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戩帶着姮娥悄悄落在一幢屋子的背後,兩人繞到前面的街道,但見人來人往,車水馬龍,並沒有人注意他們。不過這倆自個兒卻有些傻眼了,因爲街道上的房屋,和他們慣常見到的土坯建築大不一樣,繪畫與雕花,莫不十分精美。姮娥覺得簡直比陽城還要氣派許多呢。
行走在街上的人們,穿着打扮也和他們不太一樣,男人大多穿着圓領或交領的長袍,也有人穿着袖子很寬大的對襟長衫,頭上戴着方桶型的布巾疊成的帽子,女人穿着拘謹保守的長裙,長裙外面還套着對襟背心,背心的領口和前襟,都繡有漂亮的花邊。
楊戩牽着姮娥的手,疑惑地穿行在人流中,做生意的店家在兩旁吆喝着買賣,楊戩注意到,門楣和店招上的文字和他剛纔在亭子中看到的是一樣的。人們之間談笑應酬,十分自然,看起來完全在過着正常的日子。楊戩截住一箇中年人,試探地問:“大叔,請問這裡是什麼地方?”那人打量他們幾眼,似乎有點奇怪:“延州啊,你們不知道?”
楊戩從未聽說過這個地名,可不知深淺,他不敢再貿然多問,他琢磨了一會兒,眸中精光一閃:“走,姮娥,我們沿着一個方向走,看看這裡的盡頭在哪兒。”兩人溜到揹人處,楊戩捻了個口訣,弄了朵雲作掩護,抱起姮娥沿着正北方向快速飛去。
飛了一段路,街道已拋在身後,似乎腳下又是田野和森林,可是忽然地,楊戩感覺到自己憑空撞到了什麼。來自面前看不見的堅固屏障的強大反彈力量令他倒飛回去,他本能地將姮娥護在懷中,以自己的法力相抗。誰知他的法力出去就像打到了皮球上,他的力道越大,那反彈的力量也越大。耳畔風聲呼呼,楊戩不敢再運功,生怕傷及姮娥,唯有順勢一路墜下去……
姮娥哪裡敢看,緊緊閉着眼睛,等到覺得飛行下落之勢忽然停止,她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趴在楊戩身上,死死地摟着他的脖子,而楊戩身下是一處草地。“你沒事吧?摔疼沒有?”他環住她的腰,緊張地問。姮娥本就只穿着一件薄裙,此刻豐挺的雙峰緊貼着他胸口,這樣曖昧的姿勢令她不由嬌羞,紅着臉搖搖頭。她臉一紅,彷彿是種暗示,楊戩也一下子注意到了他們身體的熨帖,心中竟是一蕩。有那麼一刻,兩人誰都沒說話。
沉默是更嚴重的暗示,楊戩感到自己心跳加快,呼吸急促:“這個地方有奇怪的屏障,好像出不去,我們又回到原地了……”他終於找了句話打破沉默。姮娥幽幽地看着他:“如果一切是夢,只有醒了才能離開夢境吧。可是……”她垂下了眼簾,聲音微微顫抖,“我害怕夢醒了,我就見不到你了。”
真是夢吧,只有夢境纔會這麼美好,楊戩擡起手指輕撫過她的眉眼、鼻尖和雙頰,連她的長睫都根根分明可數,他輕嘆一聲,是夢,就沉淪此中吧。他翻身將她壓到了草地上,將他的吻印上了她的脣:“唔,這兒只有我們。”他低語道,姮娥柔聲在他脣間呢喃:“是呢,只有你和你的姮娥。”他的吻滑向了她的頸側,手指推開了她絲裙的肩帶……
他滾燙的雙脣隨着他一點點褪下她的裙子一寸寸印在她的體膚上,姮娥覺得心就要跳出胸口,思緒卻散亂而模糊起來,沒有陽城、沒有王宮、沒有後羿、沒有貝姬、沒有仇恨、沒有算計……昔日重來,只有他指掌間、脣齒間帶給她迷亂與沉醉,她日思夜想的愛人啊,他可知道,她仍是情花谷中的少女,甘心爲情郎綻放嬌豔的青春。
