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離是直到看到薇別眼睛凸出、舌頭伸得很長的時候, 才意識到林澤究竟想幹什麼。
高大健壯的祭宮男祭司林澤,數年來身心如一對薇別毫無保留的林澤、一直恭謹地站在薇別身後婦唱夫隨的林澤、稷下川所有人眼中夫君典範的林澤。他就這樣把薇別重重地丟在地上,如同孩童隨意丟掉一件玩膩了的玩具。
南離渾身動彈不得, 不能爬過去試探薇別的呼吸, 卻也知道, 此時薇別必然已經是一個死人。
這是南離第一次意識到女人的脆弱。薇別在林澤面前那麼高高在上, 此時卻在林澤的手中, 毫無還手之力,直至窒息至死。
“女人,就是這樣沒本事的東西。”林澤殺人後, 輕輕拍了拍手,就像要拍掉什麼髒東西那樣, “憑什麼一輩子騎在我頭上作威作福?我每日裡流血流汗, 出生入死, 難道就是爲了看着這種東西在我面前勾引別的男人的嗎?我忍了很久了!”
從前……從前的林澤不是這樣子的。那時候,薇別和林澤是稷下川衆人眼中的夫妻楷模, 相敬如賓、舉案齊眉的典範。從什麼時候開始,兩個人都變了呢?
“你……你殺人了……”南離顫聲說道。
“那又怎樣?”林澤居高臨下地望着他,眼神不容置喙,“我妻主難道不是你殺的嗎?你爲了大祭司的位子,勾引她不成, 便惱羞成怒殺了她。那枚骨針就是兇器, 她胸口的傷痕猶在, 你想抵賴嗎?我只不過是從旁經過, 救護不及而已。衆所周知, 我那麼愛薇別,她說什麼我都會答應。我又怎麼會捨得動她一根指頭?”
“你以爲所有人都看不出她真正的死因?”南離問。
“你骨針殺人不成, 就直接掐死了她。男子生來比女子力大,堂堂南離君的身手自是不凡,又有誰會認爲你連這個能耐都沒有呢?”林澤道,充滿譏誚地看了南離一眼,“說起來,現在的你可真是誘人。倘若我將現在的你送到大祭司榻上,她該會如何謝我呢?”
南離心中一冷。如果林澤果真將現在的他送到姜妧榻上的話……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將會發生什麼。那種後果是他無法承受的。
“不要……”他哀求道。
林澤一愣,突然間哈哈大笑起來。笑聲之中,他嘲諷似的向南離說道:“原來大名鼎鼎的南離君也有害怕的時候?你不是什麼都不怕的嗎?不過陪大祭司幾夜,難道你身上會少幾塊肉嗎?還是你怕別人說,你是靠身體上位的?”
“因爲他是一個很任性的人。他要求他的女人對他身心如一。他擔心這種事情傳出,他的女人會拿這當作藉口去找別人。”突然有一個南離很熟悉的聲音突兀地說道。這聲音原本是在屋外的,但是卻慢慢地由遠及近,然後南離看到一點烏光一閃,卻是一條長鞭捲住了房屋的柱子,那人也隨着這一卷之勢一個起落,來到他的面前。
燕明君那蒼白英俊的面容出現在南離面前,令南離驚詫萬分。自燕明君居住的那間茅草屋無故坍塌之後,稷下川曾經派出許多人搜尋他的下落,想把幫助他的同黨揪出來,然而一直未果。卻想不到,燕明君竟然會出人意表,躲到了祭宮中來。
“阿澤,不要對南離這麼殘忍。”燕明君微笑着吩咐林澤道,“好歹我女兒睡過他,你總要給我女兒個面子。讓我跟他談談吧。”
林澤眼睛裡猶有怨毒之色,卻不得不躬身推下。南離渾身燥熱無力,動彈不得,眼睜睜地看着燕明君。這曾是一個令他厭惡、懼怕恨不得退避三尺的男人。
“你們在稷下川的內應就是林澤?他被你們收買了?”南離艱難問道。
“不止是林澤。”燕明君好整以暇地微笑,“至少,還有一個你。”
“我不會做任何對不起稷下川的事!”
“是嗎?哪怕你將失去所有,你也不會對不起稷下川嗎?我指的是你所有的一切,你的名譽地位,你的親人,當然,還有阿桑。”燕明君眼睛裡露着殘忍的光。
南離一句話也不說,他臉上露出無奈的苦笑。
“你究竟是什麼樣的人,我看得很明白。其實你的要求也很簡單,無非是想以男兒之身,做出一番事業,無非是希望你的女人對你忠誠而已。”燕明君侃侃而談,“這在我們部落裡,都是再順理成章不過的事情,可是,在稷下川卻是不行。沒有人理解你。他們只會嘲笑你,在你掙扎拼搏的時候,給你設置各種障礙。就連我的女兒,你的阿桑,她也不能認同你。看看你身上這些痕跡吧,她分明是有意榨乾你,她想逼着你屈服。她想跟季秀好,她想跟子羽調情,她想嘗一嘗其他男人的滋味,她吃你這盤菜,已經吃得太久了,她吃膩了,早就想換一換口味了,你難道真的沒有察覺到嗎?”
