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殿裡,氣氛歡樂。玉帝和王母手持碧玉杯,親切慰問各路神仙,與他們把盞言歡。這吃的喝的,都是凡間品不着的奇珍異果、玉液瓊漿,在下界任職的神仙們無不大快朵頤。唯有一個人躲躲閃閃食不甘味,他就是西海龍王敖閏。別看他除夕夜在親戚面前挺風光,初一奉旨赴宴,他可就如坐鍼氈了。原因還用說麼,天庭要犯就這麼在西海失蹤,長達一年了毫無線索,敖閏的臉上要說有面子,那是假的。
神仙們難得一聚,都愛打聽愛八卦,但凡見到敖閏的人,都免不了好奇地問問楊戩的事,敖閏又答不上來,甚是尷尬。看到玉帝握着酒杯朝他這裡走過來,敖閏恨不能有個地縫鑽下去。“西海龍王,朕的御酒不好喝嗎?”玉帝偏偏停在他面前。“好喝好喝。”敖閏唯唯諾諾。“朕不喜歡聽到違心的話,剛問了侍兒,你可一晚上沒添過杯呀?”
“……”敖閏語塞。玉帝接着說:“喝杯酒都不講實話,朕怎能相信你會忠君之事呢?”敖閏聽出了話外音,冷汗直冒,連忙主動表白:“陛下,臣絕不敢有欺君之念。這一年,西海水軍日夜輪班尋找,從未懈怠。”玉帝笑着抿了一口酒:“這麼說辛苦你了,爲何一無所獲?”敖閏硬着頭皮道:“臣以爲,楊戩可能已經魂飛魄散,所以……”
“人可能魂飛魄散,斧子總不會魂飛魄散吧?爲何也無下落?”玉帝截住他的話頭。“這……”敖閏答不上來了。玉帝嘿嘿一笑,卻笑得敖閏寒毛直豎:“龍王,人不是被你藏起來了吧?”敖閏嚇得扔了酒杯,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陛下饒命,這個玩笑開不得,陛下就是借臣一個膽子,臣也不敢!”其他神仙見敖閏跟陛下說着什麼突然面如土色跪下了,都好奇地張望猜測,只聽王母道:“陛下,舞樂要開始了。”
玉帝撇下敖閏,回到御座。王母輕聲問:“敖閏怎麼說?”玉帝鼻子裡哼了一聲:“我看李靖的天兵可以撤了,白忙乎。”王母手指轉動酒杯:“再等一年吧。”
樂聲大作,十幾個仙女身着彩雲般的長裙,揮動華麗的綵綢,如凌波照水飄然而入,一個個身姿婀娜,驚豔逼人,聚焦了衆神仙的目光。喜慶的配樂中,仙女們活潑地變換隊形,衣袂輕揚。每年天庭的新年宴會上,仙女們的舞蹈和美酒具有同等的吸引力。序曲過了,樂聲忽而稍稍停頓,接着轉爲柔緩抒情,仙女們向兩邊退開,拋撒出五彩的花瓣,一位披着輕紗的仙女冉冉登場,在繽紛花雨中妙曼起舞。
神仙們誰都不說話了,也不喝酒了,目不轉睛地盯着中央起舞的仙女,不覺心醉神馳,啊!她的美貌傾倒三界,她的舞更有種特別的感染力,妖而不媚,豔而不俗,清而不冷,神仙們多年看過的都是經過程式化訓練的表面的熱鬧,還從來沒有見過這樣自然而然優雅輕盈的舞蹈。王母看見跳舞的人不是阿碧竟是姮娥,不由愣住了。玉帝更是大吃一驚,下意識地看向王母:“她不是月宮宮主嗎?你把她調到樂舞坊了?”“胡說什麼,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王母悄悄瞪了他一眼。
歡宴圓滿結束,王母在凌霄殿外見到了已經卸妝的姮娥,脫去喜慶的舞裙,她換回了自己雪白的素色衣裳。旁邊衆仙女急忙跪下:“娘娘恕罪,阿碧扭傷了腳,是姮娥仙子臨時救場。”王母笑道:“這場子救得很不錯,恕你們無罪,回去跟阿碧說,讓她以後多跟姮娥仙子學學。”
衆仙女走後,王母饒有深意地看着姮娥:“想不到你的舞跳這麼好。”姮娥淡淡道:“小時候在家鄉部落裡學的,難登大雅之堂。”
“你不是很恨我嗎?爲什麼要幫我?”王母問。
姮娥輕輕吁了口氣:“你眼睛裡沒有仇恨。還有,我今天幫的不是你,而是皇家的責任。楊戩改變不了自己的血緣,所以他也有份。”
王母半晌沒有說話,後來,她伸出手,將姮娥被風拂到臉頰的一縷鬢髮抿到耳後,輕聲道:“從明天起,你來上朝吧。三界只有一個月亮,月宮宮主是個很重要的職位。做些事情,既可以幫助別人,也能讓自己的日子容易熬些。”
月出雲海,光華燦爛。王母執姮娥手,遙指月亮:“你仔細看過月光嗎?其實月亮每一天灑下的光芒都不一樣,月亮和太陽一樣,是凡間一切生靈的依傍。”姮娥似懂非懂點點頭,王母又道:“過去月亮無人照應,是因爲沒有人能適應它的陰氣,現在你做了月宮宮主,或許是月亮的機緣,又或許是凡間的福氣。”
