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君神殿內,楊戩來回踱步,哮天感覺到主人的焦躁,不敢做聲,趴在角落裡呆望着桌上象徵着莫大權力的御筆。梅山兄弟彼此交頭接耳,他們還不太明白天規,但以他們樸素的善惡觀念,殺死兩個未成年的孩子是不能接受的。“二弟,有沒有可能再求求情啊?”康老大試探道。楊戩直搖頭:“王母娘娘的性格,說出口的話是不會收回去的。”
“大人,月宮仙子求見。”天兵進來稟報。康老大嘆道:“仙子想必也是來求情的。”楊戩忙示意衆人先行退下。姮娥一路進入神殿,發現走廊兩側都種上了迷迭香,心中頓時不是滋味,楊戩,表面上你說要想辦法退回醉紅綃,可事實上呢,爲什麼這裡越來越多她的印跡?
“楊戩——”見只有他一個人在書房,姮娥不再客套,“哪吒勸我不要再對你抱希望,可我想來想去還是不甘心。你現在是唯一能夠影響娘娘的人,如果你肯去試試,或許織女的孩子還有救。我相信你今天是因爲司法天神的身份才言不由衷。”
“我……”楊戩不知說什麼好,這件事他還沒把握,無法對她承諾什麼。
見他似乎猶豫,姮娥激動地說:“楊戩,今天這兩個孩子不就是當年的你和三娘嗎?我覺得你應該感同身受,你怎麼會忍心殺死他們?”
“就算我不忍心,但娘娘懿旨已下,她不可能更改。”楊戩道。
“如果沒有可能改變娘娘,你自己能不能做點什麼?”姮娥滿懷希望地看着他,“兩個無辜的孩子就羈押在天牢,你用手中的權力悄悄放了他們,不做這個司法天神了,我陪你遠走高飛,好不好?”
“咣噹”一聲,書房的門被推開了,姮娥一驚,只見紅綃站在門口,笑嘻嘻地說:“真君大人,迷迭香開花了。”姮娥詫異而憤怒地看看楊戩,天啊,這個丫頭,居然能這樣隨意出入!楊戩卻是心中一沉,他知道,這句話是他和紅綃約定的暗號,說明紅綃又察覺陌生的東西進來了!是不是洪荒之眼?
“姮娥仙子,你的要求我實在無能無力,公務繁忙,恕不能多聊。”楊戩用公事公辦的口氣匆忙結束談話,吩咐紅綃,“替我送仙子回府。”
氣憤和羞辱讓姮娥漲紅了臉,儘管她強制自己冷靜,依然掩飾不住顫抖的聲音:“看來我打擾司法天神大人賞花了。”
“姮娥仙子,請吧——”紅綃面無表情地做了一個督促她離開的手勢。姮娥轉身走了幾步,跨出門檻,忽然回頭直視楊戩,冷冷道:“你放心,我永遠不會再來求你。”心碎而絕望的眼神令楊戩如被刀割,情不自禁後退兩步。姮娥一拂袖,再不回顧。
“哈哈哈……”姮娥和紅綃前腳離開,洪荒之眼的大笑就響徹了書房,“真君鐵石心腸啊,要是月宮仙子約我私奔,我可不忍心拒絕呢。”
“你有偷聽別人說話的癖好是麼?”楊戩沒好氣。
“嘖嘖,我可是專程來道喜的呀,真君拿到了御筆,地位如日中天啊。”
“哼,兄弟視我如寇仇,美人棄我如草芥,你是來幸災樂禍的吧。”
“真君權傾三界,還怕沒有兄弟,還怕沒有美人?”洪荒之眼笑道,“如今有了御筆,誰敢跟我們作對!借我玩玩如何?”
“你要玩什麼?”
“你真是不會享受權力。”洪荒之眼道:“比如哪方土地爺不孝敬你,你就不給他降雨,哪裡的山神不聽話,你就一把火燒光他的地盤,不是很有趣嗎?”