不可否認,燕明君的話擊中了南離心底最深處的恐懼,他心中一團亂麻,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你閉上眼睛就能裝作什麼都看不見了嗎?”燕明君笑了,“你現在的境況很危險呢,連我都替你捏着一把汗。就說你在競選的這個大祭司吧,你真的有能力碾壓贏牧詩嗎?現在肯支持你的人,究竟有幾個呢?將來若贏牧詩當選,你的身份將會變得很尷尬,衆人爲了向贏牧詩表示忠心,一定會盡力疏遠你,你仍然能夠保留祭司身份,卻將成爲稷下川最可憐的祭司,沒有之一。”
“也許你會想,既然祭宮已經指望不上,索性像莫問那樣歸隱,老老實實回家跟阿桑過日子,不就行了?可是問題的關鍵就在此處?你競選不上大祭司,阿桑她還會要你嗎?就算她肯要你,只要姜姬不同意,你們始終不能在一起。”燕明君繼續說道,“姜姬曾經是我的枕邊人,天底下沒人比我更加清楚她的秉性。只怕她早就嫌棄你性格太過強硬,不好拿捏了。若是你當不上這個大祭司,在她眼裡也就失去了最後一絲價值。她會鼓動阿桑離開你,你從前是怎麼對季秀的,從前是怎麼要求阿桑的,如今全會成爲姜姬說你不好的把柄。她會爲阿桑迎娶別的男子當夫君,例如說子羽,也有可能是莫問,若是這些人都拒絕的話,至少還有季秀是願意的。阿桑是個死心眼的人,一旦娶了別人,一定會好好待那個人,安生過日子。她會漸漸忘記你是誰,到那時候,你會成爲整個稷下川的笑柄,堂堂的四君之首,給人白治病白吃白睡白玩,最後棄若敝帚的可憐蟲。”
南離的眼角沁出了眼淚。燕明君說的話實在太狠,猶如一刀一刀在颳着他的心。更可怕的是,他很清楚,燕明君的分析實際上是有道理的,他很怕那會成爲現實。
“嘖嘖,現在的你,一定很難受吧。”燕明君俯身試了試南離額頭的溫度,一臉關切地說道,“嗯,又是迷藥又是□□的,只怕身子難受得緊。要不要我爲你尋個女人,紓解一番?放心,阿桑不會知道的,傻姑娘會覺得你一直在爲她守身如玉的,我保證。”
南離艱難地搖了搖頭。
燕明君的語氣越發溫和起來:“果然是表裡如一的好孩子,我家阿桑沒有看錯人。既然如此,林澤!”
隨着燕明君的高聲喊叫,高大健壯的林澤從外面走了進來。南離一臉驚恐之色。看着林澤一步一步走向他,南離狠狠地瞪着林澤,那目光彷彿要殺人似的,直到——直到林澤一言不發地背起他,將他一路揹着,丟到祭宮裡的那眼寒泉之中。
冰冷的泉水漫過肌膚,南離漸漸地覺得好過了些,意識也重新清明。令他駭然的是,在這整個過程中,燕明君和林澤二人視祭宮如無人之境,公然不避來往的神僕。這說明了什麼?這麼多祭宮的神僕全部被燕明君買通或者說服了,這是何等的實力!
“其實我也很驚訝,你本身的條件這麼好,是如何把自己作到這樣一個尷尬悽慘的境地的。”燕明君施施然在寒泉對面的假山山石上盤膝而坐,如同話家常一般跟南離說話,“你太傻了,南離。你喜歡上我女兒,就挖空心思地對她好,簡直是毫無保留。現在,整個稷下川都知道你離不開她,故而你很是被動。可是她會不會主動離開你呢?沒有人知道,就連你自己,也不敢嘗試。你已經對她好到不能再好,接下來,你要用什麼法子來吸引她呢?若是她厭倦了你的話,你又能用什麼法子來挽留她呢?這就是癥結所在。”
“讓我來幫你吧,南離。”燕明君輕鬆隨意地說道,“這天底下只有我才能幫你。我會幫你成爲大祭司,這樣,整個稷下川就無人再敢嘲笑你,便是姜姬不喜歡你,她也不得不讓阿桑娶你。除此之外,倘若阿桑日後真個厭倦了你,她也逃不出你的手掌心。整個稷下川,不會有男子有膽量,冒着得罪大祭司的風險跟她風流快活的。這簡直是你的唯一出路。如何?”
燕明君的話語如同甜美的毒.藥,具有無與倫比的誘惑,令人明知道那有致命的危險,卻忍不住心生嚮往。
“那……我要付出怎樣的代價?”南離沉默良久,終於開口問道。
“什麼代價都不必付。不需要對不起稷下川,不需要背叛任何人。”燕明君笑道,他就如同每一個慈祥的父親那般微笑着,“這是作爲一個父親,對他女婿的一點小小的饋贈。我只需要,你待我的女兒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