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退後,延州的人們正聚攏在街市的最高建築——延平客棧的門前,聽着一位白鬍子老者繪聲繪色地講述。楊戩和姮娥也擠了進去。只聽有人問道:“老人家,您是說這樣的水災每隔一百年一定會發生一次?”老人道:“沒錯,這是延州的宿命,逃不過的。”
“那是不是每次都會有神仙來救我們?就像我們今天在天上看見的。”又有個年輕人問。老人搖搖頭:“不,從來沒有過神仙。水會一直漲,直到死去幾百條人命纔會停止。所以我勸大家先別急着回家,也許天上出現的不是神仙,而是妖怪在戲弄我們。人沒有死,水是不可能真的退的。”
“有這麼可怕?您老不是嚇唬我們吧?”既然是百年一遇,那活着的人大多不會對此有記憶的,所以人們頗不以爲然。“只是一場大雨罷了。”人們聽完了老人講故事,漸漸沒了新鮮感,紛紛散去,想着回家收拾清點。老人急了:“你們爲什麼不相信我?我活了110歲了,10歲那年的水災我記得很清楚,老祖母告訴我,延河裡有水怪,水一定還會再來的!”不過沒人再重視他的話了。延平客棧的掌櫃是個好心人:“老人家,看來您受驚了,我這客棧三樓以上的房間沒被淹,您去歇歇壓壓驚吧。”
“掌櫃的,能給我們一間房嗎?”楊戩走上前去。掌櫃的擡眼一看,這是一對回不了家的小夫妻吧,忙道:“沒問題,洪水無情人有情,房子倒了可以再建,只要人平安就好。”楊戩謝過掌櫃,帶着姮娥進了三樓的客房。
“爲什麼你要留在這裡?”姮娥撅着嘴,夢境的每一分每一秒她都很珍惜,她想回到屬於他們的小木屋。楊戩笑道:“換換口味嘛,享受一下這裡的旅店。”他自顧往牀上悠哉一躺。“哼,沒說實話。”姮娥小聲咕噥着,她環顧房間,稱得上乾淨雅緻,居然桌子上方還有個小小的書架,上面放着一卷竹簡,這顯然是爲了附庸風雅,因爲她還記得上樓的時候,小二給他們鑰匙時特別叮囑:房間裡的書是古籍,碰壞要賠償的。
姮娥看楊戩躺在牀上想着什麼,她悄悄背過身去,從懷中摸出她帶來的一片竹簡,飛快地插到了書架裡。然後,她回身跳上了牀,偎到他身邊,嬌聲道:“我要變回我的紅裙子。”彈指之間,他們已恢復了原樣。“神仙,你要怎麼享受?”她翻到他身上,挑釁地看着他。“好吧,別鬧。”楊戩笑着把她箍進了懷裡,“我相信那老人的話,水會再來的。”
“什麼?楊戩你不是開玩笑吧?”姮娥變了臉色,“你真的認爲必須有幾百個人死去?”楊戩沉聲道:“這就是我要在這裡等的原因,我一定要阻止這件事。”
“那我們怎麼確定水何時再來?”