姮娥情不自禁地抱緊情郎,陶醉在闊別多日忽又奇蹟般重溫的銷魂感覺中。“戩……”她含糊地在他懷中喚着他,在她最熱切的渴望中他與她深深合一。此中一刻,他們擁吻彼此,恍惚覺得那些生離死別的場景都從未發生,他們始終在一起,仍然是鴛鴦錦上的一對鴛鴦!激情的喘息和感傷的淚水交疊在一起,這場夢幻般的歡愉,補償着時光裡的相思與悲苦。
後來,他們在草地上相擁而坐,斜對八角涼亭,靜觀一汪清潭,楊戩沒有再去探索邊界在哪裡,他們只想守着這一段美夢。直到,那一刻終於來臨。突然,所有的風景變得模糊而抖動,天空也開始一塊塊坍塌,姮娥抱緊了楊戩,尖叫起來:“啊——我好怕——我不要醒——”
“主人——主人——”
“二哥——二哥——”
楊戩隱約聽到了幾聲呼喚,他一愣神,發現自己正坐在一塊石頭上,面前溪水潺潺,大批河燈都已經飄遠了,只有少數幾盞在水流中打着旋兒,圓月當頭,夜色已深。“二哥,你在這裡!我們到處找你!”隨着聲音,楊蓮和哮天從溪水另一側跑過來,楊戩回不過神來:“我……我在這裡放河燈。”
“哮天犬,還是你眼神有問題,你說這裡找過了,你看,二哥不是明明在這兒嗎?”楊蓮責怪哮天犬。哮天委屈地搔搔頭:“不對呀,我剛纔真的找過這裡,這裡沒有人,再說,我鼻子挺靈的,主人的味道我聞得出,可剛纔明明也沒有啊……”他嘟嘟囔囔地,楊蓮也不理他,高高興興地上來挽住楊戩:“二哥,我和颯朵跟人家聊天,一眨眼你就不見了,到處找都找不着。”
楊戩疑惑地問:“我不見了?”楊蓮點點頭,覺得二哥表情有些異樣:“怎麼了二哥,你不舒服?夜深了,大家都散了,我們也回去吧。”
回到館舍,楊戩心事重重,哄了妹妹睡覺,自己獨自走到院中,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剛纔妹妹叫自己的地方,就是自己之前放河燈的地方,難道說,自己睡着了,做了一場夢?他回想着,剛纔見到姮娥的場景是如此逼真,那個地方又是如此奇怪。姮娥呢?她最後擁緊他的樣子還在眼前,她到底是不是夢中人?
“徒兒,這麼晚你在發什麼呆?”是玉鼎的聲音。“我……我看看月亮。”楊戩回頭見是師父,打了個馬虎眼。玉鼎擡頭看了看天上:“嗯,月亮圓了。月圓之夜,人就容易發呆,因爲月亮的圓缺會影響大海的潮汐,也會影響人的情緒,書上有研究過。”
楊戩心中一動:“師父,那月亮圓的時候,人是不是比較容易做夢?”玉鼎笑道:“你對這有興趣?”楊戩笑笑:“睡不着嘛,隨便聊聊。”玉鼎想了想:“有可能的,這問題值得研究,好像從前還沒人注意過,月圓的時候對人的影響當然最大,或許能讓人做些奇怪的夢。”
“師父,夢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楊戩問,“有時候,夢裡的場景感覺像真的一樣。”
“夢的問題,很深奧。”玉鼎表情認真起來,“古神就有潛心研究夢境的,不過至今也沒有完全吃透,否則,也不會有解夢一說。俗話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你白天想什麼,睡着了就會自己幻想營造出一個場景,去實現你醒着不能實現的願望,這可能就是夢的初衷。”
“幻想營造出的場景……”楊戩沉吟道:“那爲什麼感覺那麼逼真?”