“凡間的福氣?”姮娥訝異地自語。王母鄭重道:“帶着極陰之氣的月亮,投射的月光也必是陰氣較重的,陰陽和諧纔是萬物之母,最利於萬物的生長,所以我幾千年都在想,如果有一天,陰寒的月光能變得溫和,豈非凡間的福氣。也許有一天,月光會因爲你而改變。”
“我……我怎麼可能駕馭月亮?”姮娥覺得不可思議。“你擁有法力,只是沒用過。”王母笑道,“試試看,心隨念動,給我一束月光。”在王母鼓勵的眼光中,姮娥試探着伸出手掌,迎向了月亮。真的,隨着她心念的引導,她感覺到體內的真氣聚集到指尖,指尖輕輕撥動,一道月華竟被她牽引至手心……這束奇妙的月光將姮娥的臉映襯得益發清麗奪人,王母輕彈月光,月光如同琴絃:“姮娥,你看見了嗎?月亮和你有緣,你是真命月神。”
新的一年就這樣開始了,每個人的生活都有了新的內容。時間從指縫中須臾溜走,到這一年又飛快過去,楊戩已經能從牀上起來行走。他高興地告訴晶晶,少則一月,多則二月,自己就能完全恢復功力。自從他腿腳能行動,他第一件事就是離開了那張睡了兩年多的牀,並向晶晶請辭。晶晶勸道:“你現在離開還是有點危險,你一人之力難敵天兵和西海水軍,咱們兩年都平穩過來了,莫要功虧一簣,等你功力完全恢復再走吧。”
楊戩躊躇了一會兒,其實以他對自己的瞭解,即使功力尚未完全恢復,但七十二變的運用已經自如,他完全能在西海海域避人耳目。不過,看到晶晶害怕擔憂的眼神,他還是把堅決要走的話暫時吞了回去。畢竟姑娘藏匿自己兩年多的恩情還未報答,既然暫時還不能和天兵遭遇,何必連累她擔驚受怕。
雖然楊戩暫時沒走,但他自然而然地不再和晶晶“共寢”,每天晚上,他或許是窗外花園裡的一塊礁石,也可能是外面客廳裡的一方硯臺。晶晶表面上很開心,暗地裡卻發起了愁。當她獨自出神的時候,當然瞞不過多年陪伴的丫頭雙兒。
“公主,你這樣失魂落魄,是因爲他要走了?”
晶晶破天荒沒有罵她多嘴,反而呆呆地點了點頭。雙兒到她身邊坐下來:“公主,你不說我也早看出來,你愛上他了。”晶晶臉色微紅,忸怩片刻,卻重重嘆了口氣:“你既然說出來,我也不怕難堪,想必你也看出來,他一心恨不能早走早好,根本不想留下來。”
“公主,恕雙兒直言,這個楊戩不適合你,還是讓他走了吧,我們回到以前的生活。”
“憑什麼他就不適合我?”晶晶生氣地脫口而出。雙兒道:“一來他是天庭要犯,就算他滿身本事,終究名聲不好,而且,你和他在一起,就是和天庭爲敵,只怕到時候龍王也很爲難;二來這種事你情我願纔好,我看他的樣子,不像是有這份心的。”
“第一條我不在乎,西海龍宮本來就沒有什麼可留戀的。第二條,他這兩三年都在忙着康復,當然沒有那份閒心,如今他好了,未必沒有可能嘛。”晶晶反駁道。雙兒瞧晶晶義無返顧的神色,沉默了一會兒,小聲問:“公主,你當**了心?”晶晶低頭咬着嘴脣不做聲,半天,囁嚅道:“我鐵不鐵了心有什麼用,他馬上就要走了。”
“既然公主打定了主意,他要走,讓他帶上你一起走啊。”雙兒忽道。
“他……他怎麼肯帶上我?”
“公主,到了這個節骨眼上,你還不好意思呀?要不然,我去幫你探探他口風?”
晶晶嘆了口氣:“雙兒,不瞞你說,我去年就試探過他,這口風,不問也罷。”
“那……時間可不等人。”雙兒思索片刻,“常言道,男想女隔座山,女想男隔層紗,公主不如直接表明心跡,他欠着你的大恩,這層窗紗真的捅破了,他也不好意思不答應。”晶晶尋思雙兒的話不無道理,爲了自己的未來,還是豁出去一回吧。
當晚,晶晶在房中擺下酒菜邀楊戩入席:“這兩年多來,你不吃不喝,讓我着實過意不去,如今你已康復,這頓簡餐算作慶賀吧。晶晶不擅廚藝,若不嫌棄,萬勿推辭。”楊戩當然沒有理由推辭,更何況兩人朝夕相處兩年多,早已十分熟悉。邊吃邊聊了一陣,晶晶放下筷子,一臉**地說:“楊戩,我有件很重要的事必須問你。”
“你說。”見她如此認真,楊戩微微一愕。
“你我相識,緣分非淺。不知你可把晶晶當做朋友?”
“那還用說,何止朋友,公主更是楊戩恩人。”
“既然彼此是朋友,朋友之間就不必客套。卿未娶,我未嫁,晶晶有意愛慕郎君,不知郎君屬意於我嗎?”晶晶一口氣說。
楊戩大吃一驚,毫無準備,自從一年多前他不着痕跡地暗示過,他認爲這事早沒影了,他再沒料到晶晶突然把話說得這麼明確直接,一瞬間把他逼到了牆角。“晶晶,你別開玩笑……我是天庭要抓的人。”
“你看我像開玩笑嗎?”晶晶直視着他,“我敢救你,就不在乎天庭抓不抓你,自是願意同生死共患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