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楊戩不敢怠慢,將官服穿戴整齊,來到瑤池。他被宣召進殿時,卻見殿中只有一位年輕的紅衣女子。
“真君稍候,娘娘一會兒就到,先用些點心吧。”女子微笑着引他入座。
“仙子是……”楊戩打量着女子,姮娥之美,在陌生的人面前,往往帶着拒人千里的冷漠,而這個女子,麗容無儔,卻極其親和。她穿的紅裙是很正式的官服,想必不是小丫鬟那麼簡單。“我是瑤池的女官紅綃,隨侍娘娘。”女子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紹。
桌上擺放着幾樣點心:糯米餈吧、涼糕、蛋苕酥、芝麻桃片,把楊戩看得奇怪,這些都是他小時候最愛吃的家鄉特色呢。他忍不住嚐了一口,啊,連味道都像從前!紅綃捧了一盞茶給他:“好不好吃?”到了近處,楊戩聞到她身上有股獨特的幽香,那味道似乎有點兒熟悉,他也沒多想,只是詫異地問:“瑤池竟能做出蜀中滋味?”紅綃噗嗤一聲笑了:“御廚做不出來的,這可是娘娘特意派奴婢到凡間爲真君買來的!”
看來王母有意示好啊,楊戩暗忖,可她怎麼知道自己愛吃的東西?“我知道你是楊家的二郎,我知道你在崑崙山長大,我理解你的痛苦,因爲十一年前雲華死的時候我的痛苦和你是一樣的。”這句是很久很久以前,第一次和王母照面時她說的話,此刻突然在他腦海裡又冒了出來,竟讓楊戩一剎那涌起別樣的情緒。
“恭迎娘娘!”門外侍兒的聲音打斷了楊戩的遐思,這時,紅綃走到他身邊,莞爾一笑,輕聲道:“真君這身天河值守的官服,只怕穿不了多久了……”楊戩一擡頭,正對上她星眸一閃,“娘娘來了,奴婢告退。”轉身娉婷而去。
“紅綃丫頭待客周到否?”人未到聲先聞,王母身穿印花描金七彩鳳凰配牡丹刺繡對襟大袖禮服,滿面春風進殿來。楊戩躬身道:“娘娘厚愛,微臣惶恐之至。”
王母抿着茶,認真地聽楊戩將天河防務有板有眼彙報了一番,垂眸道:“本宮聽到些怨你嚴苛的傳聞,你不必放在心上。別說天兵天將,就是那些有資歷的仙官,太平久了,也是個個養尊處優慣了。俗話說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這樣下去,我真擔心到用兵之時無兵可用了。所以天庭正需要你這樣的新人,將幾千年的積弊革除。”
“多謝娘娘!”
“楊戩,本宮找你來,有件事想聽聽你的意見。”王母頓了頓,思忖着開言道:“天河防務好比天界治理的一個縮影,這些年來,陛下雖然親力親爲,日理萬機,但時間長了,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陽奉陰違、貪腐違規之事屢有發生。說起來有天規可依,各種管理條例更是出臺了不少,但執法不嚴,便都是一句空話。所以我有個想法,天庭應該設立司法天神之位,幫助陛下依法管理天界。司法天神擁有執法的權力,不管在天界當官的、還是派到下界做地仙的,也不管官職大小,誰要違法,嚴懲不貸。你以爲呢?”
“娘娘深謀遠慮,所言極是。”
“只是這位司法天神的人選,令我破費躊躇。他既要忠於陛下,又要法力高強,更要做事周密……”王母看似自言自語地感嘆。
楊戩心中暗暗琢磨,王母拋出司法天神之位,還單獨找他來談,必有深意。生殺大權在握,那就是二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王母是在試探自己嗎?洪荒之眼跟玉帝有交情,而天界都傳王母更有實權,如果王母想培植自己的勢力,那自己何不投石問路,也好利用玉帝王母之隙,對洪荒之眼形成制肘。想到這裡,楊戩道:“我只是看守天河的小官,承蒙娘娘賞識,力排衆議維護我,楊戩深感知遇之恩。只要娘娘差遣,楊戩必當竭盡所能,絕無二心。”
王母臉一板,厲聲喝斥道:“油嘴滑舌!你我都是陛下的臣子,忠君之事,爲君分憂,這個道理都不明白麼!”楊戩低頭喏喏,王母狠狠地盯着他,低聲道:“沒有大功一件,你想都別想。”楊戩擡頭急道:“娘娘爲小神指點迷津!”王母冷笑着一拂衣袖:“昨晚天河的浪頭,我還沒治你的罪呢,退下。”
楊戩離開瑤池的時候,記憶中某個地方似被觸動了,他突然想起來了,剛纔紅綃身上的味道,是迷迭香!