“哎呀徒兒,逼真就是夢的最大特點啊!”玉鼎來了勁頭,“吶,師父是有研究的。你看,人在夢裡,是不知道自己在做夢的,他們看到的聽到的都像正在經歷的,他們和醒着的時候一樣,感覺得到疼痛,高興起來會笑,傷心起來也有眼淚。他們一樣吃飯、讀書、遊玩,結交朋友,甚至在夢裡還會做夢。只有他們醒過來纔會發現,哦,剛纔是做了場夢。”
“也就是說,如果做夢的人不醒,夢境就會一直延續下去?”
“呃,那也沒準,可能一個夢境會接到另一個夢境,總之只有醒過來,纔會結束。”
“師父,你這麼一說我想起來,我曾經做過一個夢,”楊戩道,“夢見自己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想靠法力飛出去,卻碰到肉眼看不見的屏障,無論如何飛不出去。這是怎麼回事呢?”玉鼎笑道:“這很簡單,夢由心生,你心裡根本就不想離開那個夢境,所以夢裡的屏障是你的心造出來的,你當然突破不了。”
是這樣?楊戩覺得似乎有點道理,自己捨不得姮娥,所以並不真的想離開夢境。玉鼎看他沉默不語,打了個哈欠:“快去睡覺吧,你就是想得多。”楊戩恭順地答應着。玉鼎轉身離開時,楊戩忽然想起什麼,問道:“師父,您聽說過延州這個地方嗎?”
“延州?”玉鼎琢磨了一會兒,“沒有。”
姮娥從榻上驚跳起來,火盆還在燃燒着,偌大的寢殿靜悄悄,身邊還堆着她脫下的白狐裘,羊皮卷和蝴蝶刺也都靜靜地躺在枕畔,低頭看看身上,交歡後的吻痕仍在。姮娥心急慌忙地藏好羊皮卷,披上狐裘,就聽見外面宮女的聲音:“見過大王。”后羿回來了,姮娥匆忙趿拉了拖鞋迎到門口:“大王辛苦了。”后羿見到她,不由定定地看入了神,姮娥今天更漂亮更迷人了,本來還有點蒼白的臉色變得紅潤潤的,煥發出明麗的光澤,就像花兒吸飽了露水。“喲,今兒臉色怎麼這麼好看?”后羿笑道。姮娥低眉道:“大王取笑我,是屋裡火盆薰的罷。”
第二天一早,后羿上朝去後,姮娥急命宮女召來貝姬。她單獨把貝姬引到內室,心急火燎地問她:“你給我的羊皮捲到底是怎麼回事?”貝姬一愣:“老奴不知,那是巫族的聖物,誰也沒真的用過呀,書上就說能做夢。”
那不是夢,我分明真的看到了羊皮捲上畫的場景!姮娥差點脫口而出,不過她還是忍住了。“那夢裡都會出現什麼人什麼事?書上有說嗎?”姮娥問。貝姬困惑地搖搖頭:“只是說誰的血滴入羊皮卷,誰就會進入夢境。”“我要萬無一失,你再去翻翻書,仔細點。”
貝姬出去了一圈,再回來時誠惶誠恐道:“王妃,老奴是漏了一個細節,聖本上還說,如果一個人滴血進入羊皮卷中的夢境,那身上有她的血的人,也會被召喚入夢境。”
姮娥呆了呆,把這句話想了一會兒,忽然心中雪亮,她明白了,爲什麼楊戩也會出現在羊皮卷中,因爲楊戩身上帶着她送他的鴛鴦錦,那半幅鴛鴦錦上,有她的血!
“貝姬,這份禮物真心不錯!”姮娥甜甜地笑了,竟在貝姬的肥臉上啄了一口,弄得貝姬受寵若驚、不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