“我不知道,保持警覺吧。如果我要做什麼,你呆在這間屋子裡別出去。”楊戩鄭重地叮囑她。姮娥點點頭,其實她也有重要的事情要讓他知道,可是如今,好像都不能按計劃了。“會不會有危險?”她不安地看着他。“我會護着你呢。”他含笑碰碰她的額頭。“喂,我擔心的是你哎!”她嬌嗔地擰了他一把。他雙臂一緊,把她牢牢地壓迫在了胸前,笑道:“有人關心的感覺真好啊。”
“你……”櫻脣無處躲藏了,她溫柔地吻上了他的脖頸,紅暈染了粉面,她的吻滑落在他的胸膛,在他的愛撫中化作倖福的輕吟,他們熟稔地肌膚相接,融入了彼此,安撫着未及傾吐的相思……
時間點滴流過,歡娛後的姮娥差點在楊戩懷中沉沉睡去,這時,楊戩忽然聽到了一個彷彿來自地底的奇怪的聲響,姮娥只聽到耳畔楊戩最後的聲音:“別怕,在這裡等我。”下一刻,他的身影已經不見了。
姮娥呆了呆,跳起身來到了窗邊,她悄悄推開窗戶向外看去,天哪,烏雲重新密合了晴空,黑沉沉彷彿要向地面壓下來,哦不,是真的壓下來了!一大團黑霧自遠方向着街市推過來,吞噬了遠處的景色,伴隨着隱隱的悶雷般的地聲。“那是什麼東西?”人們重新跑出了屋子,驚恐地指指點點。
黑霧越來越近了,似乎有什麼物體在裡面攪動,漸漸地,看得清了,竟是一隻似龍似蛇的怪物。說它是龍,因爲它頭上也有角,可是犄角卻又短又直,龍有兩對爪子,它卻只有一對;說它象蛇,因爲它的尾巴就是光溜溜像蛇一樣盤扭着,但尾巴尖上卻長着堅硬的肉刺。怪物的頭猛地從霧中探了出來,只見它眼睛上眉部分,有明顯突起的肉塊在眼睛之間交叉。“是蛟!是蛟!”有人認出來。那頭蛟突然張開了大口,倒懸之水就像飛瀑臨空倒向了街道。
人們尖叫着,無助地拔腿奔逃。不過,他們無暇看見,倒懸之瀑像被施了定身之法,凝結在了半空,並轉眼間化作水刀,反向黑蛟打去。黑蛟怒吼一聲撲向面前擋路的白衣少年,少年擊出一掌,不偏不倚打在了黑蛟甩動的尾巴上,黑蛟吃痛向後退去,楊戩厲聲道:“我看你道行匪淺,爲何故意製造水患,禍害人命?”黑蛟始覺來者不善,它的確已有千年修行,所以竟能口吐人聲:“我是延河之主,你是何人?敢來多管閒事!”
楊戩道:“路過此地而已。你既是延河之主,應該造福一方,我勸你速速退去,休再興妖作怪。”黑蛟一聽,卻是愣了愣,聲音激動起來:“路過此地?你是怎麼進來的?我在這裡千年,始終出不去。”
“出不去就要吃人?”楊戩冷笑。黑蛟怒道:“這些凡人的生命超不過百年,遲早是要死的,何如幫我增長功力!”
“一派胡言,生老病死自有天命,你沒有資格強取予奪。”楊戩逼視黑蛟,“識相點就速速退回,饒你不死。”黑蛟在這方土地呼風喚雨,幾時受過這等呵斥,它突然身形暴長數倍,張開血盆大口,全力向楊戩撲下……
姮娥突然聽到走廊上傳來女人的尖叫和孩子的哭聲,接着是一陣混亂奔逃的腳步,她急忙拉開房門。看起來也是住店的客人,幾個女人手上都抱着孩子,還有那位110歲的老人,顯然行動比較慢,他們看到了黑霧中的怪獸,看見街上的人四散奔逃,極度恐慌中也跟風從樓上跑下來。姮娥見狀,忙叫道:“你們不要亂跑,快躲到我房間裡來,我這裡是安全的。”姮娥堅信,楊戩既然讓她待在這裡,就一定會護住這間屋子。
跑在最前面的女人看見姮娥,忽覺有點眼熟,她身邊一個大一點的孩子叫起來:“娘,你看她的裙子,她是剛纔天上的神仙哎!”神仙?對!慌亂中的人們一下子記起來了,不僅裙子,連容貌輪廓也很像啊,她就是剛纔出現在空中的神仙!“仙女,你快救救我們!外面有怪物要吃人!”
“別怕別怕,跟我來。”姮娥把女人、老人和孩子們都拉進了自己的房間,關上了房門。“大家躲在這裡不要動,妖怪進不來的。”她話音剛落,外面傳來了怪物震耳欲聾的嘶吼,聲波震得房屋都搖晃顫抖起來,房間裡的各種擺設散落了滿地。姮娥護住大家緊靠牆角蹲在了地上。
街道上狂奔的人們意識到水並沒有追上來,驚魂未定中停住了腳步,回頭一望,半空之中,那黑蛟正與之前幫他們退水的白衣男子纏鬥在一起。
黑蛟氣急攻心,楊戩則身形輕靈,見黑蛟全無悔改之意,他眼中閃過冷厲之光。黑蛟忽然感覺到一股掌風和之前完全不同了,排山倒海之力向着它最薄弱的頸部席捲而來,避無可避,它驚駭地瞪着眼前可怕的少年,最後的掙扎與抵抗如同以卵擊石……
人們聽見空中惡蛟慘叫一聲,直挺挺地墜向了地面,龐大的身體自頸部斷成了兩截,扭動幾下,就再也不動了。白衣少年落下身形,人們驚喜萬分,爭先恐後圍了過去:“神仙!神仙!”楊戩面對四面涌過來的人羣,朗聲道:“大家放心吧,它不能再作惡了,再也沒有百年一遇的洪水宿命。”
“尊貴的神仙,您救了延州,請留下高姓大名,我們要銘記您的恩德。”走出來一位儒生模樣的人,他是延州府尹。楊戩笑笑,平地消失了身影。人們訝異驚呼,啊,果然是神仙呀!
