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千五百多年後。
光陰的腳步緩緩又匆匆,歷史的變遷分分又合合。天上的玉宇瓊樓在平淡中醉生夢死,人間的芸芸衆生卻子子孫孫不懈地發展着自己。幾千年時光的打磨,筆墨紙硯代替龜甲刀刻開墾出文明的自由沃野,中土進入了有史以來最繁盛的朝代——大唐帝國雄踞東方。此時唐代紀元爲:貞觀三年。
唯有大海,浪濤拍岸似乎永遠遵守着不變的節拍。儘管,海岸線在地圖上早已偏離原來的走向,但海的遼闊足以忽略這些變化,其中悄悄沉沒或崛起的島嶼,默默修改着海的面貌,卻鮮能引起人類的關注。
這一天,西海海底的一座暗礁轟然裂開,一條赤金色的小龍從裂縫中鑽出,欣喜地撲向溫暖鹹澀的海水,小龍回頭發出了一聲長吟,它的身後,散落着無數晶瑩的冰狀碎片,碎片中央一位白衣男子長身玉立。他對小龍微微頷首,欣慰地輕聲道:“雖然時間比預想的更久,但我終於做到了。去吧晶晶,前世的紛擾和記憶都不再有,這一世,希望你幸福。”小龍的尾巴天真而調皮地攪動着海水,圍着男子游曳了幾圈,箭一般竄向遠方。
直到小龍的身影消失,男子輕擡手掌,晶瑩的冰狀碎片紛紛向他聚攏,一會兒,竟凝合成了一枚小小的玉墜,玉墜哪裡也不去,悄然而準確地落到他掌心。男子慢慢蜷起手指握住了它,感慨自語:“四海之心,你爲何選擇跟隨楊戩?”
海岸強烈的陽光令楊戩有些許不習慣,畢竟漫長的光陰中他一直停留在漆黑的海底。歲月的痕跡在他身上並不明顯,只是俊朗中更多了沉靜。一路行來,人間的萬千氣象令他不由露出了微笑,他的心情從未像現在這樣輕鬆愉悅,一個嶄新的世界正迎接他的歸來,那麼,他現在——第一站去哪裡?
他認真地計算了一下時日,如果說他在海底的第一個千年還會記着日曆,那麼到第二個千年過去,沒有變化的環境已經讓他懶得再數日子。此刻,年月日的重新推算結果讓他心中一喜,啊,這麼巧,今天是師祖元始天尊的誕辰啊!他激動不已,離開崑崙太久遠了,他多麼想念師祖師父還有三妹啊,天可憐見,竟然他一出海就碰上好日子了。對!他現在立刻趕去崑崙給天尊祝壽,說不定,西華姨母也會在那裡呢!等月亮升上天空,他再悄悄飛到月宮,給姮娥一個大大的驚喜!
打定注意,楊戩向着崑崙山飛去。四海之心裡的坐禪狀態令他的修行更爲精進,身若流光,轉眼已過萬水千山。玉虛宮依然巍峨聳立,道童們依然在門外肅立,但楊戩很是意外,因爲他沒有看到喜氣洋洋張燈結綵的祝壽佈置。不會呀,以往他在崑崙學藝時,每年天尊的壽誕,十二弟子都會一個不落地從四方趕來,有時候西華姨母也會送來賀禮,闡教就像過節一樣,好不熱鬧!難道兩千年裡改了習慣?先去問問師父吧。
楊戩一轉念,沒有在玉虛宮落腳,往玉鼎的館舍而去。師父的館舍又擴大了幾重院子,楊戩會心而笑,想必是他的藏書在千年裡增速驚人吧。不過,看起來師父這裡也沒有熱鬧的跡象。
他帶着疑惑拍響了門環,開門的哮天見到他差點沒有背過氣去,聲嘶力竭地大喊起來:“主人……天哪主人……你終於回來了!”哮天的聲音驚動了屋裡所有人,“二哥!”“徒兒!”“戩哥哥!”“戩兒!”楊戩這才發現,原來除了三妹、師父、哮天颯朵,十一個師叔也全都在這裡!道不盡重逢的歡喜,楊戩有種感覺,彷彿是他的突然出現才使原本沉寂的館舍有了活力。師父師叔他們之前是有什麼心事嗎?這讓他的疑惑又加深了。
“趕早不如趕巧,天尊的壽宴我可不能錯過呀!”楊戩半開玩笑地說出這句話。周圍的人沒一個接話,臉色古怪。楊戩斂了笑容:“我就覺着不對勁,出了什麼事?”
“戩兒,我們已經兩千多年沒有見過天尊了。”太乙真人長嘆一聲。楊戩看看師父,玉鼎低下頭表示默認,又看看妹妹,楊蓮接口道:“二哥,天尊宣佈閉關修煉,連過生日也不見他老人家出現,師叔們每年都按時來,可誰也見不到天尊,崑崙的壽宴也自然辦不起來了。”
“天尊閉關這麼久?”楊戩大吃一驚。玉鼎無奈道:“也許他老人家在琢磨新的道法吧,這麼多年,闡教弟子誰不想見師祖,但玉虛宮閉門謝客,連貼身道童也被關在門外。”
“那我西華姨母來過嗎?”楊戩急忙問。
“幾千年中,西華夫人倒是來過幾次,但天尊閉關後,夫人也吃了閉門羹,後來就沒見她來了。”玉鼎道。
“戩兒,師祖心裡最疼你了,現在你回來了,說不定他老人家一高興就出關了呢!”太乙真人親暱地拍拍他的肩膀。此言一出,衆道人情緒高漲,紛紛附和,楊戩點頭道:“嗯,我這就去試試!”