“等等……現在還不行。”楊戩沉吟道。他拿到了御筆,但還沒有找到五嶽之魂,他得拖住洪荒之眼。“爲什麼?”洪荒之眼不悅。“我懷疑娘娘給我御筆,是臨時考驗我,她並沒有完全信任我。如果她一旦發現我不聽話,我們反而麻煩。”
“你不是在打自己的小算盤吧?”洪荒之眼語氣裡透出疑惑。“你來無影去無蹤,我對你一無辦法,我親妹妹還在華山,我又不是傻子。”楊戩嘀咕一句。
“那你打算怎麼對付她?”洪荒之眼問。
“讓她和玉帝彼此消耗,等他們兩敗俱傷。”楊戩道,“御筆既然到手,遲早隨你把玩,成大事不必急於一時。”
“真君大人,你和那東西談過話了?”紅綃安靜地回到書房。她拿捏的時間真是準!楊戩暗想,毫無疑問她感知到的是洪荒之眼。“你怎麼知道我們會過面?”楊戩考問她。紅綃笑了笑:“我送姮娥仙子出門,回來的時候,那東西已經進了你書房,而且書房外它佈下了結界。真君在房裡,想必能感知到結界,而你沒有做出反應,說明你們需要密談,我分析的對麼?”
“砰……”法力鎖死了身後的房門,楊戩慢慢踱到紅綃身邊,輕聲道:“你很優秀,每個上司都渴望像你這麼優秀的屬下……”紅綃低眉一動不動,這麼近的距離,彼此都能感覺到對方的呼吸。忽然,楊戩一把扣住了她的脈門,紅綃沒有掙扎。“可是你知道嗎,屬下如果太聰明瞭,也會死得快。”他手裡漸漸推送出力道。
呼吸變得困難,紅綃面色發白,喘息道:“如果我是你,就不會捨得現在殺我。”
“這麼自信?”男人冰冷的眼神裡毫無情感的映射,手中致命的力量依然向心脈推進。
“因爲你需要我去幫你做一件事。”紅綃擡起眼眸,因爲法力的摧折明麗的雙瞳已經失神,她用最後的氣力翕動着嘴脣,“懿旨讓我負責神殿內務,只有我,明天有理由不到現場,你需要我幫你。”
法力撤除了,紅綃身子一軟倒下去,楊戩接住了她。長睫上多了一顆淚珠,臂彎裡的女子低低一嘆:“謝大人不殺之恩。”“我會賭輸嗎?”楊戩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如果你輸了,永遠得不到姮娥的原諒。”紅綃朱脣輕啓,幽藍色的波光掃過他的臉上。楊戩面色一僵,手臂下意識地收緊,紅綃悶哼一聲,卻咬牙忍住,柔聲道:“這不能成爲你殺我的理由。如果你不想讓我看出來,就藏好你的感情。”
南天門的廣場上,站滿了被強制前來的仙官。牛郎和一兒一女被關在籠子裡,可憐的孩子哪裡見過這樣的陣勢,嚇得哇哇大哭,牛郎緊緊摟着孩子,淚流滿面:“不怕,爹爹和你們在一起。”仙官們無不偷偷嘆息。
王母掃了一眼衆人:“你們是不是都很同情這兩個孩子啊?”沒人敢答話。王母清清嗓子:“都不敢說?那我來替你們說,舐犢之情,人皆有之,同情這兩個孩子沒有錯,我也替他們難過。”衆人一愕,王母厲聲接道:“但是你們有沒有想過,造成悲劇的根源是什麼?是他們糊塗自私的父母!我要請所有人牢牢記住這兩個孩子的下場,如果你們不想禍害自己的親人,就不要圖一時快活,心存僥倖!”楊蓮緊張地握住了姮娥的手,感覺到姮娥的手比她還涼。
“司法天神——”王母朗聲道:“可以行刑了!”“遵旨。”
荒郊野外,矮矮墩墩的土地公從自家的小廟裡出來,急急忙忙朝前趕,唉,真是晦氣,天上處決人犯,還得勞動他地仙來驗屍。正走着呢,忽然前面林子裡傳來女子的哭聲:“救救我……救救我……”土地一驚,循聲看去,只見一個白衣少女跌坐在林中草地,一條腿被獵人的夾子夾住了,動彈不得。少女驚人的美貌讓土地看直了眼。
“姑娘,你是……”土地感覺她不是凡人,疑惑地問。“神仙哥哥救我!”少女見了他,驚喜地叫道,“奴家是得道的白狐仙,路過此地玩耍,不曾想落入獵人的陷阱,這個夾子被道士下了符咒,奴家解不開。”
“你是妖啊,我可是正道的神仙,不能救你。”土地哼道。“好哥哥,你救救我吧,奴家一定好好報答哥哥。”女子邊哭邊柔媚地說。這個小妖精真是太美了啊,土地感到腳挪不動了,他四下看看,並沒有人經過。土地掰開鐵夾子,女子一縮小腿,露出一小截藕一般的鮮嫩肌膚,美妙的體香鑽進土地的鼻子,土地結結巴巴道:“我如今救了你了。”女子含羞拉住他的袖子:“哥哥要奴家怎樣報答?”