下一刻,楊戩出現在客棧的房間。房間裡東西都亂糟糟的,竟有一羣人躲在裡面。“啊,你回來了!”姮娥歡叫一聲,撲進楊戩懷裡。“沒事了,妖怪被我殺了。”楊戩抱着她,安慰地拍拍她的背。姮娥回身對大家笑道:“如今平安了,大家可以回自己房間了。”人們怯怯地瞄着楊戩,疑疑惑惑地陸續走了出去。
楊戩道:“我們現在可以回木屋了。”姮娥看着一地狼藉,“我們還是先把這裡收拾一下,免得掌櫃的怪罪。”這當然難不倒楊戩,地上的物件都紛紛歸攏回位。楊戩突然發現,那本古籍中竟然掉出了一小片竹簡,他一邊俯身拾起來一邊開玩笑道:“書破了,掌櫃的要心疼啦。”可他的笑容卻剎那凝結在了臉上,捏着竹片的手指禁不住輕輕抖動,因爲竹片上刻着:“西海之濱,子午之道,桃林滿山。天帝囚御妹於此,天火不息。唯神木五千載歷劫無恙。”
“上面寫什麼了?”姮娥見他神色有異,也靠過來看。楊戩道:“這上面說的,和三妹告訴我的不謀而合。看來我娘真的在西海桃山。”姮娥驚道:“你娘是天帝御妹?”楊戩冷然道:“她是什麼身份我不管,我只管她是我娘。”
姮娥拿起竹片研讀了一會兒:“桃山的方位都有了,還有一株五千年的桃樹是個地標,你不愁找不到了。”“嗯。我早就等着這一天了。”楊戩十分激動。忽然他掠過一絲疑惑,惡蛟、洪水、客棧、古書……這一切也許是真的,並不是夢?但他沒空深想,因爲他的心思全都撲到離開崑崙的計劃上了。只聽姮娥很好奇地問:“桃樹能活五千年,連天火都奈何不了,真是太不可思議了。”楊戩想起了妹妹的話,便道:“五千年的桃木的確很神奇,我師父說,只要一小片化成灰喝下去,就會讓人魂不附體。”
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這句話的每個字,都像釘子般釘進了姮娥的腦海,那麼說,我終於……找到對付他的辦法了!
就在兩人各自出神的時候,房門被吱呀一聲推開了,楊戩吃驚地看到門口跪了一片人頭,領頭的是那個府尹和自稱110歲的老人。“神仙呀,我們終於找到你們了!求求你們留在延州吧,保佑我們世代平安。”一看想不被圍觀都不行了,楊戩便笑道:“我不是神仙,我和大家一樣,不過多學了些法術而已。”府尹一聽愣住了:“那……敢問英雄高姓大名?”楊戩不願暴露自己,想了想:“我叫趙昱。”
啊!是國姓爺!府尹高呼起來,弄得楊戩莫名其妙,趙這個姓,他是隨口編的。“敢問這位娘子……”府尹看着姮娥又問。“她是我妻子……”楊戩道。姮娥擡眼看到那本古籍封面上有兩行夏篆,左邊是“辭賦華章”,右邊是“德懿賢淑”,她捏了捏楊戩的手,笑道:“我叫章淑。”人們還想問什麼,但楊戩姮娥已經聽不清了,因爲時間到了,夢境開始坍塌,周圍的張張面孔都變成了一片支離破碎……
姮娥抱住楊戩,大聲道:“去桃山千萬小心,一定要平安回來,我等你!”楊戩最後吻了吻她:“一定!”