華山南高峰。“當個芝麻綠豆官太憋屈了,我需要你幫忙。”楊戩對洪荒之眼說。
“你才幹了幾天,是不是太性急了?”洪荒之眼勸道:“過段時間,我自然會去玉帝那裡吹風,讓他提拔你。”
“與其等待機會,何如創造機會?”楊戩道。
“你想怎麼創造機會?”
“這個機會……就全靠你了……”楊戩低聲說了一番話。洪荒之眼哇地一聲怪叫:“楊戩!虧你想的出來!我絕不幹!”
“怎麼,你連太上老君的青牛都對付不了?”楊戩笑道。
“放屁!我怕它作甚!”洪荒之眼氣急敗壞地嚷道:“我是上古大神,寒浞我都嫌他濁氣太重,你居然讓我到一頭畜生的身體裡去?”
“那有什麼辦法,你又上不了太上老君的身,只能退而求其次嘛。”楊戩攤攤手。
“不行,絕對不行!”洪荒之眼氣哼哼地。
“這麼說你不肯幫我?”
“你另想別的辦法,要不就忍耐些時間。”
楊戩冷笑道:“玉帝之所以答應封我個小官,是爲了把我看管起來,他對我有戒心,根本不可能重用我。想讓他把權力拱手讓出,我看是癡心妄想。還有王母,這個女人把持朝堂,連玉帝也不放在眼裡,你和她有交情嗎?”
“這……”洪荒之眼沉吟道:“雖然聽說王母專權,但她並未和玉帝公開反目。”
“從來借力打力,纔會事半功倍。”楊戩道,“玉帝和王母必分而治之。想要玉帝重用我,應該讓他害怕我又需要我,而不是像條狗一樣表忠心。”
洪荒之眼聽得心驚,這個楊戩,比寒浞還要狠毒,看來不好對付!轉念再一想,自己不就相中他這點麼!如今他一心追逐天界的權力,關鍵時刻幫了他,一來謀取他的信任,二來也正好考驗他。
“你到底幫不幫我?合作可不能就我一個人出力!”楊戩見洪荒之眼不說話,老大不高興。
“行。”洪荒之眼答應了,“不過,事成之後,你也得幫我做件事。”
楊戩同意了。臨別時,洪荒之眼突然又叫住他:“你我共謀大事,不能功虧一簣。寒浞毀在女人手裡,你要吸取教訓,所以我必須提醒你,別讓情字給絆住。”楊戩心中一沉,洪荒之眼定是偷聽了在長安他和姮娥的對話,幸好他當時沒有流露太多感情,他不以爲然地笑笑:“我是個男人,不像你沒有身體,我需要女人,美貌的女人,要是連女人都沒有,權傾天下又有什麼趣味?”
洪荒之眼亦笑道:“說的是,我只是提醒你不要動情,可沒讓你戒色啊。”雖然洪荒之眼說得輕描淡寫,可是楊戩心裡沉甸甸的,因爲他清楚,笑聲背後其實是警告。他必須分外小心,稍有不慎,恐將連累姮娥。
廣寒宮外桂樹下。王母召見姮娥。“楊戩來找過你嗎?”姮娥低頭道:“沒有。”“你們沒有單獨見面?”王母追問。“……沒有。”姮娥搖搖頭。
王母銳利的目光打量着她,看得姮娥心中發毛,她不敢說實話,因爲楊戩說了,如今他歸順天庭,不讓任何人抓到把柄爲好。“我希望你沒有隱瞞我什麼。”
姮娥慌忙道:“小仙不敢。廣寒宮陰氣太重,仙官們從不來,楊戩……當然也不會來。”
“行了,別跟我裝糊塗,楊戩是純陽之體,廣寒宮的陰氣根本奈何不了他。”王母斥道,“我之所以問你,是爲了你好。楊戩從前是闡教弟子,天庭管束不了他,現在不一樣,他既然上天爲官,就要遵守天庭的規矩。天規怎麼要求的你清楚嗎?”