土地頭暈目眩,渾身酥軟,忽而記起自己的任務,懊惱道:“妹妹且等我一會兒,我有件公事辦了就來。”女子撅起小嘴:“哥哥嫌棄奴家不夠漂亮?”
“怎麼會怎麼會!”土地忙不迭道:“就是天上神仙也不及妹妹萬一!”
“唉,奴家感激哥哥救命之恩,情願……以身相許,哥哥要是覺得公事重要,奴家就此別過。”少女站起身來要走。“哎,妹妹——”土地聽到“以身相許”幾個字,禁不住心怦怦亂跳,都說狐仙妖媚銷魂,自己難得遇上一回,豈可錯過,轉念一想,不就是驗屍報告麼,那三個凡人從九重天跌下來,肯定是死啊。“妹妹稍等片刻!”土地取出紙筆,一揮而就,青煙過後,奏摺飛上了天。土地笑道:“好啦,公事辦完了,妹妹——”他激動地去擁抱少女,少女輕笑,玉指一點,土地咕咚歪倒下去,人事不省。少女踢了他一腳,罵道:“好色鬼!”轉眼就不見了身影。
黔東南的一座深山中,白衣少女把牛郎和兩個孩子帶進了隱蔽的草棚。“神仙姐姐,謝謝你救了我們,你叫什麼名字?”小女孩天真地問。少女笑道:“別問了,好好在這裡跟爹爹生活。”“我好想娘,我還能見到娘嗎?”小男孩怯怯地問。
“不要爲難神仙姐姐!”牛郎打斷了孩子。“姐姐會想辦法的。”少女親切地摸摸孩子的頭,“來,畫幅畫帶給娘,免得她擔心。”
“紅綃姐姐,娘娘想你呢。”瑤池侍女碧雲仙子在神殿門口叫住了紅綃。
“司法天神都在做什麼?”王母端着茶盞坐在鳳攆上,香爐裡青煙嫋嫋。紅綃熟練地把公事背誦了一遍,王母皺了皺眉頭:“這些不用你說我都知道,說說私事。”
“他……挺想妹妹的。”紅綃思忖道,“有時和梅山兄弟下棋,還有時……喜歡看月亮。”
“就這些?除了天界的仙官,他還跟什麼人來往?”
“婢子……沒發現。”
“你過來。”王母招招手,紅綃順從地走過去,王母緩緩將她左臂的衣袖推上去,但見白嫩的胳膊內側一顆鮮紅的硃砂痣十分醒目。王母看了看硃砂痣,又看了看她,笑道:“男人們叫你醉紅綃,是因爲你吸引他們,卻偏偏讓他們得不到你。看來你還是和過去一樣,潔身自好。” 紅綃的臉騰地紅了,低着頭不做聲。
“紅綃,”王母放下她的衣袖,“一個胸懷大志的男人,對和他沒有親密關係的女人說真話的機率有多大?”
可愛的梳着抓髻的小男孩和小女孩騎在牛背上,旁邊歪歪扭扭稚嫩的大字:“孃親我愛你。”楊戩的眼裡漾起微笑。他捲起畫,擡眼看了看紅綃:“找時間送到機杼屋去。這件事止於你我。”
“連姮娥仙子也不說?”紅綃問。楊戩凌厲地掃了她一眼:“那是我的事,跟你無關。”
“婢子告退。”
“娘娘召見過你了?”他忽而輕描淡寫地問了一句。
紅綃深吸一口氣,飛快地答道:“我知道誰是我的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