楊戩來到玉虛宮外,守門的道童有認識他的,扮個鬼臉,悄悄指指門內,也攛掇他去喊門。楊戩運起法力,聲音不高卻穿透了宮牆:“三代弟子楊戩求見師祖!”他陸續喊了好幾遍,裡面靜悄悄地毫無迴應。躲在一旁查看動靜的玉鼎等人,暗暗嘆氣,天尊連最倚重最偏愛的弟子都不見,到底是鐵了心在修煉什麼功法?
楊戩興沖沖而來,滿以爲的大團圓場面竟變成了這樣,心中也不由懊惱。不對呀,天尊沒理由閉關這麼久啊!我得進去看看!正道不行那就走旁門!轉眼之間,白衣男子不見了,道童茫然四顧,“清源妙道真君——清源妙道真君——”哪裡還有人影。
不過,在所有人的視線之外,一隻肉眼幾乎發現不了的小小飛蟲卻從玉虛宮的門縫裡飛了進去,正是楊戩所變。空蕩蕩的大殿落滿塵埃,楊戩頓時有種不祥的預感,天尊素愛整潔,即使閉關,也不會變得這麼邋遢。
他急忙向天尊練功的內室飛去,他學習九轉玄功時,天尊曾多次把他叫到那裡教導指點,他自然十分熟悉。可是,眼前的情景再次讓楊戩吃驚,房門緊閉,門楣上結滿了蛛網!飛進去,室內昏暗無光,撲面而來的依舊是嗆人的灰塵與蛛網。就在這一片雜亂與破敗中,他赫然看見蒲團之上一動不動盤坐着一個人,長鬚長眉,正是元始天尊!
“師祖!”楊戩驚叫一聲現了本相。天尊沒有應答,楊戩撲倒近前,伸出的手突然被硬生生收住,因爲他發現,面前的只是一具肉體,師祖的元神不在!他明白了,爲什麼玉虛宮內落滿塵埃,爲什麼師祖閉關不見任何人,原來師祖瞞過了所有人,他只留了無知無覺的軀殼在崑崙!
師祖的元神去哪兒了?這裡面必有文章!究竟是什麼樣的大事,令修爲深厚如元始天尊,都無暇顧及自己的肉身?修成九轉玄功,就能元神出竅,楊戩深得其中奧妙。肉身與元神雖然分離,但彼此的聯繫並未被斬斷,比如心穴這樣的敏感位置,一旦被觸及,元神應有感應,會立即迴護。楊戩決定要向天尊問個明白。他伸出兩指,輕點肉身的心穴。
令他意外的事情發生了,他只用了少許內力,肉身卻像紙糊的一般歪倒下去,楊戩慌忙托住師祖,駭得一身冷汗。天哪,這意味着師祖的元神極其虛弱,已經感覺不到肉身的召喚。意識到事態嚴重,當下楊戩抱住師祖,運起玄功,同時輕點肉身的幾大要穴,他要用這種辦法喚回元神!終於,肉身的眉間有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動!
“師祖,您回來了!”楊戩急叫。元始天尊緩緩睜開了雙眼,卻毫無神采,見到楊戩,脣邊路出一抹歡喜又無奈的笑容:“戩兒,我還以爲這把老骨頭回不來了。”見師祖雖然元神歸位,卻油盡燈枯完全無力運功,楊戩催動真氣,輸入到他身體裡。“師祖,您去哪兒了,怎會損傷至此?”
元始天尊嘆道:“兩千多年來,我不願這個秘密被任何人知曉,如今被你回來窺破,也算天意。事實上,我的功力已消耗殆盡,全靠你剛纔玄功的感應,救回我一命。戩兒,你可還記得當初你和哪吒追到華山,我對你們說那裡是三界禁地?”
“記得。”
“你曾說那是一道光。”
“不錯,它無影無形。”楊戩點點頭,“可是,師祖不准我們進去。”
“我不想你們白白送命。”在楊戩內力的支持下,天尊恢復了一些元氣,“華山之底深達千丈,滾滾熔岩之上鐫刻着鎮守三界的天規,那裡有上古大神所設的結界,以我的修爲,尚且不能保證全身而退。”
“那道光……卻可以自由出入?”楊戩心生疑竇。
“不錯,因爲那道光,是負責看守天規的洪荒之眼。它是上古大神法力結晶所創造,雖然無影無形,可是它有思想。”
“如此說來,當年控制寒浞的就是洪荒之眼?”楊戩倒吸一口涼氣,“它爲何這麼做?”
天尊道:“當年我已有所察覺,所以追到華山。洪荒之眼看守天規是古神定下的,無論闡教、天庭,對洪荒之眼都非常尊敬。可是我萬萬想不到,歷經萬年,洪荒之眼竟然有了覬覦三界的野心。他需要形體,所以他控制了寒浞。寒浞死後,他逃回華山之底。兩千多年來,我通過元神封住華山之底,阻止他再度出來。”說到這裡,他神色頗爲無奈,“後來,我越來越無力與它抗衡,元神反被他纏住。如今我依靠玄功的感應僥倖回來,卻再也封不住他了。”
原來這兩千多年的太平,是天尊憑一人之力苦苦支撐!楊戩的心往下沉:“師祖,如今您封不住他,這洪荒之眼恐怕已經出來了,有沒有辦法能徹底消滅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