“小仙……清楚。”姮娥心中暗暗叫苦。王母偏不放過她:“好,關於男女私情問題,天規是怎麼處罰的,你說出來本宮聽聽。”
姮娥不敢違拗,只好硬着頭皮背書:“男女私情一經查實,仙者削去仙籍,永世不見天日,凡者打入地獄受刑,不得轉世爲人。”
“月宮宮主,希望你不光是背得出,也記得住。”王母板着面孔,嚴厲地看着她,“任何時候,都不要心存僥倖,以免害人害己。”
“是,小仙記住了。”淚水在姮娥眼眶裡打轉,這兩千年來,她清心寡慾恪盡職守,王母從來對她褒獎有加,今天這樣的訓斥,她簡直沒想到。望着王母離去的背影,姮娥生氣地嘀咕:“天規天規,天上違規的人還少了?教訓我,還不如先管管你的丫頭醉紅綃!”
天色已暗,姮娥悶悶地回宮,換上薄紗睡裙,對着鏡子卸妝。忽聞耳畔嚶嚶嗡嗡地鳴聲,伸手要彈開,光影一晃,眼前已多了一個俊美的白衣人。“楊戩——”姮娥驚喜萬分,撲到他懷裡,又有些委屈,“你怎麼纔來?”
“事情多嘛,脫不開身。”楊戩愛憐地親親她的額頭,“怎麼了?剛纔看你對着鏡子愁眉苦臉的。”姮娥嘆息一聲:“沒事,我就是心裡有點七上八下……”楊戩幫她卸去首飾、散開秀髮,把她抱到牀上,笑道:“別胡思亂想,你的小兔子我讓它睡着了。”俯下身來,吻上她的紅脣,姮娥揚起粉頸,熱烈地回吻着情郎。寬闊的大牀柔軟舒適,兩人在錦被下親暱,如膠似漆……姮娥摟住楊戩的脖子,熱切地說:“戩,我們離開天庭吧,不受封不爲官,就不用受天規的管束,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燈光下雪枕上的姮娥,粉靨嬌紅,美眸柔情似水,嫩滑的肌膚貼着他的身體,圓潤的雙峰有無限的誘惑,恁是哪個男人在這樣的時刻都無法拒絕,楊戩強壓下抱起她飛離三十三重天的衝動,硬起心腸道:“將來有一天,我們會離開這裡的。”
“爲什麼現在不行?”姮娥秀眉微蹙。“因爲……因爲我得替楊家爭口氣,闡教看不起我,我必須做出點樣子來,姮娥,我是男人,我不能逃避。”楊戩一口氣說,這是他能想出的最好理由了。姮娥半晌不做聲,末了,低低一嘆,輕輕應了一聲:“好吧,我明白的。只要你心裡有我,常來看我就好。”
“嗯,一定。”見姮娥爲愛隱忍,楊戩心中疼惜不已。他今天來還有更重要的事。“姮娥,明天你不去上朝好麼?”“這是爲何?”姮娥一怔。“娘娘今天把我叫到瑤池彙報天河防務,她好像不滿意,我擔心明天凌霄殿上她當着陛下訓斥我,我……我不想你看見……”楊戩不好意思地說。姮娥望着他微紅的面龐和深潭般的眼眸,他求她的時候,更有着令人心悸的魅力,她是他的女人,該替他着想的,於是她點點頭,柔聲道:“嗯,我讓玉兔去告假,就說身體不舒服。”
“夜深了,我該走了。”楊戩替她蓋好被子,起身準備離開。姮娥勾住他的腰:“不要嘛,天河值守將軍住處又沒人查夜。”“你又不怕犯天規了?”楊戩笑得有點壞。姮娥把他拉回被子裡,得意道:“沒人敢來廣寒宮。王母自己人都沒管好,休來管我。”這句話一說,姮娥想起了什麼,“對了楊戩,你今天去瑤池有沒有碰到醉紅綃?”
“醉紅綃?”楊戩一愣,想了想,“有個王母的女官,叫紅綃,沒有醉字啊。”姮娥撲哧一笑:“就是她。這個紅綃是王母寵姬,兼着樂坊的教頭,是個狐媚子,天界那些男人都被她弄些手段勾了魂,纔有個‘醉紅綃’的諢名。王母娘娘睜一眼閉一眼寵着她,我看是利用她籠絡人呢。”說到這兒,姮娥故意板起臉,“哎,你可不能上她的套。”
“胡說什麼呢。”楊戩刮她的鼻子,他想起了那種味道,奇怪地問,“姮娥,你沒聞到她身上的味道嗎?像我們在梅山拿回來的迷迭香。”誰知姮娥毫不以爲奇:“你呀,在海底兩千年不知世事更迭,如今種植迷迭香成了下界時尚,說是有提神醒腦增強記憶的功效,像醉紅綃這樣的人薰迷迭香,有什麼特別!”
是這樣……楊戩頓覺自己想多了。姮娥手指彈滅了燈,他擁着她的嬌軀,沉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