候滿臉不耐煩地說道:“什麼叫把阿桑讓給我?難道阿桑是一件物事,上頭已經明明白白刻着歸他南離所有了嗎?我若想要時,難道不會自己去搶?”
燕明君含笑向季秀道:“那你可要加倍用心了。別說我沒提點你,方纔來看你的那個姑娘,就是那個叫什麼蒲柔的,的確是真心待你。你別總是惡聲惡氣地,寒了人家的心,到時候蹉跎到老,沒女人肯要你,又該怎麼辦?”
“她是真心待我,但那又如何?”季秀不悅說道,“難道因爲她真心待我,我就必須對她和顏悅色,千依百順。若是那樣的話,我又何嘗不是真心待人,我又落得什麼了?”
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竟然置阿桑的死活於不顧,開始討論那些並非是迫不及待的眼角眉梢之間的官司了。南離在一旁站了一會兒,始終無人理會他,只得垂頭喪氣地悄然告辭。
等到南離走遠了,季秀才撇着嘴說道:“這便是稷下川四君,竟然蠢成這樣子。也不知道這個名號是怎麼得來的。”
燕明君輕描淡寫地說道:“那個老毒婦喜歡他唄。他又自己爭氣,勤奮好學,稷下川的人誰不誇他品行高潔,絕世脫俗?倘若當初你肯聽我的話,到那老毒婦跟前晃悠,在她身邊獻媚承歡,憑我教你的這些本事,混成祭宮紅人,如今也就不用看着這個蠢貨生氣了。”
“可是如果那樣的話,阿桑會怎麼看我?”季秀情緒有些低落,“更何況,那些日子,你一心想讓我服侍的人,不是那個獨目醜婦嗎?怎麼又變成老毒婦了?”
燕明君頓時面容一斂。“不許在我面前這麼說她。她好歹是我惟一的妻主。”他面上竟然露出緬懷的神色,“當年我第一眼看到她,就被她迷住了。當時我就下定決心,一定要想辦法,讓她成爲我的女人……”
季秀卻對這些陳穀子爛芝麻的桃色事件嗤之以鼻。
“得了吧。你後來乾的那些缺德事。我也不是沒聽說。”他臉上突然露出懷疑的神色,“你現在到底在策劃什麼陰謀詭計,爲什麼突然又允許我嫁人?當年你不是說……”
“你就當我大發善心,心軟想再拉你一把。”燕明君道,“季秀,你到底是我一手養大的,這樣子半死不活的,我看着着實難受。我勸你不要再癡心妄想,老老實實尋個女人嫁了,今日來的那個蒲柔,我看就很好。你現在年紀小,遊蕩慣了,可若不迷途知返,等到老時,晚景淒涼,就追悔莫及了!”
“癡心妄想?”季秀不覺氣苦,他埋怨燕明君道,“當時你是怎麼說的?你說若我對她有不軌之心,你就先打死她,再打死我。若不是爲了你這句話,哪裡輪得到那蠢小子出場,我和她早生兒育女快活去了!”
“此一時彼一時。”燕明君道,“阿桑到底懵懂,此時還看不出什麼,只當你真心同蒲柔她們相好。但她早晚有一天會明白的。她和那蠢小子已經好上了,那蠢小子又容不得人,你叫她怎麼辦?”
“你會真心爲她考慮?”季秀冷笑着反脣相譏,“你養我到今日,我豈不熟知你脾氣秉性。你索性就老實說吧,又想利用我跟阿桑,在稷下川攪出什麼風浪來?你利用我倒也罷了,可若是你利用欺騙阿桑,對我們稷下川不利的話,我定然要你好看!”
“你們稷下川?”燕明君愣了一愣,“季秀,你的身世我早已說與你知。你這會子又犯什麼糊塗?你原是……”他話說到一半,面上突然露出警惕的神色,遂按下話頭,手中已是下意識地拿起了那條黑色長鞭。
又過了片刻時間,有年輕男子清亮的嗓音在茅草屋外響起:“請問這裡可是阿桑父親和季秀的住處?有人讓我來尋你們。”
“自己推門進來吧。我們有傷在身,不方便起來迎接遠客。”燕明君看了一眼季秀,揚聲答道。
等到季秀看到來人的時候,他眼睛裡瞬間冒出仇恨的火焰。
“青葉!你還敢送上門來?南離已經把你做的事情都告訴我們了!”季秀恨恨說道,一披衣服就要起身。
青葉卻看也不看他,一臉恭敬地向着燕明君行禮。
“我做的事情,都是阿桑的囑咐。”青葉一邊行禮一邊說道,“她知道我迫切想當上祭司,卻一直不得其法。她說,君上定然有辦法助我。”
燕明君聞言,頓時笑得愉悅:“很好。終於有一個好消息了。阿桑這孩子被南離這傢伙醫治照顧了這麼久,總算有起色了。區區一個祭司之位又算得了什麼,就算你想當大祭司,我也不是沒辦法。當然,付出的代價就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